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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校園霸淩是很常見的事情。說的好聽些,在遇到事後告知師長、告訴警察、甚至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受害者,可依舊會有人風輕雲淡地将事态鬧大,在得了教訓仍不知悔改,一昧地将自己得到的懲罰加倍還給受害者。”
“寥寥幾句是道不清自己心中的苦澀,這世上有衆多受害者被逼到瘋魔,哪怕有些人知錯就改,對其家人進行道歉賠償,可又怎樣?受到傷害的過程依舊無法改變。”
林松青不是在為自己說話,他在為衆多同他一樣遭受霸淩的陌生人們說話。
敖皓早已泣不成聲。
林松青說的是對的,如今他悔不當初,确實是無法改變什麽的。
記憶中那向來頂着一張兇臉的男人如今跪在他面前痛哭,他是怎麽也接受不了這種反差感。
于是淡聲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也別哭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想讓我做什麽都好,我都能滿足你,但是請你,請你......”敖皓也不知該說什麽,請林松青以後開心?要他向前看,不要再留在那段痛苦的回憶裏?
他說不出口的,受到傷害的不是他,而是林松青啊!他從始至終作為旁觀者,目睹了一次比一次加重的霸淩,要他設身處地的去為林松青做決定,他是怎麽也說不出口的。
敖皓擡頭看着林松青那張淡漠的臉,眼淚像開了水閘一樣落下,他呼吸急促,心髒好似被一條烙在火海中的鐵索纏繞,緊緊揪起,疼到幾近要窒息。
林松青垂眸對上他的視線,深邃的眼睛也泛着紅,他強忍住鼻尖的酸意扭開臉,沉聲道:“你不要再哭,我也不用你改變什麽,你就繼續做你自己。對我施下惡行的不是你,就算你要替他們道歉我也不會接受。”
午休時間是在聽敖皓哭聲中度過的,他從院子回學校的路上一直在想着剛才的場景,上課更是頻頻停頓走神,看到皓月這個詞心中下意識浮現出敖皓那憨笑的嘴臉。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上課受到了阻礙,他搞不清自己這一下午的反常是因為什麽。
因為敖皓嗎?因為那看着不可一世的男人哭着跪下跟他道歉?......除了這個他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了。
在最後一堂課上完,等班上學生都走了,林松青深嘆了口氣坐在講桌前的凳子上,腦子裏閃過無數個敖皓的身影面容,最後畫面定格在敖皓帶着燦爛笑意的臉上。
心裏下着決斷,那人還是笑起來比較順眼,哭起來就頗像是地府上來勾魂的惡鬼。
這一晚,他吃完飯頭一回沒洗掉全部的碗。
他給敖皓留了晚飯,雖說剛才沒去叫對方吃飯,但想起對方可能餓了會吃,就順手給他留了。
他上樓将換洗的衣服放在幹淨的鐵桶裏,又拿了洗浴的用品才打開屋門又輕輕合上,走下木梯時,目光落在了小廚房,狹小的門口被一道黝黑壯實的背影給牢實堵住。
他猜的沒錯,對方會出來吃的。
見此,林松青回頭微不可察地揚起嘴角,這一舉止同淺藍色眼中溢滿的笑意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
他在沖洗身上泡沫的時候腦海中的畫面不斷,思路愈發清晰。
敖皓本就未曾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他只是引發霸淩的啓蒙者,又作為縱容暴力的旁觀者,但這也同樣無法令林松青對其原諒。
這是林松青原初一直持有的想法,可如今他卻有些抉擇。因為中午他對敖皓心軟了,哪怕只有一秒異樣從心頭閃過,那也确實是心軟了。
他想不明白是為何,所以無法抑制自己的內心。他對敖皓的态度也在漸漸扭曲原初的意願,重逢後對方的異常令他在意,面對他時的一言一行都會令他那常年緊閉的心門輕輕一顫。
那種情緒是道不清說不明的。
身上的泡沫早已沖洗幹淨,他擡手将如瀑的濕發抓起,随意地擰掉多餘的水,将其紮了個高高的丸子才拿起毛巾擦着身體。
林松青穿好衣服,俯身提起鐵桶打開鐵闩出了淋浴間,一出去,換季的冷風打在他身上,他白皙的面上泛着紅暈,被風吹得身子微微縮了一下。
