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夜昙

聽說最近王府東苑的夜昙花開了,童恩極為興奮,她從沒有見過昙花,很想去看看那生命短暫得只有一個時辰的花兒究竟有多驚豔。

早早的做完了手上的活兒,等在自己的“閨房”裏盼天黑——劉嬷嬷平時管的嚴,除了去正經幹活兒,其餘時間她是不能随便離開西苑的,況且,“夜黑風高”才好辦事嘛!

天終于黑透了,童恩豎着耳朵留心聽着,劉嬷嬷她們都回了下人房,童恩打開一道門縫盯着瞧,二更天還不到下人房裏的燈就都熄了,她雀躍的差點跳腳,蹑手蹑腳的走出去,反手虛掩好房門,偷偷向東苑方向溜去。

童恩只在上兩次打掃湖邊小徑時去過東苑,今夜偷偷出來又不能點燈籠,只好借着月光和王府裏檐廊下的風燈,憑着記憶的方向找去,七繞八繞倒真被她找對了路。沿着湖邊小徑穿過一片桃林,童恩步履輕快地走向那從昙花,遠遠的,月光下那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泛着珍珠般的光澤,她不禁興奮得想要輕生吟唱,快步走過去,發現有幾朵花苞已經微微輕啓,她連忙在花叢前面蹲下身仔細瞧着,屏氣斂息,似乎生怕驚擾了這些月下仙子。

慢慢的,只見一朵花率先吐出了纖細的花蕊,雪白的柳葉狀的花瓣一層一層極緩的張開,直至身姿全部舒展開來,露出最美的容顏。緊接着,一朵、兩朵、三朵,花苞一個跟着一個的開始吐蕊綻放,當花朵們迎來她們生命中最美的時刻,也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夜風中輕輕顫動。

一滴淚倏地滑落,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哀傷。這一刻,寂寞,漫天匝地的向童恩襲來,只覺得噬心般的難以言喻:這些嬌弱的花兒如此用力的綻放,就為這短短一瞬的美麗,卻只有她這麽一個賞花人,可是值得?

她環抱着雙膝癡癡的望着面前的花兒,心中嘆息:至少昙花綻放過,而她呢?一縷穿越千年的孤魂,難道注定要在這座陌生的深宅中,寂寞綻放,寂寞老死……

“是誰在那裏?”忽然一個低沉好聽的男子聲音從頭頂傳來,吓得童恩一顫。

循聲側頭看去,只見一個高挑纖細的灰色身影,手中提着一盞風燈,幽閃的燈火下,童恩看到的是一張俊美絕倫的臉龐:劍眉微挑,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烏黑深邃,宛若一潭波光旖旎的春水,鼻梁高挺,薄而性感的嘴唇輕合着……這是怎樣的一個男人!渾身上下散發着儒雅俊逸的氣質,好一番遺世獨立的風骨!

妖孽啊!童恩在心中抗議,這男人也美的太颠倒衆生了吧!這究竟是個什麽時空啊?之前看到自己的臉就已經驚為天人了,如今面前這個男子居然讓她覺得自愧不如!

當她發現自己就這麽很沒形象的蹲在地上臉上挂着淚珠張着嘴呆呆的盯着人家、就差沒流口水時,恨不得立刻跳進旁邊的湖裏!剛剛的傷春悲秋早抛到了九霄雲外,她忙拍拍被自己弄皺的裙子,想“優雅”的站起身,卻因為蹲得久了腿有些麻,踉跄了一下。她又懊惱又羞赧,但還是不忘自報家門,人家既然問了,不回答太不禮貌了:“她們都叫我萬俟央加,閣下又是誰?”

還未對方等回答,她忽然瞥見先前開的幾朵花兒已然開始凋謝,驚呼道:“哎呀!花都要滅了!”

當看清對面之人時,韋承沂好看的眉毛輕輕皺了皺,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這個女人,方才借着月光明明看到了她腮邊的淚珠,此刻她又這番傻裏傻氣,哪裏還有一絲從前出塵脫俗的味道!不過,從未見過她展露如此生動多變的表情,倒要瞧瞧她想搞什麽鬼。

看着腳下聖潔的花兒一朵朵的由盛轉衰,童恩又兀自惋惜,嘆了口氣,扭頭幽幽的問道:“你也是來看昙花的嗎?只可惜你來晚了……”擡頭間見他只沉默的盯着自己瞧,童恩覺得頗不自在,用微笑掩飾自己的尴尬,催問道:“喂,你還沒說你叫什麽呢!”

“敝姓韋。”他不動聲色,難道她真的失憶了?

“姓韋?你……該不會是叫‘韋陀’吧?”童恩一下子來了興致,轉過身來瞪大眼睛,又偷偷的上下打量起他來,心中啧啧稱贊:還當真是國色天香,風華絕代啊!她口中喃喃道:“原來神話是真的——昙花一現,只為韋陀!”見到他,她方隐隐約約體味到昙花用盡一生精華奮力綻放一瞬只為博韋陀一顧的個中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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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陀?”韋承沂凝眉,這女人胡言亂語什麽呢?

