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骊山老母(一)
骊山老母(一)
殷玄弋本不願與葉遲一般去偷看別人的許願牌, 但一聽他念出“安息木”三個字, 他先是一愣,随即就看了過去。
安息木雖是一直在他胸口, 他卻并不很了解它的來歷, 只做是生來便有,偶然從師尊處聽得只言片語, 也不過知道是用以壓制體內的金烏,至于來歷,逸虛真人含糊提過鬼族,并不詳談。
簽子下方還有一行小字,葉遲湊近了細看,只見寫道:安息木一木雙生, 一舍之內可互為感應,後為鬼王分贈無界掌門與聖姑姑二人,以示交好。
良沅身為外挂實在不敢茍同, 但若論科普, 無人能出其右。
葉遲食指繞着許願簽的紅繩,笑嘻嘻把簽子在指尖轉了一圈:“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殷玄弋止住他亂晃的手,那紅線也不知道葉遲怎麽繞的,在他指間打了結, 一時竟拿不下來,殷玄弋就托着他的手看。他仔細看過一遍,看完也不放開他, 維持着這個稍顯暧昧的姿勢,看向他淡淡道:“良沅是誰?”
葉遲手被他拿着,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麽,被他一看,突然起了一點不自在。不過不自在歸不自在,該糊弄的照樣糊弄,他當即裝傻道:“這簽子既然是挂在許願樹上,那這位叫良沅的義士應當是娘子井鎮裏的人吧。”
殷玄弋定定的看了他一會,一言不發的放開了他的手。
葉遲跟自己的手指面面相觑一會,他眨巴下眼睛,把那一撮心虛按死在心裏,毫無邏輯的義正言辭道:“別人的許願牌多數祈求姻緣功名,他寫的這麽清新脫俗,肯定是條老光棍。”
殷玄弋還未回話,許願樹枝葉間忽然起了一股細風,他眼睛立刻斜過去,眼中冷光一閃而逝,卻又不露聲色的對葉遲說:“先回客棧。”
葉遲似有所覺的看過去一眼,許願樹枝葉層疊如蓋,并看不出什麽異常,不過到底有沒有異常他心裏清楚,也就順水推舟的随着殷玄弋往回走去。
待他們走後,老光棍良沅半現半隐的蹲在許願樹上,面無表情的把手邊能砸的許願牌全砸了。
……
葉遲跟着殷玄弋回了客棧,他先去房裏瞧了瞧鬼娃娃,鬼娃娃依然是昏睡着,似乎是知道葉遲回來了,喉嚨裏“咕嚕咕嚕”冒出幾個音,仍是一動一動的趴在床榻上,似乎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葉遲伸手把它抱起來,它小腦袋萎靡不振的蹭了蹭葉遲,又不肯動了。
它上次吞食一個染煞的魂魄,睡不過一個時辰,這次把四象封神陣整個吞噬,已經睡了好幾天,依然是沒精神。
葉遲多少有些擔心,他摸了摸鬼娃娃的小辮子,這倆小辮子跟兩個小雷達似的,十分能反應主人的精神狀态,這時候又是軟趴趴的貼在頭皮之上,可見主人是十分不精神。
外間忽然起了一陣騷亂,葉遲聽到了紫苑的聲音,他抱着鬼娃娃出了房門,就見外間長廊上站了三個人。
一個少年渾身赤|裸,頭發散在身後拖至地面,正驚慌的四處亂看。紫苑站在他兩步之外,只聽他氣呼呼的道:“你怎麽又把衣服脫了!我好不容易給你穿上的!”
還有一個人是燕淩,她一個女子,面對一個光溜溜的少年居然沒露出一絲尴尬難為情,只是靜靜的打量着他。
葉遲走過去,少年見了葉遲,仍然驚慌,但看他眼中神情分明是不認識葉遲:“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抓我?”
葉遲想了想,說:“你不認識我?”
少年警惕的搖搖頭,他背後長發忽然一動,一條細小的蛇類鑽出來,蜿蜒着盤到了他肩膀之上,葉遲定睛細看,覺得這小蛇有點面熟。
殷玄弋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他身後,葉遲恍然認出那小蛇,他當即輕聲問殷玄弋道:“蛟龍不是死了嗎?”
殷玄弋看了他一眼,才低低回道:“蛟龍修行千年,即便元神散盡,依然能留得一線生機。”他眼光輕輕帶過少年肩膀處的小龍,又回到葉遲身上,再道,“它內丹已毀,心智俱散,不過一條普通水獸。”
葉遲繼續跟他說悄悄話:“心智俱散,還能如此親近他……我倒是十分好奇,他們之前到底是怎麽在一起的。”
燕淩這時候問少年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表情一呆,喃喃着說:“我叫、我叫……我不知道……”
紫苑驚奇:“你連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嗎?”
少年皺着眉搖了搖頭:“我想不起來。”
燕淩眉毛微揚:“這麽說,之前做過什麽也不記得了?”
少年茫然的點點頭,他見燕淩一張冰山臉,又聽她這樣問,不确定的反問道:“我……做了什麽?”
燕淩并未搭理,而是遞了個眼神給紫苑,直截了當的吩咐:“把他綁起來。”
少年立刻戒備的往後退了一步:“你們為什麽要抓我?”