視線再次投向小廚房,那堵在門口的壯實背影消失了,看來是快速吃完就回房間去了。
他在洗衣服時,心中突地在想那人什麽時候會出來洗澡,他沒覺得這想法有什麽不對,但還是心中一驚。
因為林松青已經認知到自己對敖皓有些過分關注了。
結果顯然,一直到他晾完衣服上了木屋也沒聽見木門被打開的聲音,甚至小廚房裏的鍋碗也被刷完了。
他強迫自己靜心,坐在桌前寫着教案,心裏卻在想那人待會會在什麽時間過來找他要水喝。
直到他在滿頁的日記上寫上句號,這個句號就像回答他一樣,敖皓今晚不會來尋他了。
厚重的筆記被輕輕合上,轉瞬被齊整地擺在木桌右角。
林松青輕嘆了口氣,拿起木梳梳着方才被電吹風吹亂的頭發,長睫微垂,掩飾掉眸中的異樣。
他并不知道自己這是失落才會有的神情,心中也跟着空落落的。他起身走到床邊,就着複雜的心緒,躺在床上疲憊地阖眼,不知是何時才沉沉睡了過去。
生物鐘又使他早早醒來,他日複一日地重複做着必做的事,日常非常瑣碎,待他整理好要走出院子時,突地回頭望向敖皓那緊閉的房門,良久才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入冬了,馬上也要放寒假了,林松青布置下元旦假期的作業,便放着學生在教室裏自習寫作業。
林松青站在窗邊,望着窗外的遠方深山沉思。
高中時那段可怖的回憶無疑是令他痛苦的,即便是現在收獲了唯一的反饋也不曾改變什麽。他依舊恨着那群人,施暴者同旁觀者沒有等級之分,于他而言是擺在同一位置上的。
而敖皓,卻是自己長久想法中的意外。
林松青不知道自己對敖皓是什麽感覺。無感?厭惡?又或是痛恨?可他從未喜歡過敖皓又何來厭惡?過了良久,直到放學鈴響。
他想,應當是恨吧,所以才令他這段時日如此反常。
這樣想着,他覺得自己身心舒暢了不少,頭一回展開了愉悅的淺笑。
林松青是跟着學生一起離開的,今天早上他跟劉大石一直在清掃教學樓,所以到了飯點就沒有回去。在吃午飯時,他腦海裏突地閃過敖皓那殷獻的笑臉,不過也只停頓了片刻,面上仍不動聲色地繼續回應劉大石的話。
回家途中,他送着一個六年級的學生走到鎮上,将人送到村口,他轉身走進了鐵棚搭建而起的菜市場。
“小林老師!”
“小林啊!”
“小林!今天要買些啥?”
一進市場,視線紛紛投向那容貌昳麗的長發男人,這鎮上的小販都很喜歡林松青,長得好看又有禮貌,也從不占他們小便宜。
林松青淡笑着點頭,走到賣肉的攤子前,“王叔,請給我一斤排骨。”說完又道了聲“等我一下來付錢。”旋即走向對面賣菜的攤子。
他伸出白皙的手挑了兩把生菜,遞給老板,“楊嬸,您算一下多少錢。”
楊嬸一見他來臉上都笑開花了,手上扯着塑料袋,又裝了把一旁有些焉了的生菜,笑說:“這把菜買不掉,嬸給你裝上一并算錢了?嘿呦,剛好一塊錢!”
林松青點頭,從帆布包裏取出一個破布縫起來的錢袋,心中想起什麽,又順手拿了根玉米遞去,“還有這個,麻煩了。”
楊嬸笑着接過,拿着杆秤稱了下,“好嘞,那就是一塊五哈!”
兩枚一大一小的硬幣遞到楊嬸那皺巴的掌心裏,林松青瞧見了,他接過裝着菜的塑料袋,淡道:“天冷了,您要注意避寒,帶一下手套吧。”
楊嬸聞言一愣,旋即點了點頭,“嗨呦,小林你真細心,嬸自個都沒感覺到冷呢!”
林松青沒再應聲,而是朝人點了個頭後轉身走回肉攤。
“小林老師啊!這排骨一共十五!還要其他的不?”
“不用了,謝謝。”
付完錢的他準備轉身走,那肉攤老板又問:“我家小濤今天上課乖不乖呀?聽說這小子昨天上課偷吃東西了?”
林松青這才擡眸看他,點頭道:“很乖,您放心。”
從鎮上走回村裏的小院要走二十多分鐘,等林松青回去時天已經黑了。
敖皓的屋子裏并沒有亮燈,想着應該是又出去跑步了,林松青便收回視線走進小廚房裏,将手中的東西放在木竈臺上。
他平靜地走上木梯回到房門口,娴熟地從布袋裏掏出鑰匙開鎖,轉瞬嘎達一聲響,他推開房門正要走進去時,借着屋檐下因燈泡亮起而散出的昏黃色燈光,他低頭瞧見了木板磚上放着的一封信。
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三四張疊在一起的筆記本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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