瞧他似乎不明就裏,童恩起了小小的得意,在這種超級大帥哥面前賣弄學問的機會可不是人人都能碰到的,她抿嘴一笑,全然不知自己是多麽的風情萬種。那嫣然的笑容令韋承沂心中一亂,從沒見過萬俟央加笑過,從前她總是冷冷的、淡淡的,像一株冰蓮令人無法靠近,原來她笑起來竟是這樣的明媚動人。

童恩望着一朵朵已經低垂下花瓣的昙花,娓娓講述起來:“在我的家鄉有這樣一個動人的傳說:曾經有一位美麗的花仙,一年四季都會開出燦爛的花兒,她愛上了每天給她澆水除草的年輕人,二人墜入愛河,相戀情深,但是玉帝得知後大發雷霆,他将花仙貶為每年只能開一瞬間的昙花,令她不能再和情郎相見,還把那年輕人送到佛祖那裏出了家,賜名韋陀,使他忘記了前塵,忘記了曾經相戀的花仙。許多年過去了,昙花卻從不曾忘記她摯愛之人,她知道每年暮春時分韋陀總要下山來采集朝露,所以她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氣綻放在那一瞬間,只希望韋陀能看她一眼,記起她。可是千百年過去了,韋陀一年年的下山來,昙花一年年的默默綻放,韋陀卻始終沒有看到她記起她,可是昙花永不放棄,執拗的年複一年的等待着自己的戀人……”講着講着童恩又被傳說裏的悲傷情緒所感染,微濕了眼眶,她眨眨眼忍住淚水,再擡頭間已經換上一副輕松的笑顏:“怎麽樣,這個故事動人吧?”

韋承沂随口應道:“原來關于韋陀還有這樣一個傳說,我只知道他是三十二神将之首的護法神。”童恩表情的細微變化也一一被他看在眼裏,如果她是裝的,那麽她的演技着實了得。他順勢問道:“那麽,你的家鄉……是哪裏?”

他的嗓音真是太磁性太好聽了!童恩花癡的看着他:“家鄉?我也不記得了,應該是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吧。其實男人一般都是不會去關注這些小兒女情懷的故事啦,細想之下這種故事是有些矯情,呵呵。韋陀先生……”她開始禁不住想引誘他多說幾句話

“我叫……韋承沂。”他看着她的眼睛,緩緩道。

懿嗎?還是怡?童恩刨根問底道:“哪個yi字?”

韋承沂眸光澤澤:“水斤沂。”

“哦。”童恩邊細細品味這個名字邊上下打量他,自說自話道:“沂者,山也水也,聖潔高遠,承——沂——你這名字的含義倒着實有些托大啊!看你這通身的打扮和氣質,定不是王府的下人——你是這府裏的門客?”

見他不置可否不答話,童恩正想要催問,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一下子住了口——一個溫潤如玉的俊美男人,這麽晚了在寧王府裏游蕩,他又扭扭捏捏不願意說出自己的身份,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男寵?

她甚至有些怪自己後知後覺,非常理解似的暗暗點了點頭:怪不得後院那些侍妾都成了擺設,有這麽一位天仙般的人物,她要是寧王她也寧可“愛美男不愛美女”了!

想到他深更半夜的在園子裏孤獨漫步,恐怕心中亦是凄苦難言的吧?看樣子他應該也不是那種空有外表的繡花枕頭,恐怕是滿腹詩書空懷抱負,怎奈身不由己命不由人……童恩無敵的想象力立刻給這位美男塑造了一個壯志難酬還身受欺辱的凄婉故事。

“你可是為了壯志難酬而憂愁?”童恩忽然鬼使神差般的問了一句。

韋承沂眼中精光一閃而逝,英眉微挑,看着她,淡淡道:“何出此言?”

童恩很了解似的輕輕搖了搖頭,道:“你這樣出衆的人,怎麽會甘于在這王府裏做一個男......嗯......”說道此處她忽然頓住,還是得給人家留點顏面,對古人說話不能那麽直白啦。她改口道:“那個......總之天高地闊大有可為,好男兒自然是都想建功立業的嘛!怎奈時運不濟,身不由己......我懂你的苦。其實,我比你更慘呢!”

韋承沂目光幽深的觀察着萬俟央加的臉,靜谧的月光下,只見她的無限感慨的嘆息了一聲。他不動聲色的問道:“哦?怎麽個慘法?”

童恩的目光流連在慢慢凋零的花朵上,悠悠道:“前陣子我大概是得罪了寧王,被他狠狠修理了一通之後便忘了許多事,連我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偏這府裏人人視我為蛇蠍□□,個個冷嘲熱諷外加橫眉冷對,我真是有冤無處訴......唉!身如草芥浮萍,縱使心比天高,也只能空嘆命比紙薄了。”說罷,她體貼又不無同情的看着眼前的帥哥,道:“你也不用害臊,我不會看不起你的,其實,你這種……身份……也挺不容易的,見不得光不說,王爺對你再好恐怕也有限……唉,個中的辛酸外人又如何道哉,我理解的。”

韋承沂滿臉黑線,這女人當真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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