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村戲(二)
桂伯家是棟兩層磚樓, 粗陋裝修, 在村裏是比較窮的人家。他家客廳,茶幾陳舊, 茶具看着也用了很久, 茶海缺口。
桂伯泡茶招待, 柯師成詢問桂伯關于戲臺當初營建的事,二十年前, 桂伯四十來歲, 而慶傑只是個小孩。
“村子本來在西面有座老戲臺,破破爛爛, 不能用。村裏湊錢要建新戲臺, 帶頭的幾個人商議, 覺得村東那塊地好,挨近馬路,鄰村村民過來看戲方便,戲臺建在個位置, 才會熱鬧。”
二十年前, 村民熱衷看戲看電影, 那時村民消遣娛樂的項目比較少。
“是塊怎樣的地?”
柯師成呷口茶,發覺茶葉難喝,還是一口悶完。
“是塊公家地,荒地沒什麽用途,地裏有很多破瓦磚,破碗片, 不好種莊稼,放着長草。”
桂伯對建戲臺的那塊地,印象比較深刻。
聽到有很多瓦磚、碗片,柯師成心裏已經有猜測,覺得可能是建築遺址。
“我小時候過去那邊放羊,還在地上撿到幾個古錢咧,也不知道以前那裏是什麽樣子。”
慶傑小時候跟其他農村孩子一樣,放學後,要去放羊或者割兔草。
“我記得,戲臺挖地基那會,我和小夥伴過去觀看,想找找有沒有古錢撿,然後聽大人說是挖出什麽東西來,桂伯,是人的骨頭是嗎?”
當時慶傑也就七歲,聽到大人議論紛紛聚集在一處土坑前,他也想湊過去看熱鬧,結果被他爹給攆回家去了。
“有人骨,小孩兒的骨頭。”
桂伯本來想說這事的,被慶傑搶先。
“以前的習慣啊,小孩兒夭壽死,不會進棺材,随便挖個坑就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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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伯講的是舊社會的事,窮人家的小孩子死亡,不會買棺掩葬。
“骨骸後來怎麽處理?”
柯師成對這事感興趣。
“給它拾骨裝陶甕裏,放到林埔的墳地。後來金府出事,村裏人就給它修了墓,還請師公做法事咧。不過前些年,林埔修公路,小孩的骨頭就不知道埋哪裏去了。”
這次李晖回來,在戲臺這邊見到怪,村民紛紛議論起當年挖出來的小孩骨骸。還別說,桂伯也覺得跟這事有關。
“謝謝桂伯,請桂伯帶我們去戲臺和林埔看看。”
柯師成起身,大致該問的都問了。
“戲臺近咧,就隔條巷子,我們走路去就行。”
桂伯、慶傑領着柯師成和何清出門,走出大門,何清才發現門外圍着五六位村民,正好奇的打量柯師成和他。
顯然,李晖請了師公來抓怪的事,在村民中已經傳開。
四人來到戲臺下,何清發現二十年前建的戲臺,現在看來已經很破舊,倒不是當年偷工減料,或者是有人破壞它,而是因為它時常空置不用,也缺少人管理。
鬥轉星移,村民對看戲的熱情,早已消退,何況最喜歡看戲的老人們也逐漸逝去,往往請來戲班,熱熱鬧鬧,臺下卻沒幾個人。
當年這一帶是荒地,現在有座戲臺,戲臺前是一個籃球場,四周也有其他的民宅。面目全非,已經看不出二十年前,荒地的模樣。
柯師成将四周掃視一番,對桂伯說,到林埔去。
