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映雪

冬日的第一場大雪在夜裏悄然落下,清早推開窗,發現整個寧王府銀裝素裹,一片潔淨。

童恩休養了近半個月,傷勢已經無礙,她又是閑不住的性子,便披上鬥篷,踏着雪一瘸一瘸的走去聽濤閣。

景公公見到她微感詫異,卻并未阻攔。

童恩在門口抖落身上的雪,邊搓着手邊上樓,徑直走向書房,心中仍有絲忐忑,寧王會如何待她?

掀開門簾,擡眼間,目光直直撞進一雙幽深的星眸,宛若一潭春日的湖水,一顆心倏然變得平靜而溫暖。想到那日他說當她是“自己人”,心中忽然溢出一份甜蜜。

“好久不見!”她竟鬼使神差的說了這樣一句。

書案後的韋承沂淺淺一笑,道:“初次見面,姑娘如何稱呼?”在她講出四哥名字之時,他已決定給她重新選擇人生的機會。

童恩一愣,旋即嫣然笑道:“童——恩,別的我雖然記不大清了,獨獨這名字還是記得的。”

韋承沂點點頭,“好,以後就喚你童恩。腿上的傷如何了?”

童恩心頭一熱,道:“好多了。”

韋承沂目光溫潤的看着她:“不用急着回來當職,先把傷養好,這活兒本王給你留着便是。”

童恩笑道:“我都躺了大半個月了,王爺還是讓我活動活動筋骨吧!”順便在書房看大帥哥養養眼——她心中竊笑,走到桌案旁為韋承沂研磨,一雙美目大膽的流連在他的俊顏上。

感受到她的目光,韋承沂突然停筆側頭看向她,目光相碰的瞬間,童恩登時面如火燒,眨眨眼睛敗下陣來。心中嘆息,自己的道行還是太淺啊!

韋承沂唇角勾起迷人的弧度……

經過了幾次風波誤解,如今終于與寧王真正的冰釋前嫌,童恩心中暢快非凡,二人相處也愈發的輕松親切,一時間頗有種既暧昧又“默契”的和諧味道,讓人很舒服很享受,似乎誰也不忍輕易打破。

這一日吃過晚飯,童恩正悠閑的躺靠在床上看書,忽聽敲門聲,一個陌生的女子聲音道:“萬俟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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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恩随口問道:“哪位?”

那人道:“萬俟姑娘,我家主子映雪夫人想來看看你,還請姑娘開門!”

映雪夫人?映雪……怎麽這麽耳熟?童恩凝眉思索,忽然想起來——她不就是肅王韋承淵送給寧王的侍妾嗎!萬俟央加是四爺秘密安□□來的耳目,而這個映雪是他正大光明送給寧王的,即便不是奸細,至少也是四爺的人啊,怎麽把她給忘了!當下心裏一緊:她此來何意?難道要對自己不利?這裏可是東苑,王爺的聽濤閣離此不遠,量她也不敢在此動手,且看看她想怎樣。

童恩披衣下床,走過去打開房門,只見門外立着一主一仆兩名女子,其中做夫人打扮的是個瓜子臉的美婦,一身雪白衣裙,連鬥篷也是雪狐皮的,愈發襯得身材纖細單薄,頗有弱柳扶風之姿,隐約記得曾在後園中有過幾面之緣。她身旁一個十六七的小丫鬟,看起來也頗為伶俐。

童恩側身讓道:“夫人請進。”

映雪點點頭,走進童恩房中,那小丫鬟守在門外,随手關了房門。

映雪環視了童恩的房間,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童恩靜靜的看着映雪,等她道明來意。

映雪擡頭望着童恩,良久,忽道:“阿姊,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童恩瞪大眼睛不明白她的話。阿姊?誰?

映雪忽然起身握住童恩的手,淚眼婆娑道:“阿姊,我是映雪啊!我是你的堂妹童映雪啊!府裏都傳言說你被情花散燒壞了腦子忘記了從前之事,難道是真的?所以你不記得我了,也不肯再幫四爺傳遞情報?四爺很惦記你的安危呢!”

一提起肅王,童恩就肝火直冒,她甩開映雪的手,冷笑道:“哼,你們知道我失去了記憶,便跑來蒙我!上次四爺殺我滅口不成,而我也沒有真的給他謄寫出兵部的折子,所以他就派你來騙我,想用親情牌逼我就範?”

映雪垂淚搖頭,道:“不是的!阿姊!不是的!想殺你的不是四爺,是王妃啊!”

童恩皺眉,怎麽又把肅王妃卷進來了?

映雪道:“阿姊,你聽我說:你本名叫童映瑤,你母親是曼陀人,你父親淮南首富童令仁是我的大伯。童家十年前遭仇家報複,被鬼隸的殺手滅了門,當時你我都只有十二歲,因機緣巧合被四爺暗中救下,才保住了咱們的性命,你為了永遠銘記四爺的再生大恩,還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童恩’!阿姊,四爺對咱們恩重如山,你無論如何不能背叛四爺啊!”

