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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穆顯然加快了腳步, 幾乎是小跑着朝着那個方向趕去,可誰都心知肚明,他們所見的不過是當年的往事, 就算他們現今趕過去, 也并不能改變什麽。

黎穆忽而頓住腳步,緊随在他身後的顧淵險些一下撞到他身上去, 他一眼瞥見渾身是血的厲玉山扶樹喘息,懷中摟着已熟睡的幼子, 他傷得極重, 只怕再也無力移動半步。

黎穆望着他, 張了張唇,喉中哽塞,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厲玉山以劍撐地, 似是想再掙紮着站起身來,顧淵卻不免怔然,訝異道:“其風劍還在他手中?”

他說完這句話,忽而覺得自己此時開口是有些不合時宜了, 以黎穆現今的心情,他根本就不該開口說話。黎穆卻深吸了一口氣,語調雖仍顯得有些不對, 可更多的卻好像是被他的這一句話自低落情緒中拯救出來了一般,匆忙轉口說道:“有些奇怪。”

賀潺也說道:“此刻其風劍還在他手中,那後來又是怎麽被人奪走的?”

事情好像與他們所想得有些不一樣,也來不及他們多加細想, 樹林中傳來一人腳步聲,有人自林間朝着厲玉山走去,這人的模樣他們從未見過,一時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只見他面色焦急,快步趕到厲玉山面前,顯然是認識厲玉山的。

黎穆壓着聲音低語道:“尹千面。”

他一言令所有人都覺得有些訝異,幾人回首看他,黎穆這才說道:“這是他以前常用的一張皮。”

黎穆畢竟與尹千面朝夕共處那麽多年歲,尹千面的事情,他應當極為清楚,衆人不加懷疑,只有魏麟蹙眉道:“你怎麽知道?”

黎穆并未回答他,只是仔細看着場上變化,像是生怕錯過遺漏了什麽事情,他懷疑父親的過世與尹千面有莫大的關系,甚至于……他覺得是尹千面害死了自己的父親。

魏麟已然起疑,他本來就覺得這人看起來有些古怪,可也只覺得他或許是越青峰與賀潺的朋友,現今想來……此人聲音古怪,像是在刻意掩飾聲音與姿态,看起來又與顧淵十分親密,他心中已有了不好的猜測,不由眉頭緊鎖,抓緊了身側長劍,甚為警惕,試探着問道:“黎穆?”

黎穆轉眼望他,目光冰涼,雖不曾幹脆回應,卻也算是給了魏麟一個答案。

魏麟後退數步,驚警至極,低聲默念數句“果然是你”,而後扭頭看了看越青峰與賀潺,高聲道:“越掌門,你們竟與這魔頭同流合污!”

賀潺還算是好脾氣,想緩和事态,便說:“你且聽我解釋。”

其餘如黎穆與越青峰二人,只想看看接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魏麟在此處鬧騰,惹他們分心心煩,黎穆本就心情低落,更是無緣無故生起了一股怒火來,幸而有顧淵抓着他,否則只怕他早已對魏麟動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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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麟道:“有什麽好解釋的!”

賀潺又搬出方才勸說魏麟的法子,道:“再多恩怨,待離開此處後再解決不遲。”

可這辦法這回卻毫無用處了,魏麟怒道:“他殺了我父親!”

越青峰卻忽而開口冷冷說道:“你父親殺了他父母。”

方才發生的事情還在宛若歷歷在目,親眼所見的震撼一時難以從心中排遣。魏麟早已懷疑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為太過令人不齒,這恰是他心中的軟肋,此刻聽越青峰提起,更加覺得苦痛不堪,他記得幼時黎穆在宴席上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那種血腥可怖的場景幾乎成了他童年沒晚必經的噩夢,他甚至有了個奇怪的想法,只覺得黎穆比他要幸運萬分,至少厲玉山與雅澤夫人去世時,他還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嬰孩。

魏麟只能勉強為自己複仇的舉止辯解:“為父報仇本是天經地義。”

越青峰道:“他也是為父母複仇。”

再之前呢?厲玉山最初雖是做下不少惡事的魔頭,可雅澤夫人卻是無辜的啊,她教他向善,他也的确放下了自己的劍,竭力為自己當初過錯贖罪。而正道口口聲聲說着衆生平等,浪子回頭金不換,可真的有妖修回頭了,他們卻對他窮追不舍,早已忘記了他們最初的想法,只想着如何殺死他們。

魏麟本就在此中搖擺不定,親眼見了父親的所作所為,他越發動搖,越青峰适時開口,責問他:“你已看到了你父親所做的事情,你說,黎穆難道做錯了嗎?”