身邊的圍觀群衆,不知不覺也有十多人,柯師成走到哪裏,他們跟到哪裏。他們看見柯師成連羅盤都沒拿出來,只是随便走走,就有人說:“這個師公這麽年輕,果然不行。”還有人瞄何清說:“旁邊那個,看起來還是學生,也是師公嗎?”本來大家注意力都在柯師成身上,被這麽一說,都轉到何清這邊。
何清被看得不好意思,挨着柯師成走,柯師成高挑的身體将他擋在身邊。
戲臺村東,林埔在村西,桂伯說過去林埔,走起來有老長一段路咧。
柯師成開車,載上何清及桂伯、慶傑過去。
慶傑坐在副駕駛座上指路,他告訴柯師成,村西的村路狹窄,有的巷子只能容身,他建議柯師成将汽車開出村,沿着馬路過去。
按照慶傑指示,不費周折抵達林埔。
車停在公路旁的林叢,四人下車,踩着齊膝的雜草,走在一條小徑上。曾經的墳地已經遷移,移到村西的陵園,不過林叢還在。
既然當過墳地,而且使用時間還不短,林叢裏會有鬼物之類的東西存在很正常。何清看到一只,在陰影下閑坐,它背對着衆人,就像一只沉思鬼那樣,對四周無知無覺,陷入自己的世界裏。柯師成也看到幾只,鬼鬼祟祟藏在林叢裏,探頭探腦。
絕大部分鬼魂,對人都沒有惡意,也毫無興趣,互不幹涉。只有極少數會給人造成麻煩,而在這些極少數的鬼裏,大概也只有十分之一,會對人有惡意。
是不是惡鬼,柯師成一眼能認出,林中這些鬼頭鬼腦的家夥,不是惡鬼,自然也不是他要找的那只“怪物”。
“墓遷到陵園裏,陵園就在附近,柯師公要過去看看嗎?”
慶傑指着前方,當地的陵園一般不給外人随便進去,慶傑說完話,看了一眼桂伯。
“不用。”
柯師成淡然回答。
先前已經知道小孩的骨骸不知道去向,再說,村民不清楚小孩來歷,所以小孩骨骸不會存放在李氏的陵園。
“那裏,是不是曾經有一座大墓?”
柯師成指出的地方,看着和四周沒什麽差別,也是樹木、雜草。
“有,有一座,柯師公真是厲害!”
慶傑稱贊。
“那邊有一個石柱子,看着像墓的構件。”
何清看到柯師成嘴角的笑意,想着師成還是挺特別,別人誇贊他,他還要點破。難怪說:江湖一點訣,說破不值錢。慶傑眼裏的崇拜之情,明顯打了折扣。
四人走過去,果然,地上躺着一個很大的石柱子,石柱子斷成好幾節,被雜草遮掩,不好辨認。用這麽費材費錢的石柱子建墓,墓肯定是大墓。
“這是誰的墓?”
柯師成對它感興趣。
“都叫它林埔大墓,是誰的墓說不上來了,我小時候來這邊耙草葉,就已經有這麽座墓。”
桂伯也不清楚,他小時候和村裏的朋友到這邊耙枯草枯葉——家裏燒飯用,也曾在大墓上玩得流連忘返。
大墓顯然有年代,這座墓也已經被鏟平,柯師成在大墓的遺址上沒看到什麽可疑的東西,或則是埋葬者殘留的意念。
“回去吧。”
林埔這邊,該看的柯師成都看過了。
返回路途,桂伯腿腳不大好,酸麻走不動,何清攙着他,将他護送出林子。
回到桂伯家,柯師成說他夜晚會再去戲臺那邊看看,白日人多氣雜,瞧不出什麽來。
本來柯師成要帶何清去鎮上吃飯,順便租個旅館,硬是被桂伯留下來吃飯,說是李晖的意思。
桂伯家人員簡單,一個桂伯,一個桂嬸,有個兒子在鎮上住,一個女兒遠嫁。
叫的酒菜,擺滿一桌,花費不少。
飯桌上,桂伯談起他家和李晖家的往事。李晖得喊桂伯堂伯,按說兩家親戚關系疏遠。李金府年少時家裏特別窮,得到桂伯家人的照顧,所以後來經商發達後,就常接濟桂伯家。
“柯師公,你要是有什麽要求,盡管吩咐。”
桂伯敬柯師成酒,他見柯師成這人沉穩,不像有些師公什麽一來就胡說一通,索要錢財。
柯師成只是點點頭,他問:
“我看戲臺前面有條路,李晖當晚為什麽走小路?”