童恩呆呆的看着她,腦中努力消化這爆炸性的信息。她真的叫“童恩”啊?這個名字明明是她穿越前的名字啊!怎麽兩世為人都叫同樣的名字?而且那個四爺居然對她有再生大恩?

只聽映雪接着道:“這些年來,四爺對你情深意重,而當初阿姊你也是将一片芳心全給了四爺的啊!你們之間的情義你真的完全忘卻了嗎?”

這下童恩心中更加的懵了。

“阿姊,你還不信嗎?你看看自己背後的紋身便知道我所言不虛了!”映雪急道。

“我背後有紋身?”童恩下意識的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背。

映雪點頭道:“你背後紋着一只橙鳶,就是取王爺名諱‘承淵’的諧音啊!”

童恩看着映雪的眼睛,見她一臉真誠焦急,自己便愈加滿腹狐疑,她快步走到梳妝鏡前,背對着鏡子退下衣衫,扭頭向鏡中一看,當下只覺的渾身汗毛直立——在她左肩下方,心髒的背面,赫然紋着一只橙色的展翅飛鳶!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鏡中的紋身,幾乎要将眼珠瞪出來。映雪走過來幫她拉好衣衫,柔聲道:“阿姊,現在你相信了吧!十月初三那日想要殺你的黑衣人不是四爺派去的,是王妃暗中收買的江湖人士。”

童恩腦中一團混亂,口裏喃喃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映雪拉着童恩一起在床沿上坐下,道:“四爺一直懷疑七爺與曼陀勾結,圖謀南晉社稷,便将我送進來伺機打探消息,奈何七爺向來疑心很重,又不沉迷女色,侍妾根本沒機會接近聽濤閣,我只能一直蟄伏不動,成了一枚死棋。後來四爺便讓你扮作曼陀皇帝獻給七爺的優伶進了寧王府,而真正的萬俟央加早都香消玉殒了。你入府後果真得七爺青眼,被他留在近身伺候,這才能夠出入書房。你先前還曾替四爺遞過幾次次消息,可後來催情散一事敗露,你就似乎變了個人一般……”

童恩接問道:“那肅王妃又為何要殺我?”

映雪道:“肅王妃季林瑩生性善妒,她嫁給四爺後,偶然發現了四爺和你的情意,她就一直嫉恨你,想方設法要除掉你,奈何你總被王爺護住,王爺還為此很不留情面的警告過她,她便更加恨你入骨,七爺壽誕那日她認出了你,便起了殺心,花重金聘請江湖高手,偷偷潛進寧王府送信,将你引到醉月樓……”

童恩頭痛的按壓着太陽穴。天啊,竟然背後還有這麽多曲折之事!卻聽映雪幽幽道:“王爺得知此事後惱怒至極,一氣之下——休了季林瑩!”

休妃?童恩驚得站起身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映雪。即便是皇子是王爺,想要休掉正妃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皇族的姻親關系背後牽連着錯綜複雜的利益集團,豈是能說休就休的!想不到肅王竟然如此不計後果——他是真的很在乎“童恩”?還是怨恨肅王妃壞了他的大計?

映雪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懷疑,嘆息道:“皇上還為此急召四爺進宮狠狠訓斥了一頓,責問四爺休妃的原因,四爺鐵了心不要季林瑩,竟将她買兇殺人一事禀告了聖上,如今四爺休妃一事已經傳得滿城風雨,說因為四爺看上了七爺府裏的一個優伶,王妃醋意大發,買兇斬殺狐貍精未遂,被四爺一氣之下休棄了。季林瑩哭天搶地的鬧了好幾天了,還跑到宮裏跪在皇上寝宮前求皇上做主,四爺便把她的嫁妝和所有物品盡數送回她娘家季将軍府裏了,還放出話來,說這次即便是抗旨也絕不再要季林瑩!皇上被他們鬧得無法,最後還是七爺請靜貴妃娘娘出面,軟硬兼施才稍稍安撫了季林瑩,讓她暫且回娘家等消息。真不知你和四爺上輩子究竟是誰欠誰——四爺若是不在乎你,大可不必為了你如此大動肝火把事情搞這麽大,七爺手中沒證據,僅憑你一面之詞,四爺只要死不承認,誰也不能拿他怎樣,你是死是活于他都無關緊要,他想要打探七爺這邊的情報總能再想別的辦法的。而季林瑩的父親季大将軍手握京畿重兵,是四爺登基大業的重要助力,可他卻不惜自斷臂膀,只為了替你出氣,難道阿姊你還懷疑四爺對你的心嗎?”

