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在宿舍入睡的第一晚, 何清很想念柯師成, 想念小灰,想念仙茶觀, 想念柯師成泡的茶, 想念得不行。何清揣着柯師成給的青符入眠, 夜裏還做了個夢,夢見柯師成不知道為什麽轉身離去, 留給何清一個背影, 何清在後面追他,喚他名字, 柯師成就像沒聽到那樣, 只有站在柯師成肩上的小灰扭過鳥頭看何清。

大清早, 何清醒來,隔壁床的秦旭堯用一對猥瑣的腰果眼看他,神秘兮兮問他:“小青青,你昨夜睡夢裏, 說了好多句事成事成, 到底是什麽好事成了?”

何清看着在他床鋪上跑來跑去的小黃, 對上陽臺上挂的五顏六色衣服,何清白眼秦旭堯說:“能不偷聽人說夢話嘛。

伸伸懶腰,何清爬下床洗臉,他攀着梯子下地,小黃則在梯子前打圈圈,它不敢下來。何清輕聲細語說:“在上面待着, 別亂跑。”

秦旭堯警覺擡頭,看向何清空蕩蕩的鋪位,他說:“你在和誰說話?”

“自言自語,九日你耳朵這麽尖。”

何清拿毛巾、臉盆進衛生間,回頭還不忘看眼站在上鋪的小黃。

“你就直說吧,是只什麽鬼?沒事,我不怕的。”

秦旭堯拍拍胸膛,同寝室的人,都知道何清有“陰陽眼”。

“九日,是只豔鬼!”

“我說你們,一大早,能不能談點有營養的話題啊。”

另兩位室友還在賴床,也不忘參與。

“就是,哪有那麽多鬼在學校裏飄。”

何清在衛生間裏回答,水聲将他的聲音遮掩。

上學期,何清因為圖書樓的一個詭異事件,而在學校裏小有名氣,當然這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情,何清一度被人指指點點,當成奇怪的人。有人覺得他是真有陰陽眼,有人覺得他故弄玄虛。至于何清的室友,他們和何清同寝一年,見怪不怪,都知道何清确實能看到鬼魂。

何清洗好臉出來,小黃已經在秦旭堯桌上,也不知道它怎麽下來。小黃咬着一支筆玩戲,就像在和筆在搏鬥。何清剛要去制止,秦旭堯已經發現,他驚訝叫着:“卧槽,圓珠筆成精了!小清有看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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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裏,不只鄰床的秦旭堯發現何清有只看不見的寵物,連其他兩位室友都發覺了。

不過,這不影響他們的生活,三位室友居然還覺得挺有趣。他們從何清那邊知道這是只“小黃狗”,叫小黃,後來每次寝室裏找不到東西,他們就喊:小黃,快把你叼走的XXX還回來!

相當和睦。

回到學校,何清跟柯師成的聯系減少,每天也就是說晚安,至于每一天柯師成在忙些什麽,何清就無從得知了,柯師成不會去提他接的任務。

表姐和蛟龍的事,也是何清問表姐珍珍才知道進展。

表姐說,柯師成會幫她做一個法事,法事完成後這蛟龍就不能再來糾纏自己。

“珍姐,是怎樣的法事?”

“小清,抱歉哦,這個法事要保密。”

表姐挺內疚,畢竟何清這是關心她。

聽着表姐在微信裏的話語,何清心裏五味陳醋。

柯師成告訴表姐,卻沒告訴他。這是和表姐息息相關的事,所以柯師成讓表姐知道,而不告訴外人,顯然這個法事很神秘。道理何清都懂,心情卻很微妙。

“謝謝小清幫我這個大忙,還好遇到柯先生,要不真不知道要怎麽辦。”

陳珍珍從何豔那邊聽說,柯師成很難請,是位很厲害的道士。好在柯師成的師父和她外祖父是老友,柯師成又跟和何清關系很好,才過來幫忙。

“珍姐,不用謝啦。”

何清敲出這四字,心想表姐沒事了,不用再擔心她。不過他還是很好奇是師成做的是什麽樣的法事?能把一條海裏來的蛟龍制服——說不定是海龍王呢。

想起師成那天跟他說:何清,有些事,我能告訴你,有些不能。

何清将頭垂下,看着柯師成微信的頭像,手指在上面蹭了蹭,想着要不要點開。

陳珍珍年幼時,見到鬼怪,會吓得大哭,繼而想方設法躲起來,衣櫃、衣箱,椅子底下,甚至是抓條被子把自己包起來。珍爸總是以為這個孩子性情怪異,內向,只有珍媽了解是怎麽回事。後來珍媽帶珍珍回去見外祖父,外祖父告訴她,在人世,鬼怪應該怕人類,而不是人類去怕它們,如果你裝作看不見它們,裝作不害怕,它們就也會當做看不見你。

那年珍珍七歲,她牢記外祖父的話:裝作看不見,不害怕。

然而做到這點很難,在十來歲時,珍珍還是會露出怯意和恐慌。随着年紀增長,珍珍逐漸能控制住自己情緒,并且學會僞裝,哪怕她很不安,她也能一臉漠然,仰頭挺胸,顯得特別高冷。這種變化,是為了活在人的世界裏,生活不受鬼怪的侵蝕。

