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魂夜(二)
早上,老叔公、柯師成、何清三人坐在正堂。聽着何清詳細的講述和柯師成簡略的補充,老叔公顯得平靜,他端起長劍打量,幽幽說:“還真是步甫的劍”,許久他放下劍,擡頭看向柯師成,問他:“師成,确認除掉了嗎?”柯師成颔首,指着何清說:“他沒事了。”
柯師成的聲音清冷,悅耳,男神音,不過他似乎不大愛說話。
“老叔公,那只蛇妖是專門來殺我的嗎?”
經過昨夜的事,再聽他們的對話,何清不得不往這方面想。
按母親說法,她在何清兩歲時,帶何清離開何家,十八年後,何清才回來。一回來就被這樣厲害的妖物襲擊,險些把命丢。
老叔公嘆息:“斬妖不絕,累及子孫。”
對上何清詢問的眼神,老叔公講了一個何家往事,和何清息息相關。
何步甫年輕時,也是位師公,為人祈禳齋蘸,驅鬼降妖,在當地很有名,名氣遠在柯師成的師父林師公之上。
一次為救人性命,何步甫決定誅殺一只蛇妖。這不是普通的蛇妖,有數百年的道行,而且它本來是一個家族的鎮宅蛇,唏噓的是成了邪物後,竟要這家人的性命。何步甫見它禍害無窮,替天行道,殺死蛇妖,并毀去它穴中的蛇蛋,如前面所說,這不是普通的妖,它沒有死絕,揚言要報複,讓何步甫斷子絕孫。
蛇妖一直試圖報複,都被何步甫擋下,但他兩個兒子險遭不幸。本為庇護蒼生,不想危及家人,何步甫自此脫去道服,收起法器,退出江湖。
後來,何清誕生了。
何家四周布有陣法,按說蛇妖傷不到何清,但在何清兩歲時,趁着何步甫外出,蛇妖迷惑何清母親阿宜,騙開了側門,打破一處陣法。如果不是何步甫在半道上感應不妙,趕回家來搭救,何清當時就沒命了。
聽到這裏,何清驚愕,他昨夜夢見母親抱着嬰兒時的他,去為某個女子開門,夢見的,就是當年的情景嗎?
而且蛇妖說不定,昨夜就是順着他的夢境,進入他房中。
現在回想,深深覺得後怕。
老叔公繼續講述:何清的母親,在經過驚吓後,帶着何清離開。多年後,何步甫彌留,意識到只要何清回來奔喪,蛇妖肯定要襲擊何清。再說,要離世了,也該将自己和蛇妖的恩怨了結,所以何步甫決定在頭七,自己的回魂夜裏除妖。何步甫囑咐老叔公到頭七那天,才可以将阿清喚來白水鎮,同時請柯師成保護何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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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可是,風獅爺為什麽碎了?”
蛇妖要害他,何清聽明白了,昨天他踏進院門時,風獅爺險些把他砸得頭破血流,不會風獅爺也要找他報仇吧?
“小清,昨天是風獅爺幫你擋劫。”
老叔公猜到是怎麽回事,雖然他看不見蛇妖,果然柯師成點了下頭。
“昨天下午,那只蛇妖就想害我嗎?”
何清再次感到後怕,大概是十八年“卧薪藏膽”,天還沒黑,就按耐不住,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問得風獅爺的事後,何清還是覺得有什麽不對。
“我和堂姐都是爺爺的後人,堂姐她……沒事嗎?”
同樣是祖父後人,堂姐在白水鎮讀小學,祖父葬禮也來參加,她應該沒遭遇過蛇妖的報複吧。
這話把老叔公問住了,他扶下老花眼鏡,一臉尴尬。
“它不算女子。”
柯師成擡動劍眉,難得幫何清解惑。
“……”
何清腹诽:女子也是傳宗人,讓它重男輕女,活該被打死。
畢竟是幾百年的老古董蛇,見識也就那樣了。
“老叔公,小清,你們怎麽都在,出什麽事了嗎?”
何豔走來,她再次忽略坐在角落,穿着一身黑衣服的柯師成。何豔一臉疑惑,她剛睡醒,昨夜睡得很舒适,一覺睡到天亮。
“阿姊,昨夜有聽到外頭吵鬧嗎?”
“沒,怎麽了?”
何豔目光落在高腳幾案上擱放的長劍,她偏偏頭,在思憶,她恍然說:“咦,這是祖父的劍。”
何豔認得劍格上漂亮的镂花,還有劍身繁複的菱紋。何豔很小的時候,見過祖父的這把劍。不過祖父的法器,後來都不知道被他收在哪裏,怎麽給找出來了?
柯師成起身,和老叔父辭行,他拱拱手,走了。
何豔狐疑看着他瘦高的身影離去,困擾說:“他昨晚不是回家去了嗎?這麽早又過來。”
柯師成起身,何清的目光移動到他身上,何清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上貼着一塊創口貼,何清立即想起他昨夜情急下咬破指頭,在自己身上寫符箓的情景。
昨夜吓得精神恍惚,還沒和他道謝呢。
何清等回過神,柯師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口。
“小清,昨夜怎麽了?”
何豔在何清身邊落座,她直覺,有柯師成在,昨夜估計有什麽詭異的事發生。
“阿姊聽說過爺爺殺蛇妖的事嗎?”
