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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山其人,乃是玄風宮堂主,魏家家業傳至他手中時已十分豐厚,他又善于經營,算得上是修行界中的富庶之家。只可惜他家一脈單傳,而他至不惑之年,膝下仍無半名子嗣。他為求子想盡辦法,終于在幾年之後得了一名麒麟兒,取名魏麟,對其寵愛不已,好在魏麟自幼聰慧過人,不曾被他寵壞,年前得了鶴山派掌門賞識,收入門下,将來定要前途無量。
魏山高興至極,便迫不及待想将此事與至親好友分享。先是夫人壽宴,那時魏麟方才過了入門資質甄選,他在壽宴上大肆宣揚此事,生怕別人不知魏麟入了鶴山派。
而今魏麟得空回了家裏來,他立即廣發請柬,大擺流水席慶賀此事,只不過來的均是魏家的親朋好友,并無多少同/修,其間最厲害的便是雪峰山的掌門孫玉璋。
盛宴當日,孫玉璋卻因瑣事耽擱而未立即趕來此處,他門下弟子為他傳話,只說師父再過上片刻便會趕到,到場的賓客足有百人,自然是不能讓他們都等着孫玉璋一人的,于是宴席率先開場,美酒佳肴,珍馐美味,又有嬌俏婢女侍立于旁,觥籌交錯之間,顯得甚為熱鬧。
酒過半巡,魏山引來他的小公子,要将他介紹給在座衆人。魏麟聰慧讨喜,因年幼而不勝酒力,便以茶代酒,要敬在場的叔叔伯伯們幾杯,正是其樂融融之時,守門弟子忽而慌忙來報,說門外有一怪人,長衣蒙面,直直闖将進來,那人修為高深,他們已要攔不住了。
這弟子衣裳殘破,已是滿面血污,魏山大怒不止,叫人提了他那一口刀來,要見一見門外鬧事的究竟是哪一個不長眼的家夥。
不等他走出門去,外面的人倒是先闖了進來,這人提了一柄黑色的劍,全身上下包裹甚嚴,殺氣騰騰的模樣,又如千年寒冰,令人望而生畏。
魏山怒氣沖沖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伸手摘下了遮擋面容的紗笠,他看起來甚為年輕,頭上有一雙狼耳聳立,正是黎穆。
魏山看清了他的樣貌,微微一驚,卻不及開口說話,那人已厲聲問道:“你可記得我的模樣。”
魏山大驚失色:“你……你是厲玉山……”
他自己都不相信已死之人會複活在眼前,最初的驚懼過後,他已明白眼前這人并不是厲玉山,于是他便壯起了一些膽子,說:“你是那魔頭的孽子。”
黎穆沉默不言,只冷冰冰地看着魏山,像是在看一個死到臨頭卻仍沉浸在夢中的人,他用指腹輕輕撫着手中長劍,自劍鞘下溢出黑氣,纏繞着他的手臂緩緩而上,鑽進他的衣袖之內,黑氣中仿佛有千萬只伸出的手,不讓他與劍分離。
魏山笑道:“我當是什麽人,不過是狼君餘孽,在場這麽多同道好友,難道還怕你個小狼崽子不成?”
周遭其餘人等雖不知黎穆是何人,此時聽魏山如此說道,不免覺得驚訝,萬萬沒想到當年厲玉山竟還有後人存世,有人發聲向魏山詢問,魏山便道:“此人樣貌與厲玉山無二,想必是厲玉山那魔頭的孽子。”
黎穆終于開了口:“除你之外,當年殺我父母的還有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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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山大笑不止,說:“當年同去的都是些好朋友,我怎麽會将好朋友的名字告訴你呢。”
場上卻有一人站了出來,說:“大丈夫敢做敢擔,當年我既然敢去殺了厲玉山,現下我也敢殺了你。”
說罷,不等魏山阻止,他便已将劍拔了出來,化作漫天劍雨,盡數朝着黎穆落了下去。
劍光散去之後,黎穆毫發無傷,倒下的反而是那個用劍的人。
黎穆手中之劍尚未出鞘,魏山驚訝不已,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竟有這麽強大的實力,如此天資,已算得上是反常至極,他正不知該要如何才好,黎穆已然冷聲開口說道:“還有誰是當年殺我父母的人。”
無人再敢開口。
他們已見識到了黎穆的力量,方才竟沒有一人看清他是如何動手的,此間差距之大,已不是他們這些人可以輕易應付的了,何人不是貪生怕死,又何必在此刻強出頭呢?
魏山見狀,倒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黎穆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仍是冷冰冰的向他發問:“現在你可願意說了?”