白日可不是随便去戲臺走走,他留意到戲臺四周的情況。
“戲臺前面的路,被看戲人的車輛堵住了。”
慶傑積極回答,這事他最清楚。
“那天在祭祖,晚上請來一個戲班唱戲,還放煙花,非常熱鬧。好多年,都沒什麽人來看戲,那晚附近村子的人來了好多。球場停滿車,不好走動,把路給擋住了。”
慶傑當晚,負責燃放煙花,還跟亂停車的人起了沖突。
“阿晖聽說看戲的人很多,就跟我去戲臺看戲,坐了沒一會,他就又說要回去,自己走了。”
桂伯當時沉迷看戲,所以沒跟李晖一起離開,他也不清楚球場那邊的路被堵上。
“晖哥也是運氣不好,以前祭祖他也回來過,但是從來不去戲臺。偏偏就是那天晚上,大路堵了,他走小路,就撞見啦。”
慶傑接過桂伯的話,他本來就話多,尤其喝了酒。
“時辰正好,我們去他撞邪的地方。”
柯師成站起來,外頭天已經黑了,正好再去戲臺看看。
“哎,這麽多酒菜,不多吃些嗎?”
慶傑顯然還沒喝痛快。
“是啊,吃飽了再過去,不急。”
桂伯和慶傑熱情招待。
“吃得很飽。”
已經擱下筷子,在一旁聽他們聊天的何清,早就想離開飯桌。
桂伯年紀大,喝酒犯困,留在家裏,由慶傑帶他們過去戲臺。
村子裏有路燈,不過好多燈都不亮,也沒人維修。戲臺左側的燈,就正好壞了。慶傑拿手電筒照燈架,嫌棄說:“這個燈就沒好過,上次看戲剛換燈泡,現在又壞啦。”
何清在這裏感受到一陣濕氣,頭發和臉都打濕了,他低聲問柯師成:“師成,是霧氣嗎?”柯師成說:“不是。”同時,柯師成還碰下何清的手指,何清覺得柯師成似乎摸了他的手指,一定是錯覺。由于何清的聲音很小,慶傑沒有聽到,就聽見柯師成那句不是,他困惑看着柯道長。
“阿晖那天晚上,就是從這裏離開,往這邊走。”
慶傑在前帶路,他還記得李晖遇怪的隔日,村民擁簇李晖到這裏察看過。
這條小路,從戲臺左側延伸到戲臺後面,一直通往村頭,是一條崎岖的土路,中間一段還是廢棄的廠房,沒人居住。
“草太多,路不好走,平日我們不走這條。”
慶傑把手電筒往前面照去,土路長滿荒草,顯得陰森森,尤其夜晚,更是可怕。
“差不多,就是這個位置了。”
慶傑邊走邊說,直到他來到一棵老樹下,他停止腳步。
這時候“霧氣”已經很濃厚,朦胧一片。慶傑也覺察到,他說:“怎麽突然起霧了。喏,就在這棵樹下,下面那裏。”
慶傑不是很想過去,他沒親自看到怪物,可是他聽李晖說過,是相當可怕的東西。
“我下去。”
柯師成踩在齊膝的雜草,朝下邊走去,他特意回頭看何清,何清正叮囑他小心,跟着也想下草叢,不過他鞋子滑,行動緩慢。就在不到十秒之間, “霧氣”将何清的身影吞噬,使得何清消失在黑夜裏。柯師成左手無名指牽動,他無名指上纏着蠶絲線,線的另一端,同樣系在何清左手的無名指上——适才柯師成悄悄系的。
此時的柯師成差不多已經知道是什麽東西在作祟,不過這東西很狡猾。柯師成白日過來,附近一點邪物的氣息也捕抓不到。這只怪顯然在附近有一處藏身的地方,而且還隐匿得相當好,一旦意識到危險,便就龜縮不出現。怪和人不同,它一藏身可能是好幾年,數十年。
不過只要它現身,那就好辦了,柯道長會教它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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