沒錯。

魏麟心中有個聲音小聲說道,而這聲音越來越大,他不知所措,亦不知要如何去做。他手中的劍已漸漸垂落下來,忽而又想起這些年,他四處追着黎穆想為父報仇,黎穆本有無數次殺死他的機會,卻從未對他動過手,甚至連打傷他的次數也是極少的。

黎穆或許是知道自己做錯了,故而不肯一錯再錯,這才數次對他手下留情。

顧淵忽而開口道:“有些事你或許不會相信,可若是你願意聽,我可以向你解釋。”

那件事裏,黎穆雖算不得全然無辜,可至少也是坦蕩,他願意将緣由解釋給魏麟聽,自然也希望魏麟知道事情始末之後能夠原諒他們。

魏麟看着他們,張了張唇,驀地将手中長劍丢在地上,捂着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他想起當年的往事,想起他的母親是如何要他立誓為父報仇,想起這些年他咬牙刻骨度過的日子,想起……他或許無法再為父親報仇了。

顧淵不由覺得他可憐,再扭頭去看,尹千面似乎正竭力為厲玉山治療他身上的傷口,厲玉山此時的情況顯然有些超出他的預料,他雖沉默不言,可神色間已顯出了萬分的着急。

厲玉山按住他的手,勉強虛弱道:“不要再白費力氣了。”

他的傷勢如何,他自然再清楚不過。若是黎穆未曾受脅,他獨身一人被衆人圍攻,有其風劍在手,至多受些并不礙事的小傷。而多一分顧慮,境況也就驚險萬分,他傷至如此地步,若是心存希望,或許還能求生。可如今這境地,他的摯愛之人已死了,心灰意冷之際,唯一留存的執念便是這懷中幼子。

厲玉山想尹千面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将孩子托付給他再妥當不過了,他正要開口托付,卻忽而聽得尹千面冷冷說道:“你若是死了,我一定立即就将他掐死。”

厲玉山只覺得尹千面這是激他,是為了能夠讓他好好活下去,他便只是苦笑着告訴尹千面,切莫讓黎穆走上複仇的不歸之路。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厲玉山說道,“我相信你會替我照顧好他的。”

尹千面背對衆人,沒有人能夠看得清此刻他面上的神色,但顧淵想他心中一定很不好受。厲玉山又将自己的劍也一并交給尹千面,告知他此劍之中的邪氣緣由,這劍畢竟太過危險,待黎穆有能力駕馭其風劍了,再将這把劍交給他。

所以……為何這把劍最終會落到正道手中?

他們來不及看見厲玉山臨終時的境況,眼前場景突然又化作濃霧,顧淵回首看黎穆神色,緊握着他的手不知如何出言安慰,黎穆卻深吸一口氣,道:“看來是尹千面将劍交給了玄風宮。”

何止是将劍交給了玄風宮。

厲玉山再三囑托他其風劍危險萬分,斷然不可随意交給黎穆,他卻化身栾君,騙黎穆去拿那一柄劍,自幼教唆黎穆為父報仇,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與厲玉山當年所希望的并不相符。

眼前霧氣再凝成實物,方才幽暗的樹林已消失不見,突如其來的亮光令顧淵匆忙捂住自己的眼睛,轉瞬間他們已從黑夜到了白日,四下風景如畫,鳥叫蟲鳴。眼前有一蓮池,池畔立着一處小亭,置了石桌,桌旁坐着一人舉杯獨酌,側身對着他們,恰是方才還奄奄一息的厲玉山。

厲玉山身旁不遠處站了名女子,背對衆人,以身形姿态來看,像是方才他們所見的雅澤夫人。

顧淵一時覺得心中茫然,他們看了這麽久的往事幻象,親眼看着兩人死去,而今卻好似又回到了他們還活着的時候。若他們所見的是拿着古今石的人想看的事情,那麽尹千面到底想要做些什麽?

可對黎穆而言,此刻多看一眼已逝去的父母都是莫大的奢求,他在原處站了片刻,而後便忍不住朝着厲玉山與雅澤夫人走去,也并未有人阻止他,所有人仍站在原地,不想自己的跟随打擾了他們的“團聚”。

顧淵忽而聽得環佩輕響,像是有人快步朝着這兒走來,他扭頭去看,遙遙見着一名年輕女子提着裙擺蹦蹦跳跳跑過來……那竟也是雅澤夫人。

他心中咯噔一聲,忽而覺得不好,匆忙回首,還未來得及出聲體型,已見着厲玉山身邊的那位雅澤夫人回過了身。

他的面容與另一位雅澤夫人沒有半絲區別,只是那雙眼睛中的眼神陰狠,仿佛潛藏着無數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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