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磨劍(五)
很多很多年後,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來,寧彥章才終于明白,大當家吳若甫和一衆叔叔伯伯們,為什麽提起招安就如此興奮。
沒有人天生喜歡做強盜,也沒有人天生喜歡在刀叢中打滾兒。
他們朝不保夕的日子過得太久,太久了,骨子裏無時無刻不渴望着回歸寧靜。
他們迫切地想要成為正常人,讓自己,讓妻兒過上正常人的日子,為此,他們寧願付出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然而,很多事情回過頭來看都很清楚,但身在其中時,眼睛裏卻只有困惑和茫然。
于是,少年小肥就帶着滿臉的困惑,随着大夥一起去做戰前準備;帶着無數疑問,扛着自己的三把手斧和一杆木柄長矛下了瓦崗山。帶着一肚子茫然,來到一個叫做五丈嶺的陌生地方,與另外遠道而來的數支綠林隊伍彙合在了一起。準備與趙延壽麾下的大軍一決雌雄!
那幾支綠林隊伍規模都比瓦崗寨龐大,人數最少的也有五百出頭。相比之下,只有區區一百八九十人的瓦崗寨,就有點兒拿不上臺面了。
好在這路兵馬的臨時都指揮使,由韓重赟的父親韓樸來擔任。此人跟瓦崗寨大當家吳若甫曾經在同一位節度使麾下當過小兵,始終念着幾分香火之情,所以瓦崗寨才沒讓別人直接給吞并掉,勉強還可以單獨立營。
不過幾位當家人的話事權,難免會大幅降低。對此,都指揮使韓樸也愛莫能助。他是一軍主帥,行事不能有太明顯的偏向性。否則,難免會削弱隊伍的凝聚力。況且這路由數家綠林武裝臨時拼湊出來的人馬,原本就沒多大凝聚力。
“亂成這樣也能打仗?”好歹最近也被二當家寧采臣往肚子裏強行填進去了不少東西,寧彥章眼力節節上漲。看到衆人一盤散沙般模樣,對此番下山作戰的結果,愈發感到懷疑。
但是誰也顧不上解答他的疑問。大當家吳若甫終日都忙着給都指揮使韓樸出謀劃策,很少回瓦崗營。作為吳若甫的得力臂膀,二當家寧采臣被他舉薦去管理整個大軍的糧草辎重,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更沒時間給他指點迷津。從三當家許遠舉往下,其他山寨頭目的眼裏,小肥還是個半大孩子,能管好自己不給別人添亂就已經足夠了。根本沒資格在即将到來的戰事上指手畫腳。
唯一還有時間跟寧彥章說上幾句話的,只剩下了韓重赟。同樣作為半大孩子,他此番被帶出來的目的,只是歷練。所以在“軍國大事”方面,也沒有多少資格胡亂插嘴。但是相比于小肥,他畢竟消息更為靈通。因此說出的話乍聽起來,還頗有幾分見地。
“你別老是杞人憂天!”見玩伴終日都緊皺着眉頭,他覺得自己有義務開導上幾句,“來給趙延壽上眼藥的,不止是咱們。楊将軍、閻将軍、向将軍和聶将軍,還有漢王的親弟慕容将軍,此刻也都奉命在汴梁周邊郡縣聚攏隊伍。那趙延壽麾下的兵馬只有兩萬出頭,一下子分成這麽多股,無論哪一股實力都不會太強!”
“那趙延壽又不傻,憑什麽你們想讓他分兵他就分兵?”寧彥章蹲在一塊大石頭旁,把手斧磨得“噌啷、噌啷”做響。
這是他的從昏迷中醒來之後,染上的一個惡習。心裏一緊張,就想把斧子磨亮。通過這種方式,才能讓他自己慢慢恢複寧靜。結果越是緊張時候,就磨得越用力,發出來的聲音就越難聽。以至于很多山寨頭目都忍無可忍,看到他磨斧子就躲得遠遠。
被斧子聲刺激得牙酸,韓重赟皺了皺眉頭,耐着性子解釋:“你說得沒錯,趙延壽不傻,肯定知道分兵會影響戰鬥力。問題是,他現在身為別人的狗,繩子握在主人手裏邊。耶律德光下令他盡快剪除各地匪患,結果他出兵兩個多月,土匪沒剿滅幾支,卻連距離汴梁城百十裏遠的地方都烽煙處處了。他如果再不緊不慢,由着性子跟咱們慢慢耗,耶律德光能不砍了他的腦袋麽?”(注1)
這就是給異族做走狗的代價,永遠不會受到信任,無論什麽事情,都不可能不考慮頭頂上主人的态度。稍不小心,便會身首異處。并且無論下場多麽凄慘,都得不到半點兒同情。
然而只要是狗,就都會咬人,特別是其被逼入窮巷的時候。寧彥章雖然贊同韓重赟的大部分見解,卻依舊不看好自家所在隊伍的前途。将第一把斧子從石頭上拿起來,用手指撫了撫明亮如新的利刃,繼續低聲說道:“即便人數上咱們不吃虧,但想打贏,恐怕也不那麽容易吧!這麽多山寨聚集在一起,平時為了吃飯喝水都會打上一架。連你阿爺親自出馬都鎮不住他們。真要是拉上了戰場,誰保證大夥一定就齊心協力?!”