“那不過是村民胡言亂語,什麽蛇妖,我怎麽從沒見過。”
何清很羨慕,不過也挺高興蛇妖沖着自己來,沒傷害到他這位大大咧咧的姐姐。
上午,何豔帶何清去何氏陵園,陵園就建在豐儀山腳下,仿廟宇式,看起來氣勢恢宏。
何清在存放祖父骨灰的龛前點香,跪拜,謝謝祖父昨夜的搭救。他拜了三拜,将三炷香插在香爐裏,回頭看到何豔雙手合十,眼裏噙淚。
聽何豔說,祖父在世時很疼愛她,祖父是個很慈愛的人。
何豔揩去眼角淚水,将一束花獻上,她沒多做停留,和何清離開何氏陵園。
姐弟倆站在山坡上,視線移開何氏陵園,仰望高山雲端之處。
“山上是座寺嗎?”
何清看到一些像似寺廟殿宇的建築。
“那是白水寺,很有名呢。小清,那邊,也有個道觀。”
何豔手指一指,指向南峰樹林深處,何清仔細看,才辨認出有個亭子類的建築。
“那是仙茶觀,林師公的宮觀。”
聽到林師公的宮觀,何清眼前一亮。
“柯道長也在那裏嗎?”
“也在的,聽說林師公去外地,觀裏就他一人。”
何豔已經從何清和老叔公那邊聽說昨夜的事,她不信靈異,不信人世有鬼魂,但是聽到何清說爺爺在回魂夜裏回來,她還是很動容。再說,以她跟柯師成一年同學的“孽緣”上,她信昨夜确實發生了科學不能解釋的事情。
何豔住在X市,不能久留,一會就要回去。何豔問何清要不要搭她車,順道送他去Q市,何清說不用,他晚些時候才要回去。
難得來到父親的老家,他要多走走看看。
“小清,你一個人住老宅,我不放心,你到老叔公家住,我跟阿奇說。”
阿奇是老叔公的孫子,昨日法事也有來幫忙,他跟何清差不多年紀。
何豔畢竟還是在意昨夜的事,怕何清再遭遇到靈異事件。
“不用不用。”
何清不想去麻煩人,再說他一向獨立。
見何清堅持,何豔不勸他,只是叮囑何清要是再出什麽怪事,要打電話跟她說。
目送何豔開車離去,何清想雖然和堂姐相識才三天,心裏已經将她當親姐姐看待。
何清沒有兄弟姐妹,他是獨生子。
豐儀山北峰的香火興旺,據說有求必應,有許多遠道而來的香客。每逢初一十五,山道上車輛往來,載着善男信女。南峰就寂寥多了,南峰也沒有北峰高,要矮一個山頭,仙茶觀就位于南峰。
何清踩着石階,一層層攀登,他體力不算好,爬山有些吃力。
石階年歲久遠,松動歪斜,長滿雜草,路還特別陡峭,得小心翼翼攀登。何清想,要是早知道這樣,他可能就不想上來了。
爬得渾身是汗,何清靠樹歇息,抹汗仰望,先前看到的亭子,原來是單獨一座,四周看不見其他建築,亭子建在半山腰上,給人歇腳避雨。亭子就在上方不遠的地方,看着破舊,年久失修。
何清繼續前進,路過亭子,四處走走看看,他發現一座宮觀似的建築,掩藏在樹林後,腳下有一條小路通往那裏。何清前行,不會,他已經站在道觀牌樓前,牌樓上寫着四字:仙茶古觀。
這是一座小而且寒酸的道觀,年代不會久遠,可能是近二三十年建的。這樣的道觀,叫它古觀,連鄉民都不信服,難怪觀中寂寥,沒有人來。
觀門開着,何清進來,迎面看見一棵粗壯的老樹,老樹下有石桌石凳。柯師成正坐在石桌前,直勾勾看着何清。柯師成面前擺放一份外賣盒飯,手裏拿着筷子,盒飯剛打開,還冒着熱氣。
何清光顧爬山,沒留意時間流逝,不知不覺,已經到午飯時間。
“找我有什麽事?”
柯師成看眼何清熱得發紅的清秀臉龐,說得雲淡風輕。
何清想,他怎麽知道自己是來找他?又想他師父外出,留他看觀,所以來觀裏自然是來找他。
“我是來謝謝柯道長,謝謝你昨夜救我。”
何清行禮,态度誠懇,他躬身時,汗水順着劉海滴流在地。
“不用謝。”
柯師成神情漠然,他将盒飯中的米粒撥出一些在石桌上,他這個動作引起何清注意,何清看到石桌上居然有只小雞?長着黃褐色絨毛,它的腳似乎比小雞要長,所以也可能不是雞,是某種鳥類幼崽。
“它是什麽鳥?”
“小鳥”啄着米粒吃食,顯得很乖巧,它似乎不怕人,連何清上前來,它都沒受到驚擾,還在專注吃吃吃,把桌面上的米粒啄得幹幹淨淨。
柯師成黑亮的眸子瞪起,用何清覺得兇狠的眼光看着他——其實是驚詫的表情,何清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
“小灰。”
柯師成只吐出兩字,似乎是“小鳥”的名字?
何清想這名字好随便,還色盲。當然何清沒再說什麽,他看柯師成挑出一根芽菜,夾在筷子上喂小灰。小灰勤快地啄食,像啄長蟲子那樣,将芽菜叼來,用爪子踩住,尖嘴扯食,很快吃下腹。
不對,外賣盒飯?何清終于意識到,這麽難走的山路,怎麽會有外賣送來。
“柯道長,鎮上的外賣也送山上來嗎?”
柯師成看着何清,看到他滴落在衣領的汗水,他說:“你爬石階上來的吧,後面有條公路,能開車。”
何清的臉微微紅了,他爬山爬了一個多鐘頭,根本沒去想自己好有耐心,甚至産生半途放棄,算啦不爬了之類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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