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四個世界

江時暮覺得方堰在方家何止是不受寵, 連喘氣都有人嫌。

方宗主外出歸來，方家的子弟必然要去相迎。江時暮一開始沒注意, 現在過去了好長時間，也幹脆就不去前廳了。

他根據原主的記憶，摸索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卻在院門口見到了一名方家小厮。

“小少爺。”

那小厮嘴上這麽喊着, 語氣沒有絲毫敬意, 語調裏還帶着濃濃的抱怨。

“你去哪裏？我可在這等了你好久。”

江時暮瞅了他一眼，冷笑一聲，“怎麽？還等不得了？”

小厮被噎了一下, 疑惑的看了一眼江時暮, 見他神色不如往常那般淡漠，甚至有一絲唬人, 心下暗自發憷。

但小厮面上卻不認慫，在心裏将方堰冷嘲一番。

從前, 方堰也是一副淡漠無畏的模樣，倒真以為他無欲無求。

一朝淪為廢柴，那副淡然的架子端不住了, 終于露出假善背後的真面目。

“小少爺哪裏話, 奴才自然能等，可方宗主卻在前廳等了許久。”

江時暮一怔，他還以為方堰靈根被廢後，從不受寵的小少爺徹底輪為透明人。

沒料到方宗主一回來，反而叫人來找他。

“那走吧。”

江時暮那麽幹脆, 反而引得小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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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視線落在江時暮身上，在沾着塵土和草屑的衣服上轉了一圈。

方堰不受寵，被忽視這是有目共睹的，能見到方宗主的機會也少之又少。

以至于，方堰格外珍惜能見到自己父親的機會，每次都會特意整理衣冠，确定自己儀态得體才會出現在方宗主面前。

今天這……

“不走？”

罷了，與他和關。

小厮走在前頭引路，江時暮慢悠悠的在身後跟着，等小厮再一回頭，江時暮已經落後一大截。

“你這麽走的這麽慢？還想讓宗主等你多久？”

換作之前，方堰有機會見自己的父親都是迫不及待，今日這般作态，小厮也着實想不通，只能将他歸為喪失修為後的自暴自棄。

兩人穿過長廊，來到前廳，主位上坐着方宗主和方夫人，廳內烏泱泱的站了一派白衣少年。

見江時暮拖拖拉拉，方宗主眉頭又是一蹙。

“慢吞吞的，幹什麽去了？這一身邋裏邋遢，像什麽樣子。”

江時暮瞥了方宗主一眼，半苦惱半感嘆的說：“今時不同往日，我現在靈根全廢，沒了修為傍身，身體孱弱，自然不比大家矯健。”

此話一出，廳堂瞬間寂靜。

不少人都暗戳戳的打量着江時暮。

方堰靈根被廢後，接連幾日都将自己關在屋子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這還是他出事後第一次在衆人面前出現，也不怪其他人對他充滿了好奇。

不過，更多的還是看熱鬧的。

根骨奇佳，天資聰穎？

那些雲瑤的一定沒想到，他們信仰多年，被他私底下偷偷選出的‘救世主’，如今廢材一個，落得一身毛病，連自己的救不了。

真是可笑。

衆人的視線在江時暮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怪不得避不見人。

這一副頹廢的樣子，怕也不敢見人才對。

他們的視線從江時暮的衣服上轉到了臉上。

江時暮面色蒼白，可神色如常，并沒出現他們想象之中的任何頹然之色。

方宗主心中的想法也如同廳堂中的子弟們。

令他疑惑的是方堰對他的态度。

若是從前，不論他對方堰再怎麽忽視，亦或者冷嘲熱。

方堰總是一副乖巧停訓的模樣，這當衆反駁還是第一回 。

想到這，方宗主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方堰憑什麽這麽傲？

他還有什麽資格傲？

方堰被譽為方家的天才，長老們也引此為傲，對方堰庇護有加。哪怕家中的小輩對方堰不喜，也只敢私底下做些小動作，沒人敢真對他怎麽樣。

一是打不過，二是身後又長老撐腰。

現在方堰已是廢人，定然得不到長老們的照顧，就這态度在方家，只會被欺負的更慘。

方堰不再是百姓們口中的天才。

很快，方雲逸就會替代方堰，成為雲瑤城的另一段傳奇。

思及至此，方夫人的心情甚好。

她壓下上揚的嘴角，看似安慰，卻字字戳心。

“我知道你修為散盡，心中苦悶。可你也往好處想想，方家擔子沉重，你年紀又小，何必吃那份苦，讓你大哥雲逸替你扛起肩負方家的重任，豈不清閑？”

裝模作樣的安慰一番後，又對方堰道。

“你看看你現在這不修邊幅的樣子，這要是在外頭，丢的還是方家的臉。”

江時暮咦了一聲，像是發現什麽不得了的事。

“原來你在乎方家的臉面呀？”他眨眨眼，眸子中帶着驚奇，看向了座上的方夫人。“我以為你挺高興看到我這樣的。”

“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胡話。”