葉遲也低聲問道:“這是要抓他去哪兒?”
殷玄弋:“他傷人性命,本不該活,蛟龍以元神化了遺願,希望他活着,無人再能傷他。”
葉遲若有所思的道:“所以是抓回無界山,關起來嗎?”
殷玄弋點了點頭。
他們一問一答的間隙,紫苑已經聽話的用三清鏈把少年給綁好了,少年掙紮起來:“你們憑什麽綁我?放開我!”
這時候老鎮長恰恰過來,他聽說了他們要走,最後來盡些禮數。
鎮中辦了二十幾家喪事,老鎮長已是心力交瘁,雖是沒有人指着燕淩的鼻子罵她殺人,不過鎮中百姓已是對她十分不恥,恨不得她能早走。
人原本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危機一經解除,痛失親人的仇恨立刻就轉移到了無界山這些弟子身上,只怪他們非但不救人,反而要趕盡殺絕。
燕淩心性頗為高傲,并不屑與這群普通人争論辯解,她做了應該做的事,把危害降到最低,自己的判斷并沒有問題。
老鎮長一來就見他們土匪似的要綁人,當先吓了一哆嗦,待看清綁的是誰,他疑惑的喊了一聲:“小紫?”
少年向老鎮長看去,并不認得,他記憶全失,誰都不認識,醒過來就只有一條小蛇陪着,下意識就十分親近。
燕淩瞥了眼老鎮長,不想多費唇舌,讓紫苑先帶着少年進屋,自己與老鎮長客氣的說了些場面話,算是辭別。
她是十分不會做人的,一門心思鑽在修習上,對人情世故先天不足,後天萎縮,應付這些事只會冷着臉讓別人識趣就快滾。
如若處理這件事的是明澤,斷不會弄成現在這種僵持的場面。
等燕淩離開,老鎮長無奈的嘆出一口氣,正打算走,葉遲卻拉住他,一臉無害的問道:“鎮長,你認得那少年?”
鎮長見他面善,加之先前又幫過他們,如實道:“怎麽不認得,小紫這孩子小時候總要偷吃祠堂的貢品,被抓到過幾回,我見他年紀小,又無父無母,可憐的很,就沒忍心責罰,後來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随他了,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過自打王老爺死在祠堂裏,我就再沒見過他,王老爺家裏人一口咬定是小紫殺了人,還山上搜過一回,沒找着,我還當他已經離開鎮子了……”
葉遲問:“王老爺是什麽人?”
老鎮長撇了撇胡子,突然換了種腔調:“那老王八就不是什麽好東西,肯定不是冤死,只可憐了那孩子。”他又問道,“你們這是要帶他去哪?”
葉遲随口扯淡:“那位很兇的大姐看上他了,綁回去……”殷玄弋不聲不響的斜過去一眼,葉遲立刻音一轉,順暢的接道,“做弟子。”
老鎮長居然露出了一點欣慰的笑容,原來在他們心裏,無界山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能做弟子必然是好福氣。
等送走了老鎮長,葉遲笑嘻嘻道一句:“真稀奇。”這所有的因果,不過是蛟龍從王老爺手中救了小紫種下的禍端,發展到這個地步,真是始料未及。
燕淩做人不行,做事卻一向利落,娘子井的事處理完畢,她即刻就帶着小紫與勾沉殿弟子打道回山,他們走了,殷玄弋卻留了下來。
葉遲摟着他的肩膀大喇喇道:“大師兄,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我們現在去哪玩?”
殷玄弋也沒掙開他的手,微微側頭看着他,靜靜道:“骊山。”
葉遲點頭:“也是,總不能老讓你放血。”他不過以為他額間的是一滴再平常不過的血,卻不知它是從殷玄弋最貼近安息木的心口挖出來的。他十分沒把這當回事,吵着鬧着要步行前往,直至很久以後他知曉時,摸着殷玄弋的心口問他:“疼嗎?”殷玄弋也只是輕輕笑了笑。
他那時候已經能笑得十分自然了……
他們從盤龍山出發,走了小半個月才到達骊山,中間殷玄弋又給葉遲續了五次血,每次都是在葉遲昏睡之時,等到他醒來,殷玄弋依然是一副清冷的樣子,看不出一點失血的端倪。
鬼娃娃早幾日就恢複了精神,又能活蹦亂跳的爬來爬去,葉遲十分高興,總覺得這個不會喘氣的比旁邊會喘氣的還要多幾分生氣。
骊山在盤龍山以西十萬大山之間,群山環繞,山間層翠疊嶂,明明沒有很高,卻又雲遮霧繞,看它就像看一個嬌羞的少女,像隔着層面紗,無法得見具體長相。
殷玄弋還未靠近骊山就已經感應到了另一株安息木的存在,那許願牌上所述果然不差,安息木一木雙生,一舍之內能互為感應。
越靠近骊山這種感覺就越強烈,葉遲依然一路鬧,樹林子裏都能跟鬼娃娃一并打兩個滾,十分沒見識的大驚小怪,還非要拉着殷玄弋一起大驚小怪,把丢臉當樂趣。
大概他自己都不記得,他當初從無界山下來,可是規規矩矩走去的娘子井鎮,對道旁風景也只是不削一顧,枉論在裏面打滾撒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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