魏山咬牙道:“我向來不恥出賣朋友之人,就算你殺了我,我也絕不會說出他們是誰。”
他心中還有些僥幸,黎穆一人雖然厲害,可在場有這麽多道中好友,均是有些修為之人,若他們聯起手來,黎穆也不能從中得到多少好處。
可場上衆人面面相觑,除他之外,竟沒有一人願意站出來開口說話,顯然也是不打算幫他的,有幾人正畏畏縮縮的想要站出來,黎穆卻說:“好,既然你不說,那我先殺了你。”
他話音未落,手中那劍已出鞘,衆人只覺煞氣叢生,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魏山便已身首異處。
衆人仍在發怔,先是有仆人大叫,轉身想要逃走,黎穆本來在冷冷看着,他并不想殺其他無辜的人,可他的手卻不受控制一般,那一柄劍忽而脫鞘而出,直直刺進了仆人的後背,血光四濺,四下裏驚叫一片,黎穆愕然看着自己的手,上面還沾着粘稠的鮮血,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麽,怔怔左右望去,見所有人臉上都帶着驚懼神色,顯是對他害怕至極。
黎穆本來是不想殺這仆人的,他想要松開手中的劍,可他的手指卻仿佛黏在了劍柄上一般,他眼睜睜看着自己将劍刺向了站在一旁的另一人,劍鋒自後背而上,穿過他的胸腹,滾熱而粘稠的血液順着劍刃滴落,沾滿了他的手腕,滑進了他的袖子裏去,令人作嘔,而他只覺萬分恐懼。複仇忽而變成了一場屠戮,黎穆無法控制自己的手,他聽見孩童的尖叫,忽而起來今天是為小公子魏麟擺下的筵席,他轉頭向後望去,只見一名婦人領着十餘歲的孩童,跪在魏山的屍體前哭泣。
婦人約摸四十餘歲的年紀,衣着華貴,哭得十分凄慘,想來應當是魏山的發妻,那麽她身邊的孩子便是那名魏小公子。
黎穆已有些抑制不住手中長劍的煞氣,那劍蠢蠢欲動,顯然是想再度品嘗魏家人的鮮血,黎穆卻按着自己的手腕,他告訴自己,當年之事魏夫人與魏麟并未參與,罪不及家人,他們兩本是無辜的,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将他們殺盡。
可他心底卻有一個可怕的念頭,魏山殺了他的父母,那他為何不去殺了魏麟的父母?
可若自己殺了魏麟的父母,那他又與魏山何異?他的思緒越發紛亂複雜,就好像是無形當中有人在逼着他這麽想的一般,他不肯去做此事,他想要将劍收回鞘中,而此時突然有人在他的腦中說話了,絮絮細語如同詛咒一般,誘導着他去砍殺眼前的婦人與孩童。
他伫立在原地,長久沒有舉動,腦中的念頭鬥争着,他想抵抗那一股意念的控制,額間已泌出一層細汗,正要漸漸失控,卻見魏夫人拉扯着魏麟的胳膊,嘶聲大喊道:“你好好看清楚,那是殺了你父親的仇人!”
魏麟雖是聰慧,可也只是個孩子,他滿眼淚光,望着黎穆,一瞬有些茫然無措,不知該要如何才好。
魏夫人緊抓着他的手腕,她用的力氣很大,指節隐隐泛着青白,厲聲道:“麟兒!你可曾看清了!”
魏麟的眼中終于漸漸泛起了仇恨,他用惡狠狠的目光死死盯着黎穆,回答道:“孩兒看清了。”
魏夫人說:“你會殺了他!”
魏麟重複着她的話,一樣惡狠狠說道:“是,我一定會殺了他。”
黎穆看着魏麟,一時間竟仿佛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他想起尹千面曾和他說過的話,他逼他記住仇恨,讓他一定要為了父母複仇,那麽現在呢,他只是将這一份怨毒種在了另一個孩子心裏,這個人将要像他一樣,将仇怨當做是尋常往事,一輩子活在痛苦當中,而後再将這份仇恨傳遞給後輩,永無止境一般,永遠不會有結果。
他心裏的那個聲音還在慫恿着他去殺死魏夫人與魏麟,他卻已經開始猶豫,他緩緩将劍放了下來,幾乎已要将劍收入鞘中,他想起顧淵曾與他說過,這是一把邪劍,劍上附着萬千冤魂,他制不住這一把劍。
黎穆這才發現自己做錯了,他錯的離譜。父親不想讓他誤入歧途,或是擔憂他身陷囫囵,這才不許他先去複仇,顧淵心中所想大約也與他的父親一樣,他們是為了他,才阻止他這麽去做的。
可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黎穆仍然按着手中的劍,正想要放棄,卻忽然覺察一股劍氣自門外擊來,他側身避閃,又舉劍擋住一處。對方靈氣高深,絕非他輕易能夠應付,先前他不過是仗着其風劍,現今他想将劍放下了,便不再同方才那般厲害。他心思一晃,身上已傷了幾處,最後一劍落在他的肩上,登時血流如注,其風劍落了地,他神智忽而一片清明,望着滿地血污與屍體,不明白自己方才究竟做了些什麽。
門外那人已走了進來,那是一名約莫六十餘歲的老者,留了一把山羊小胡子,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此時正滿臉悲痛,手中長劍一彈,黎穆胸口又受了一劍,終是重傷不起,那老者這才說道:“魏兄弟,是老夫來遲了。”
此人正是雪峰山的掌門孫玉璋,他說完這一句話,便又對着黎穆舉起手中那一柄劍來,魏夫人卻大聲制止了他,她拉着魏麟到身前,厲聲對他說:“去為你父親報仇!”
魏麟的眼中滿是仇恨,他握着劍,一步步走到黎穆的面前,他還只是個不過十歲的孩子,臉龐稚嫩,舉起劍時尚且顯得有些吃力,黎穆虛弱不已,對魔修而言,靈氣所造成的傷口一時之間難以愈合,他閉上了眼,想自己今日怕是要死在此處了。
忽然一陣撞擊之響,魏麟手中的劍被氣勁彈開,落在不遠之處,屋內之人均吃驚不已,黎穆也睜開眼,朝外望去。
門外一人白衣束發,緩緩自門外走了進來。
“你們好大的膽子。”他冷聲說道,“連我尹千面的徒兒也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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