方夫人面上的淡然挂不住了，神情有那麽一絲失态。她從不掩飾對方堰的不喜，但他沒想到一直以來默不吭聲的方堰會突然來這麽一句，給她難堪。

“我說的是實話。”

江時暮朝着方夫人一笑，言語中充滿了挑釁。

“我現在這樣，豈不是如你所願。你該不會覺得我沒了修為，方雲逸就會一帆風順了？”

方夫人被氣的一句話都沒說出來，方宗主倒是忍不住了，怒呵了一聲。

“方堰！有哪個孩子會這麽和自己的父母說話，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

“也沒有哪個父母，會盼着自己的孩子出事吧。”

方宗主拍桌而起。

“我知道你心裏有氣，你在怪我和你母親多年的忽視。”方宗主瞪了他一眼，語氣一沉，帶着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哪個父母不是望子成龍，我們是希望你能獨立一點，不要因為自己的少爺身份而過分安逸，你現在這樣子，實在是太讓我失望了。”

江時暮氣笑了。

方家夫婦哪來的臉？

現在端起嚴父嚴母的架子，早幹嘛去了？

望子成龍也不是他們這個望法，嚴父嚴母也不是他們這麽當的。

不過是在為自己的失職或者偏見而找的借口，說的冠冕堂皇，真當他是三歲小孩。

方堰不是三歲小孩，可他仍然傻乎乎的相信。

因為他對父母很在乎，對方家很在乎。

他不知道自己哪裏做得不對，可他真的是努力的想要融入方家。

可方堰或許不懂。

有的東西不是靠自己的努力就能贏得的，尤其是不在乎你的人。

衆人都說方堰是天資卓越，修為突飛猛進，可再怎麽有天賦，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成就。

人們只看到他的結果，卻從未注意過他付出的努力。

白日裏，方堰在藥田給藥師幫忙。

可藥師每次給他的工作都非常多，得花費一整日的時間。

所以，方堰都是在夜晚修煉，抽出自己的休息時間，拼了命的努力。

他要的是百姓們口中的稱贊嗎？

當然不是。

他也不屑當什麽救世主。

跟不是什麽天才，也不想要方家的宗主之位。

方堰從始至終，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只是為了讓父母願意多看他一眼，多和他說一句話。

僅此而已。

他知道自己不如方雲逸讨喜，也不奢望父母的偏寵。

他不是個貪心的人，只是單純的想要得到父母的關心，只要一點點就夠了。

可是沒有。

他的父母對他非常冷漠，哪怕是裝出來的，方堰也能自我安慰。

但方堰這小小的期望，注定是要落空的。

方宗主不會無緣無故召見方堰，如非有要事，他根本不想見方堰。

想到接下去要說的是，方宗主也就懶得和他扯些無關緊要的題外話。

方宗主将目光轉向廳堂的衆人，咳嗽了一聲，吸引了衆人的目光後，才緩緩地說道。

“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方夫人目光一直落在江時暮身上，嘴角微微上揚，心中暗自竊喜，就等着看方堰失态。

衆人屏息凝神，只聽方宗主沉聲宣布。

“唐家要和方堰解除婚約。”

此話一出，衆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可最初的震驚過去後，又覺得理所當然。

唐家好好地一個寶貝女兒，怎麽舍得讓她嫁給一個廢物。

一時之間，衆人看江時暮的目光都變了。

驚愕變成了嘲諷。

方宗主說完，又把目光又落在了江時暮的身上。

這句話震驚了在場衆人，卻唯獨沒有影響到當事人。

江時暮站累了，歪歪斜斜的靠在牆壁上，頂着衆人的目光，在方宗主的眼皮下，調整了一下靠姿，靜靜的看着方宗主。

“方堰，你聽清楚了嗎？”

方宗主以為方堰過于驚愕，所以沒有反映過來，蹙着眉頭又重複了一遍。

“唐家已經決定和你解除婚約，你現在就把那婚書拿給我。”

江時暮現在可算明白了，若真是商量退婚之事，完全可以私底下和他說，故意當着所有人的面前所處，這是想讓他難堪。

江時暮不為所動，方宗主額角青筋直跳，他不知道方堰為什麽變得這麽不聽使喚。

“此事的确對你有所影響，可你現在這副身軀，也不能拖累了唐家姑娘。”

方宗主說的冠冕堂皇。

“唐家要退婚，那就讓唐家的人自己來與我說。”

“你……”

“想要婚書可以，讓唐宗主自己來與我說。”

江時暮輕飄飄的一句話落下，又激起了方宗主的怒火。

“你是要造反嗎？也不想想你現在什麽身份？唐宗主平日事務繁忙，哪有時間見你。”

“看來唐宗主對自己女兒的事，也沒有多上心。”

“方堰！！！你……”唐宗主大概從沒被人這麽頂撞過，一時半會氣的說不出話。

“想要婚書，讓唐宗主自己來找我。”

江時暮丢下一句話後，頂着衆人的視線，慢悠悠的離開了前廳。

作者有話要說：  江時暮：紅包準備好了，大家在努力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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