“你這人怎麽老漲別人志氣?!”韓重赟被他問得臉色一紅,梗着脖子反問。“難道你就不想早點兒把契丹狗趕走?早點兒救萬民于水火?”
回答他的是一陣刺耳地“噌啷、噌啷”,寧彥章低下頭,開始磨第二把斧子。這是他最後的依仗,絕對馬虎不得。二當家寧叔這一段時間始終逼着他在讀書寫字上痛下功夫,但也沒忘了督促他練武。并且反複灌輸給了他一個道理,凡事不能總指望別人。在亂世當中,最可靠的東西就是手裏的兵器,只要兵器沒放下,就有繼續活着的希望。
越是沉默以應,有時給對方造成的壓力就越大。很快,韓重赟就敗下陣來,咬了咬牙,主動透漏,“唉,你別磨了,快煩死人了。我只跟你說,你可千萬別告訴其他人,包括寧二當家也別告訴!我阿爺那邊,肯定還有後招。但具體是什麽,我就不清楚了。你別多問,也別瞎擔心,反正咱們肯定能贏就是!”
“那好吧!”寧彥章将第二把手斧舉起來,用左手的拇指在利刃上反複摩擦。“希望韓将軍旗開得勝!”
說罷,将第二把斧子往身邊一擺。順手又撿起了第三把,按在了石塊上,“噌啷、噌啷”,磨得火星四濺。
“你……”韓重赟雙手掩住耳朵,落荒而逃。
望着此人狼狽的身影,寧彥章臉上湧起了一抹溫暖的笑意。剛才一直是韓重赟自己在說,他可沒答應此人要絕對保守秘密。韓重赟乃将門虎子,胸懷大志,要救萬民于水火。而他小肥卻是強盜的兒子,此刻只想着先救自己,救自己身邊的人,讓大夥不至于稀裏糊塗地就丢了性命。
當天晚上,他就将探聽來的消息,悄悄告訴給寧采臣。本以為對方會大吃一驚,誰料後者聽了他的話,卻只是微笑着搖了搖頭。然後擡起手來拍了下他的肩膀,低聲說道:“韓重赟是個實在人,值得一交。你以後別老對人家耍小心眼兒!至于後招,韓将軍當然會有!他也是老行伍了,怎麽會把希望全寄托在咱們這夥烏合之衆身上!”
提起“烏合之衆”四個字,他的眼神頓時就是一暗。但很快,就被另外一種光亮的色彩給取代,說出來的話也變得愈發輕松,“韓将軍答應過吳老大和我,等打完了這仗,就送你去太原。漢王劉知遠在太原辦了一家學堂,請了很多名士執教。你這個年紀,剛好還滿足入學的門檻兒!”
“二叔——!”有股暖流,瞬間淌過寧彥章胸口。望着兩鬓已經開始發白的寧采臣,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
“你甭指望總賴在我身邊!”寧采臣卻故意裝作不懂得他此刻的心情,笑着打趣,“男人麽,早晚都得自己出去經風雨見世面。況且仗總有打完的那一天,馬背上可以打天下,卻不可以治天下。到那時,二叔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如果你做了宰相或者刺史,造化萬民,二叔也覺得榮光!”
頓了頓,他又笑着補充,“好了,咱們不說這些。你只管好好下去睡覺,別整天操心大人的事情。有我們幾個在,還輪不到你一個小毛孩子來瞎操心!”
說着話,将手又搭在寧彥章的肩膀上,把少年人緩緩推出軍帳之外,“去睡,快去,養足了精神,準備跟韓重赟一道長見識。對了,真到了上戰場那一天,記得千萬要緊跟在韓少爺身後。虎再心腸毒,終歸不會連自己的兒子也吃掉!”
說着話,手上又微微加了一把子力,将小肥推開。随即,迅速從裏邊關好了帳門。再也不給少年人争論去不去太原的機會。
“二叔……”寧彥章踉跄幾步,緩緩回頭。山風呼嘯,他卻覺得今晚的空氣中充滿了溫暖。“我一定!”手指在退邊握緊,他緩緩許下承諾!
注1:正史上,劉知遠舉兵之後,顧忌到契丹人的強大戰鬥力,始終避免跟耶律德光正面相抗。而是廣邀天下豪傑,采用類似于後世“人民戰争”的手段,将契丹人硬生生給拖得失去了統治中原的信心,倉惶撤離。不久,甘心為奴的趙延壽失去利用價值,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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