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主仆

“王爺，那刺客醒了。”裴左緒走進書房，肩膀上的傷似乎對他潇灑毫無影響。他瞥眼看了看童恩，沖她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唇角噙着似有若無的笑。

想必這狐貍男已經知道她和寧王的事了，童恩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白了他一眼扭開頭。

韋承沂反剪雙手立在窗邊，并未回頭，只沉聲道：“她招供了嗎？”

裴左緒苦笑着搖了搖頭，道：“是個硬骨頭，那邊這會子還在用刑，但估摸着是問不出什麽。”若是那女刺客肯就此招供，說出幕後主使是四爺，帶到皇上面前，這便是搬到四爺的絕佳機會。

“用刑？”童恩不由自主脫口而出：“沒用的！她是武林盟主唐玖的暗衛，我相信她對她的主人是絕對忠誠的，勸你們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裴左緒聳聳肩。

“我想去看看她。”童恩忽然道。

當童恩再次見到那女刺客時，她正被吊起來毒打，那行刑的侍衛眼中滿是狠戾，似乎在為那些喪命于她手下的夥伴而報仇。可那女刺客滿臉漠然，倔強的一聲不吭，仿似那一下下沾着鹽水的皮鞭不是抽在她身上一樣。

童恩一顆心都不由得被揪痛，這女孩兒當真是好樣的。她大聲喝道：“別再打了！你們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她是寧死也不會說的！”

那女孩聞聲緩緩轉動着幹澀赤紅的眼珠，看到童恩後，滿眼的不可置信。

站在童恩身旁的寧王沖那執鞭的侍衛一揮手，他連忙行禮退到一旁。

“童恩……”韋承沂轉頭看着童恩，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童恩略一思索，正色道：“交給吧我！請王爺快命人送藥過來！”

腳步聲遠去，牢房中只剩下童恩和那刺客兩人。

童恩跪在她身旁，小心翼翼的替她處理着背上的傷口。

“你……為……什麽…….沒死？”幾個冰冷生硬的字忽然從女刺客齒縫中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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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恩的手一頓，沒想到她會主動講話。旋即，她嘴角扯起一個俏麗的弧度，道：“因為我早有準備啊！我事先在衣衫裏面穿了金絲軟甲！”提到金絲軟甲，童恩似乎也有一瞬間的失神。若是四爺知道她竟然用他給的金絲軟甲救了寧王，不知會作何感想……她輕嘆一聲，低聲問道：“我認識你——你叫影玖！是唐玖派你來的吧？可是四爺的命令？”

見影玖仍舊不吭聲，童恩也不再逼問，又長長的嘆了口氣：“你很愛唐玖，對嗎？”童映瑤雖然與影玖相處的時間不算長，可她清楚的記得當時影玖看她主人的眼神，是那樣的崇敬愛慕，仿似将唐玖當做天神一般，這種毫無怨尤的愛，當真是傻的可愛。

影玖垂眸默不做聲。

童恩搖了搖頭，道：“你也是個可憐人罷了。”

影玖鼻中輕嗤一聲，漸漸的沒了聲息。

“影玖，影玖？”童恩輕喚了兩聲，發現她已然昏厥。

童恩心中憐憫，手上輕輕地的處理影玖身上的每一道傷口，腦中反複盤算着究竟該怎麽辦——她只是個忠心為主的傻女孩，歸根究底又是四爺派來的，如何才能保全她的性命？她刺殺親王，這是十惡不赦之罪，寧王可會顧念與自己的情分而答允自己的求情？

童恩将影玖淩亂的長發撥開到脖頸兩側，要為她頸後的一處傷口上藥，忽然被傷口旁的奇怪紋身所吸引。只見一寸見方的肌膚之上，細密的刺着兩組圖案，定睛去看，仿佛是一串密符……

寧王府，聽濤閣。

“她還不肯招認嗎？”韋承沂随口問道，本也沒抱希望。

童恩搖了搖頭，神情裏有着難掩的落寞和悲憫。

韋承沂深深的看了童恩一眼，目光轉向身旁的裴左緒，平靜道：“既然是個硬骨頭，那便成全她吧，左緒。”

裴左緒一點頭，轉身便要向外走。

“等等！”童恩急道。

韋承沂一挑眉，玩味的看着童恩。

童恩張了張嘴，又似詞窮，嗫嚅道：“一定要殺她嗎？”

韋承沂只看着她不說話，裴左緒也轉回頭等着，房間內一下子靜的出奇。

良久，童恩終于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遞給寧王，道：“她後頸上紋的圖案，你仔細看看。”不知為何，她總有種預感，影玖身上的紋身事關重大。

寧王接過，展開看了看，問道：“這是？”

童恩搖搖頭。

裴左緒接過去仔細看了看，道：“這似乎是開啓一種連環鎖的方法……”他凝神思量，忽然眼中精光閃現：“傳聞前朝寶藏的地圖被前任武林盟主釋邢風鎖在一個玄鐵盒裏，那盒子仿佛便是由四把九曲連環鎖鎖住的！而且江湖中曾經瘋傳，說那寶盒早就已經落入唐門之手，難道——”