看着映雪滿臉真誠的神情,童恩心緒愈加混亂難平,可她最後這一句卻令童恩嗤之以鼻,諷刺道:“哦?如此說來四爺果真是對我有心了?既然他這麽在乎我,當初又怎麽舍得把我送給別的男人?我在寧王府被人陷害,差點一命嗚呼之時他又在做什麽?哼!不過是為了他自己無邊的欲望把咱們當做棋子一樣擺布罷了!”

映雪的目光在童恩因激動而漲紅的臉上搜尋,長嘆一聲道:“四爺本來是絕舍不得你的,只因為阿姊你有過目不忘之能,這個任務沒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選了,所以他才忍痛讓你涉險啊!”

過目不忘……原來如此,難怪他會對童映瑤下那樣的指令了,他不是真的要她去‘抄’那奏折,而是真正的童映瑤根本可以将那奏折默記下來……

韋承淵深沉霸氣的臉龐在腦中一閃,但旋即便被韋承沂絕美的俊顏所取代,童恩嘴角挂着自嘲的苦笑,對映雪道:“過去我是曼陀優伶萬俟央加也好,是你口中的深愛四爺的童恩也罷,其實現如今——我誰都不是!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這一世本就是撿來的,實是無限珍惜!我要順着自己的心意去過想要的日子!”命運于她而言已經太過荒謬混亂,從今往後,她只做她自己!

“阿姊……”映雪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呆愣的望着童恩,良久,忽道:“阿姊,你真的變了好多。從前的你……從前的你是絕對不會對四爺有任何懷疑怨恨的,你常說,今生今世你的一切都是四爺的,你說你懂四爺心中的苦,你心甘情願為四爺做任何事!”

童恩心中一軟,其實她并不讨厭這個柔弱美麗的女子,便放軟口氣道:“寧王府裏除了你之外,可還有四爺的人?上一次在後園樹下藏信要我傳遞之人是誰?你又如何對四爺的動向如此了解?”

映雪搖頭道:“能接觸到七爺的只有你我一明一暗兩個人,門上有一個粗使小厮,輕易是進不來園子裏的,從來都是四爺派人在暗中單線聯絡咱們。至于四爺休妃的那些事……是……是七爺随口說的……”

七爺随口說的……映雪後面說了什麽,童恩全然沒有再聽到,腦子裏只在消化一件事:侍妾從不許出入聽濤閣,那麽,也就是說,在她養傷的這段日子,寧王去南苑臨幸了侍妾……童恩胸中登時酸澀難言,與寧王相處這半年來,似乎沒見他去過南苑,她幾乎快要忘記他是只要輕輕一揮手即可擁有滿園□□的天之驕子,此刻乍一驚覺,仿佛心頭忽然堵上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

滿腦子都是韋承沂溫柔的眼眸和優雅的嘴角…..自己在發什麽神經?別胡思亂想了!那個妖孽……唉,罷了罷了,這次真是栽了!偏偏還要擔心他……童恩苦笑着搖了搖頭,正色道:“映雪,既然你叫我一聲阿姊,我今後便視你為妹妹,我不去計較你是否還替四爺做事,不會強求你認同我的觀念,更不會去向七爺舉報你,但同樣,我也希望你不要用親情來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更不希望七爺受到任何傷害。”

映雪仍不死心,剛要開口繼續勸說,忽然門外傳來她那丫鬟的聲音:“夫人,小紅來報訊,說景公公剛去碎玉軒傳話:王爺今晚要歇在碎玉軒,請您快些準備侍寝呢!”

映雪臉色通紅,神色尴尬的看着童恩:“阿姊,我……”七爺從不召侍妾到聽濤閣侍寝,也很少到後園臨幸,她常常是一個月才能見到他一面,想不到最近居然頻頻要她侍寝……難道是跟四爺的事有關?七爺是否想要對付她了?

沒發覺映雪臉上的擔憂和驚惶,童恩面上強顏歡笑的對映雪道:“你快回去吧,碎玉軒對吧?我以後會常去看你的!”

映雪點點頭,走到門邊忽又轉身,急道:“阿姊,七爺會不會懷疑我是奸細,故意召我侍寝要處置我啊?”

童恩輕笑搖頭,道:“不會的,雖然我在七爺身邊沒有你長,但卻很了解他——他是人中龍鳳,胸襟似海,連我這個‘人贓俱獲、貨真價實’的奸細七爺都沒有處置,你從不曾有過非分的舉動,他更是不會屑于把你一個弱女子怎樣的。何況你是他的愛妾,他現在又還沒跟四爺撕破臉,怎麽也會給四爺留着顏面,不會動你的。”

安慰了映雪,望着她柔弱的背影遠去,童恩越發覺得酸溜溜的極不是滋味,在心中嘀咕道:老天還不如讓韋承沂真的是斷袖呢!

忽然頭痛症又犯了,她蒙着被子蜷縮在床上,咬牙切齒的下定決心:明天一定要去找個好大夫瞧瞧究竟是什麽毛病!

作者有話要說: 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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