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村戲(四)

身邊的柯師成悄無聲息, 何清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何清還很精神,他睡不着。睜着眼睛看向漆黑的寝室, 聽着風扇旋動的枯燥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 何清終于迷迷糊糊睡去。這一睡睡得不怎麽踏實,總是夢見柯師成捉鬼捉妖的帥氣身影, 夢裏自己居然也會法術, 能和柯道長并肩作戰。

“何清。”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喚何清, 同時何清肩膀被人搖動, 何清醒來, 睜眼突然撞面柯師成的俊臉,實在很近,而且何清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姿勢很像躺在柯師成懷裏。睡前, 他背對柯師成, 醒來, 他則是正面靠着柯師成,手臂收在胸口,貼着柯師成腹側。

何清立即清醒,爬起身問:“要去戲臺了嗎?”柯師成點下頭,他下床穿鞋,對于何清睡在他懷裏, 他沒有任何表示。何清覺得自己睡相還行,經常能一個姿勢睡到天亮,對于自己為什麽睡夢裏爬柯道長懷裏,他也是困擾。

柯師成沒有更換衣服,只是換上鞋子,何清看他這樣,就也只是将鞋子穿上,顯然出去會會老蜈蚣,還要回來睡覺。

不知道師成要問蜈蚣精什麽事,還得三更半夜去。

“走吧。”

柯師成回頭看一眼何青,何青穿着一套熊貓圖案的睡衣,短衣短褲,露出兩條瘦長白皙的腿。

“好。”

何青緊跟在柯師成後面,柯師成沒将桂伯夫妻吵醒,自己打開後門,何青剛想問門要怎麽拴上,就見柯師成從懷裏摸出一只紙片人,巴掌大,放在手上,柯師成對它吹了一口氣,紙片人瞬間活了。柯師成将紙片人放在門後,低語:“看好門”,紙片人把頭點了點。何清覺得好神奇,雖然他也曾經看過會走路的紙片人,但不知道它們是受有法術的人差遣,還以為紙人成精了。

柯師成和何清離開,門在他們身後輕輕掩上,并發出栓門的聲音,不大。

“師成,我以前看過會走會跳的紙人。懂這種法術的人多嗎?”

“很少。”

“很難學嗎?”

“雕蟲小技。”

柯師成剛拜師林金開不久,就學會操縱紙人紙馬。這個法術不需要用到靈力,需要會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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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有些想學,不過他知道這種東西肯定不能随便教給別人。

兩人往戲臺的方向走,何清拿手機當手電筒在前照路。白日的炎熱消退,東堤村的夜晚風很大,吹在何清袒露的胳膊長腿,何清感到一絲涼意。

夜晚的村子,靜得只有風聲和樹葉聲,這麽一個大村子,陷入沉睡中,醒着的只有自己和柯師成,兩人在月光下走動,何清心裏莫名有些開心。

“這邊。”

柯師成夜視能力很好,他走在前面,辨認出通往戲臺的路,他走的不是大路,而是李晖走過的那條小路。廢棄的工廠在月色下,像只龐然怪物,何清跟在柯師成身邊,踩着工廠外的石沙路面,何清發現柯師成沒有腳步聲,何清盡量也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響。“沙沙沙沙”作響的是身邊的樹,小路上樹木不少,有些地段荒草及膝。

何清走着走着,光顧拿手機诶柯師成照明,自己一腳踩空,滑下土路,以為要栽跟頭時,柯道長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小心。”

這句小心,聽起來居然很溫柔。

緊握的手,傳遞雙方手心的溫度,何清的手涼,柯師成的手很溫暖。柯師成把何清拽到路上來,兩人的手牽在一起。

何清沒有松開,柯道長也沒有,在黑夜裏牽手并肩,何清心裏自然很高興。他沒做多想,覺得這是師成怕他再踩空滑倒,師成其實很溫柔。

兩人無聲無息行走,都不提牽手的事,何清認真的照路,柯師成察看四周。

逐漸,兩人來到大樹下,柯師成停下腳步,何清也停下。柯師成突然說:“就在這裏了。”何清張望四周,沒留意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存在,随後,他意識到似乎有什麽物體,逐漸在眼前呈型。何清看向柯師成,見他正在執符念咒,雙手一團藍光。

何清的眼前,逐漸呈現一棟建築物,樣式和今日的鄉下民宅不同,它若隐若現,虛幻缥缈。何清意識到,它就是之前的那棟建築遺址,戲臺就是建在遺址之上。

柯師成擡起頭,他手指夾的符紙焚毀,化成灰。

這時候,何清才發覺,他們站的位置,正是這棟大宅的大門入口。柯師成是借由法術,讓消失了幾百年的古宅再現。

柯師成緩緩步入庭院,何清跟随着他進去,兩人走在空蕩的院子裏。這棟古宅的樣貌破敗,廳堂爬滿了蛛絲,門窗破漏透風,像棟鬼宅。柯師成一直沒說話,他走到庭院正中,一口枯井旁,他停下腳步,摸出一只鈴铛。

很小的鈴铛,在搖動前,柯師成看向何清,示意何清到他身後去。

幽深的古井,井口橢圓,僅能容一個水桶,這種古代的井,口徑建得這麽小,是為了防止有人掉落。

何清聽話站到柯師成身後,他看到柯師成背上的劍,他又想起早些時候柯道長鬥蜈蚣的事。有柯師成在身邊,何清很有安全感。

“鈴鈴……”