“罷了，那就先留着她當餌吧。左緒，都交給你了。”寧王淡淡道：“咱們擒住了連刑部都束手無策的暗影殺手，這等大事，自當好好宣傳一下……”

看着他自若的表情，童恩背後沒由的冒出一層冷汗，忽然覺得面前的男人變得好陌生……

午門，千名官兵全副武裝的排立在東、西、北三面，每個人屏氣斂息，偌大的廣場竟然令人覺得格外空曠而安靜。

影玖被綁在廣場中央的木樁之上，她的身後，門樓之上，是一千名弓箭手，箭已在弦上，烏黑發亮的鐵尖密密匝匝的一字排開，全部對準着廣場中央……

寧王韋承沂一身白衫，長身卓然的挺立在門樓上，淡淡的注視着廣場的盡頭，等待着午時三刻的到來。

童恩靜靜的站在他的身旁，心中卻早已翻江倒海一般。她始終沒有講出求情的話。她明白，這情，求不得，也求不成。四爺竟然派殺手來暗殺他，他怎麽可能輕易放過？看着身邊的依舊儒雅俊逸的男人，她卻隐隐的感覺到一股蕭殺的氣息。他如此高調的要在午門将刺客斬首，擺明是在釋放一個信號，一個誘餌，告訴唐玖和四爺，他不怕他們——他是在下戰書！他們若有膽魄來救影玖，注定有來無回。但他們若置影玖的生死于不顧，任她被斬首示衆，那麽他們的徒衆和屬下豈不齒冷？今後誰還會替他們賣命！

童恩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猛然醒悟，為何四爺煞費苦心的要安插細作到寧王身邊——原來韋承沂真的是一個可怕的對手。只可惜，天意弄人，她注定是幫不了四爺的了。

忽然，遠遠的只見一個黑色的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是一個英挺的男人，正步履堅定的向廣場中央走來！驕陽灑落在他身上，便如罩了一層金光，那通身散發出來的氣勢，仿佛全然不在乎那千百支利箭和長槍，仿佛在他的眼中，只有廣場中央那個弱小的身影。

門樓上下，千百人的呼吸仿佛同時凝滞了一瞬，仿似那男子的每一步都踏在衆人的心尖之上。

“唐玖！”童恩不自禁的輕喃出聲。她雖看不清他的臉，卻已從身形中認出了他——那個殺死真正的萬俟央加、一路護送童映瑤來寧王府的男人，武林盟主、四海镖局幫主，唐玖。

廣場兩側的官兵迅速向南面變陣，兩列官兵在唐玖身後刷地合攏，令他頓時變成闖入籠中的困獸。門樓之上，弓箭手全神貫注的面準着他，等待着寧王發令。

寧王韋承沂卻只是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的注視着那男子。他沒有見過這位唐門少主，一年前唐玖親自押镖送萬俟央加到寧王府時，二人并未照面。此刻聽童恩脫口而出他的名字，再看裴左緒沖自己點了點頭，那麽确定是唐玖無疑了——想不到他還真的敢來！果然不愧為一代豪俠。韋承沂提氣朗聲道：“唐盟主，你可有什麽話要對本王說？”

唐玖仰望門樓之上的寧王，淡淡一笑道：“多謝王爺留小九多活了這幾日，讓我主仆二人還能再度相見！”

韋承沂神色淡然，點了點頭，不再言語。與唐玖這種人講話，一句足矣——生路、還是死路，他早已選定了。

童恩深鎖秀眉，心下不忍，輕聲道：“王爺，他們非殺不可嗎？”

韋承沂嘆息一聲，目光始終不離廣場中那兩人，沉聲道：“我便是想抓活的，怕也是不能夠的……然則——我也決不能放虎歸山！”

只見唐玖徑直走到影玖身前，影玖仿佛感覺到了他的氣息一般，猛地從噩夢中驚醒，掙開雙眼，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他一步一步，踏着滿地金光，就那樣從容不迫的向她走來。當他在她面前站定，用他那雙滿是憐惜的鷹眸看着她時，影玖毫無血色的臉上終于綻放出一抹燦然的笑：“主人！”

唐玖輕撫她淩亂的頭發，柔聲道：“別怕，我來了。”

影玖眨了下眼，眼中有從未展露過的溫柔。

唐玖旁若無人的伸出手解開小九身上的束縛，抱起她，緩緩轉過身，向來時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四周的官兵步伐整齊劃一的向他圍攏，鋒銳的槍尖對準了他。

唐玖腳下步伐不停，竟似全然無視那一道道凜凜寒光，整個廣場仿佛都在他的腳步下顫動，連官兵們都不由得忌憚着他的氣魄，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後退。

忽然，只見唐玖頭也不回，揮手向後方激射出三枚透骨釘，帶着破空之聲直飛向門樓之上的寧王！

童恩和韋承沂都面無表情的看着那急速飛來的暗器，早有高手準備好盾牌擋在他們身前，三枚透骨釘盡數釘入盾牌。

童恩轉頭看向寧王，他面容依舊平靜，優雅的擡起手，食指和中指輕輕一揮——嗡的一聲！千百支箭矢便在同一時間遮天蔽日般射向場中那一黑一白兩個身影……

當他們緊緊擁抱的形象永遠定格在了那一瞬，一滴淚順着童恩的眼角悄然滑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