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打車回家用了半個小時,帶着拐杖、腿腳不便,熱心的司機師傅堅持把金笙送進了小區,暫時停車幫人把東西帶到單元門後才離開。

出租車司機是個開朗且話多的大叔,一路話題不停的談論到家,順口問了兩句金笙的海鮮以及跟它們格外不搭調的蛋糕。

六寸的巧克力蛋糕一個人吃兩次也吃不完,留在冰箱影響口感,趁着新鮮,金笙把均勻切好的蛋糕留了兩份給司機師傅。

期盼了很久的東西沒吃到,感覺并不好,但金笙确實不願同那兩人分享。說是小氣也好,吝啬也罷,反正他不想再跟‘過去’再扯上關系。

“我回來了。”偌大房子不再是他一個,大包小包帶着,鑰匙轉了三圈打開家門,回到家心情還算不錯,直到金笙看見地板上殘留的淺淺水漬。

人魚去哪了?

将手裏的東西丢在玄關,拄着拐杖進了客廳,想找人魚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要叫他什麽,“……你,還在麽?”猶豫片刻,選擇了這樣的稱呼,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深吸一口氣,靠近推開浴室外間門,金笙屏住呼吸猶豫着不敢打開。之前頭疼安排的人魚可能‘消失了’,心底竟傳來一陣空落感。大概因為他這一整天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闖入他生活的家夥,還帶了一大兜海鮮回來,當然,還有大半個蛋糕。

垂眸收回手,可笑的消失了開門的勇氣,浴室內間卻忽然響起一陣水聲。

敏銳的捕捉到聲音,金笙眼睛亮了亮,把手下壓,推開了門。

人魚依舊留在浴缸裏,狹小的浴缸容不下全部的魚尾,半搭在外的半透明尾鳍蕩漾着窗外晚霞的顏色,深藍色眸子緩緩看過來,極平靜,又極令人心安,好像他什麽都知道,眼角微翹的弧度嘲笑着金笙剛才不敢開門的猶豫。

“我看外面……咳,還以為你自己離開了,畢竟你來的突然,随時消失的話也有可能。”避開人魚的眼睛,恰好看見自己早上收拾好、放在浴缸邊的食物,一動都沒動。

“你不吃東西?這些不合胃口還是……總不至于是擔心我下毒吧?”

人魚不能開口,金笙也只能通過不斷的猜測得出結論,等待中四目相對,人魚卻沒給他相應的回答,但看起來那家夥的情況不太樂觀。

不是錯覺,離開一天回到家,人魚本就毫無血色的冷白皮膚更加蒼白,誇張到透明程度,對這一方面‘毫無見識’的金笙而言,這樣的顏色實在可怖,好像人魚會透明消失一樣。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燙傷’又拒絕攝入營養有關。

人魚必須要吃些東西,否則,不等他把他送回大海,就要死在他家裏。

帶着處理過的海鮮離開浴室,這一次,金笙沒有關門。

初夏季節,雖不至于氣悶燥熱,但需要低溫存放的食材就這樣在空氣中暴露了一整天,沒經驗很難判斷是否能繼續食用,而金笙明顯是那個沒經驗的。

好浪費啊。

丢進垃圾桶之前,端在鼻子下面聞了又聞、不死心的想再搶救一下,可惜聞到的只有令人作嘔的魚腥氣,斷不出個所以然。

将早上的勞動成果一股腦倒進垃圾桶,這種浪費食物的行為,金笙一點也不提倡,何況他晚上又不嫌費事的新買了一大袋。

‘噠-噠噠——’

空洞的聲音傳入廚房,發出者近在耳畔。

金笙愣了愣,上一秒身旁還空無一人,或許說是空無一魚,下一秒周身空氣的潮濕度就上漲起來,餘光瞥見熟悉身影,正是那只人魚。

總是一站一卧的相處狀态造成了錯覺,人魚離開浴缸、尾鳍撐地,立起身子站在身邊時金笙才發現他比他高大許多,也健壯許多。

不似筋肉發達的摔跤選手,光裸的上半身肌肉線條勻稱流暢,順眼甚至悅目,只是下半身的魚尾……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明明剛才還在浴室,如何瞬間降臨,沒發出一點聲音。

後半句咽在喉嚨裏,反正他就算問了也得不到具體的答案。金笙看見人魚的皮膚又一次泛起微弱的藍色紋理,只是這一次紋絡極淺,轉瞬即逝。

“晚上吃些東西吧,不放心的話我們一起吃?這周末我才能把你送回去,今天周一,還有好幾天呢,一直不吃東西的話怎麽可能熬得過去?”