年幼時珍珍和珍媽哭訴,有小鬼扯她辮子,珍媽告訴她,長大後就看不見了,這是珍媽的經驗。并不适用于珍珍,因為珍珍發現她長大後,還是每天要和住在樓下通道裏的鬼打照面。

身為何家人,似乎每一代,都繼承陰陽眼,只是這種能力,有的強有的弱。

珍珍屬于能力強的一方,所以,當從歌澳回來,她就意識到身邊跟了那種“東西”。她直覺和海有關,她嗅得到身上海水的氣息,就像滲透到了身體裏,怎麽洗也洗不掉。

生活再次陷入混亂,珍珍發現時隔多年,她仍得和對她不懷好意的鬼怪抗争,而身邊卻已經沒有外祖父的協助,珍珍覺得孤立無援,再無法用冷漠去掩飾她的恐懼。後來,珍珍才意識到,這只海裏來的“怪”,和自己還有淵源。

珍珍有許多光怪陸離的記憶,大多發生在她七八歲時,那時,媽媽和爸爸關系鬧得很僵,珍珍跟随媽媽回何家老宅居住。

這段時期,珍珍在何家老宅見過許多離奇的事物,即使長大後,她仍記憶猶新,并且越發迷惑。

也是在這個年紀,珍媽帶珍珍到歌澳海灘玩,珍珍獨自一人在沙灘鏟沙土。那天,海邊的天氣不大好,像似要下雨。就在雨霧朦胧中,珍珍看到海裏浮起一座島,島上有一座高塔,那座塔在閃閃發光。

珍珍唱着天烏烏,要落雨,海龍王,要娶妻,她用沙土堆起一座塔。

突然,一位穿黑衣服的老人問她:小妹妹,你和誰過來海邊玩?

在經歷驅邪儀式後的當夜,珍珍想起年幼時的自己,在海邊和黑衣老人的對話。老人擡手指着海面,問她喜不喜歡那座塔,她說喜歡塔上會發亮的珠子。老人說他和孫子住的地方有很多這樣的珠子,還有各種稀奇寶貝,問珍珍想不想過去玩。珍珍說想。後來老人用拇指在珍珍額頭上按了一下,她的額頭頓時有炙熱感。也就在這時,珍媽急忙跑過來,問珍珍在和什麽人說話,珍珍一回頭,發現黑衣老人已經消失不見。

所以,我那時,到底和那位“老人”,作了什麽樣的約定?

陳珍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她覺得自己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她加柯師成的微信——柯師成留過電話號碼。

好友申請通過,珍珍在上面留言,柯師成沒有回複。第二天中午,柯師成終于理會她發來的話語,而珍珍告訴了柯師成,她童年在海邊遭遇的事。

“那是一個婚約。”

柯師成這麽告訴陳珍珍。

“柯先生是說,我和一只蛇妖有一個婚約?”

陳珍珍皺眉頭,想起被這只妖接近時的感觸,像深海一樣陰寒而絕望,做為一個有深海恐懼症的人,自己童年是有多作死,幾句話就把自個的終身大事敲定了。

“不是蛇妖。”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陳珍珍一陣惡寒,她覺得蛇妖已經超出她忍耐的限度,她怕蛇。

“蛟龍。”

看着對話框裏這兩個字,陳珍珍發呆了好一會。

“柯先生,你的符能擋住它嗎?小孩子說話不算數,再說物種不同,何況我……”

陳珍珍認真詢問,她覺得非常荒誕,物種不同,怎麽結婚。何況,她根本就不喜歡這條蛟龍,她覺得非常反感,非常恐怖。

“暫時可以,不過不是長久之計。”

“那要怎麽辦?”

“明天,在歌澳海灘,我辦場法事,陳小姐也要在。我請你外祖父來,他會幫你跟龍王解除婚約。”

陳珍珍看到這段話,目瞪口呆,她還沒敲上回複,就見柯道士又發來一句:“不要告訴其他人,何清何豔都別說。”

陳珍珍回答:“好,我保密。”

“柯先生,明天,我們幾點碰頭?”

“明天早上,我過去載你,你看方便在哪裏見面。”

微信的另一頭,柯師成坐在仙茶觀裏,邊喝茶邊回複陳珍珍。

陳珍珍很快報上一處學校地址,并且不停說謝謝。

柯師成回句:不用謝。他将微信關上,端起茶杯喝茶,茶水已經涼了,口感不大好。小灰在石桌上啄鹹橄榄吃,柯師成拿起茶海,往小灰的空茶杯裏續茶。

柯師成幫陳珍珍,不只因為這件事出自何清的拜托,更因為陳珍珍是何老的孫女。

那天,在Q市的城隍廟施展觀靈術後,柯師成進入陰間,即見到Q市城隍青王,也和何老有過幾句交談,何老死後,當了城隍的僚佐。

他們這類人,穿行于人界和陰間,死後,總要為陰間服務,柯師成有這個覺悟。

不說死後,就是活着,也時不時要接陰間的任務,雖然也不全是棘手的事情,也有各種好處。

可是看着何清的微信頭像,點開,往對話框裏敲上一段話:“何清,新買的龍井不錯,你什麽時候回來?”看着這句話,柯師成覺得确實沒什麽內容,于是又将它删除。柯道長正在删着自己的話,突然屏幕上跳出一句話:“師成,我明天沒課,你那邊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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