柯師成用食指和無名指夾着鈴铛,在井口搖動幾下,便就把鈴铛收起來。

不會,井裏傳出索索索索的聲音,這個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終于,井口探出一個大蜈蚣頭,那頭再大那麽一點點,可能要卡在井口。

這就是今晚早些時候見到的老蜈蚣,它頭上還帶着傷,一根觸須被打彎了。老蜈蚣不安地看着柯師成,它慢吞吞從井裏爬出來,趴在一旁,一副既然你能找到這裏來,我也沒地方逃的苦逼模樣。

月光下的老蜈蚣,這麽大只,還有這麽多腳,實在讓人感到抵觸。因為它有毒,給人類一代代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看到它,就覺得要打死。

蜈蚣精爬出來了,可是井裏還在“索索索索”,何清直覺不只住了一只蜈蚣。果然,接着,有六只蜈蚣頭接尾,爬了出來,這些蜈蚣個體比老蜈蚣小很多,也許是老蜈蚣的孩子?

六只小蜈蚣乖巧地排在老蜈蚣身邊,也算是一家子齊齊整整,小蜈蚣們因為害怕而畏畏縮縮。

畢竟今晚的五雷令,把它們吓得不輕。

五雷令牌,號稱:“一聲雷令響,萬裏鬼神驚”,可想它的威力。

“召你是想問你一件事,為什麽針對李金府父子?”

柯師成蹲身和老蜈蚣交談,他又不是來把它滅門的,居然連小蜈蚣也自覺爬上來了。

老蜈蚣擡起身子,兩只前爪在身前搓動,突然它幻化成了人形,半人半妖那種,上身人形,下身還是蜈蚣。老蜈蚣身體立即又高大起來,足有二三米高,很有壓迫感。柯師成站在它面前,面不改色,仰頭看着它。

老蜈蚣說話了,它居然是只雄蜈蚣:

“吾家居于此地五百年,李金府小兒,掘我主人家屋室,毀我洞府,着實可恨。”

老蜈蚣的話,感覺有些難聽懂,何清仔細聽還是能明白。就是說它在這裏住了五百年,但是家被李金府給毀了。何清覺得李金府有點冤,他參與奠基還是第一位鏟土,就被記住了。

“這裏是林宅?你主人是林将領?”

“正是林府,主人亡故後,許我在此地定居。三百年後,李家人才搬來,李家後代搶我地,掘我洞府,還時常在上頭敲鑼打鼓,日夜吵鬧。”

老蜈蚣表示自己是受害者,搶我地盤,還整天吵我。

“因為這事,你咒殺了林金府?”

柯師成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需要問清楚李金府是不是被蜈蚣精作祟,這是李晖的委托內容之一。

老蜈蚣那張似人非人的臉上露出驚詫表情,随後辯解:“烏有之事,我不過是氣憤不過,趁他夜醉路過,将他恐吓。”

何清聽明白了,蜈蚣精只是吓唬了李金府,李金府的死和它沒有關系。

“那又為什麽,二十年後,連他兒子也不放過?”

柯師成知道妖怪很擅長辨認人類的子孫,這是他們特有的能力,所以人類不會和妖怪輕易結交。

老蜈蚣一臉一言難盡,擡起自己被打傷的手(腳),看了看,才說:

“那夜正巧撞見,吾一眼便認出他是李金府之子,鑼鼓聲震得吾頭疼,便拿他撒氣,想吓他一吓。不曾想把天師招來,吾後悔莫及。”

也就是說,老蜈蚣那晚撞上李晖純粹偶爾,它被鑼鼓聲吵得氣惱,就順便把李晖也給吓一頓。當然,老蜈蚣沒想到,李晖會去請來柯師成。

做為五毒之一的蜈蚣,這只老蜈蚣,其實挺與世無争的,何清想,房子被強拆了,只是去吓唬人。不過今晚早些時候,它是真得打算攻擊自己,被咬到可就完了,五百年的蜈蚣毒,那沒救的。

“以後不要再在村民面前現身。”

柯師成相信老蜈蚣的說辭,并且叮囑它不要再現身。人類和妖怪,很難和睦相處。

“本以為天師要誅殺我等,所以今晚才拼死一搏。”

老蜈蚣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斷腿,覺得就當是個教訓吧,雖然斷腿過幾天又會長出來。

“蜈蚣先生,戲臺幾年後就不會有鑼鼓聲了。”

何清覺得當地的農村不是在蕭條,而是在逐漸走向消亡,東堤村也是。

“承小公子吉言。”

老蜈蚣看向何清,它昨晚差那麽點就把何清殺死,不對,它根本殺不了這位小公子。小公子身邊的天師,非常厲害,它也是只老妖了,居然打不過他。

“去吧。”

柯師成該問的都問了,來龍去脈他已經清楚。

老蜈蚣聽到柯師成的話,立即從人妖形态變成了蜈蚣,它和小蜈蚣們碰碰頭,交談了什麽,然後一家七口“索索索索”爬進枯井裏。

老蜈蚣走後,四周的景象也逐漸在淡去,房屋不見了,枯井不見了,何清發現自己又站在戲臺後的小路上,身邊陪伴着柯師成。

“何清,我們回去睡覺。”

“嗯。”

何清随口應聲,兩人都沒覺察到這句話有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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