再次不厭其煩的勸說,錯覺自己是在教導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只是這一次人魚聽得專注,他低頭掃一眼垃圾桶裏的‘過期食物’,又看回金笙,目光在他臉上徘徊不定,最後鎖定在柔.軟淺唇,眸色深不見底。

莫名闖進他家的人魚,除了一開始釋放的可怖攻擊性外,傻乎乎的。

聳聳肩,得到了這樣的結論。

天早就沉了下去,肚子有些餓,人道主義考慮下,外交官暫時沒顧忌人魚的反應,回到玄關把大包小包的海鮮都提進了廚房。

強烈的目光自始至終黏在身上,對這種目光金笙的态度也從最初的‘膽戰心驚’到現在的‘不以為意’。

不論如何、不管用什麽方法,今晚一定要讓人魚把東西吃下去。

下了決心,當着人魚的面收拾好食材,久違的做了一次紅燒鲅魚。一人一魚都在廚房,忙碌的人類沒發現自己被蔥汁嗆出眼淚時,身邊太過專注他動作的人魚也跟着眨了眨眼睛。

屬于人類的晚餐籌備完畢,擡頭看了眼人魚,對方也在看着他,深色眼瞳被蔥汁嗆出一層水霧——原來這家夥的免疫力也沒高到哪去。

相互示過好,又知道人魚的弱點,自己的地盤人類慢慢放下了防備。

取出斥巨資買的整條三文魚,精細夾去魚刺、分割成片。不知道人魚吃什麽,但以之前聽過的各種故事及這種生物的自身設定來說,只能是海鮮。整條的他不吃,那就分開做成菜試試,如果人魚是怕他下毒的話,生魚片這種東西,金笙自己能吃兩口證明。

将整條三文魚收拾成片,暫時放進冰箱,金笙洗了把手正準備開火,忽然想起某條魚會被高溫度的熱水麻痹身體,所以,高溫的東西也不能接觸。以防萬一,暫替‘人類外交官’的金笙二話不說,直接把礙事的人魚推出了廚房。

沒多糾纏,十分配合的離開,魚尾着地,緩慢向前挪動的方式有些滑稽。達成‘合作’後,人魚再也沒發起過攻擊,态度轉變的出奇迅速。

嚴實關了門,開始專心做飯,晚上沒打算吃多少,外面又有大半個蛋糕,所以金笙只炒了一道菜。紅燒鲅魚裝盤放涼,取出凍好的魚片整齊擺開裝了一小盤,一手一盤拿着出了廚房。

“來吃吧,還有蝦、扇貝跟海帶,要是沒你吃的,我就放冰箱了?”

“……”

問了也白問。

人魚看一眼桌上一冷一熱、冒着兩道白氣的菜就挪開了目光,對于‘吃食’一如既往的沒反應,要不是多次驗證過,金笙一定會懷疑人魚根本就聽不懂他說話。

在家沒用拐杖,寧願單腳蹦也不想兩趟折騰。顧自坐下,将盛好的小盤生魚片推給站立桌邊的人魚,“我實在不知道你吃什麽,但……還是吃一些吧,再不合胃口也不能餓過頭,準備了很多,這種魚又很貴,總之……”

搖頭。

終于有了答案,可惜它否定了金笙的一切努力。

“到底……為什麽?是你不餓還是……”脾氣再好也嗆不住再三的折騰,金笙壓下喉嚨冒出來的火氣,真不知道該拿這人魚如何是好。

開始選擇了‘保護’,就要保護到底,不管這外來客出了什麽狀況他都有責任,即使沒人追究,事出在自己身上也都會自責。

空白半晌,盯着紅燒魚冒出的陣陣熱氣,金笙忽然回想起與人魚初次見面時遭遇的攻擊,猛地擡起頭重上對方視線,不太确定道:“你……該不會要吃……我?”

人魚:……

與金笙保持對視,在他眼神步入驚悚前否認了這個危險的想法。

“那就好。”松了口氣,夾了最飽.滿的魚肉放進嘴裏,入口即化,肯定了自己的廚藝,“那為什麽不吃東西?你不需要攝取營養還是……你們不允許接受人類或者其他物種的……幫助?”

沒指望自己能問出答案,人魚卻緩緩點了頭。

放下筷子,桌下攥了攥手,人魚對他來說還是太陌生了。金笙不了解他們的規則,他的行為自以為是幫助,對這些天生的獵手、捕食者來說,或許是一種蔑視。

“我沒有別的意思,做這些也不是輕視你,只是希望你能保存體力到離開的那天……或者,你可以暫時将我看做你的同伴,再或者,這些就當做我誤傷你的賠償?”

“總之……希望你可以暫時接受我的幫助。”

又是拒絕。

“到底怎麽你才吃東西?”交涉無果,就算對方是人魚,金笙也有挫敗感,“你不想回家麽,這樣下去就算成功進了海裏,也不一定有力氣回到自己家,全當是為了回家做準備,這也不行麽?”

不知不覺,面對的是再兇悍不過的人魚,卻自然成了哄孩子的語氣,讓金笙哭笑不得:“或者,需要我怎麽配合?”

配合?

深藍色眼眸透過一絲光亮,又轉瞬即逝、納入深海。人魚莫名的目光讓金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同時,幾近透明的纖長手指夾了一枚三文魚片,輕輕含入口中,緩慢的咀嚼着,好像吃的不止是三文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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