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日日,四
此次前來,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銀川煩之別凝,就有些“愛屋及烏”的意思,她連同彤華宮也一并厭惡上了。
銀川來之正巧,剛至彤華宮門處,別凝就從殿內緩緩而來,她下意識抗拒,不願上前,只在殿外等着對方。
不過未料到,她不動,別凝亦不動。
兩人中間仿佛有一層百尺高的透明屏障,卻又仿佛什麽都沒有。就這麽兩兩相望安靜肅立,一站便是一下午。
“不進來嗎?”別凝突然問,“不進,就這樣對‘山歌’似的嗎?”
真想毀罵她幾句!銀川憤憤然。
她虛空繞着指尖,腳步躊躇,最後也還是進去了。進去之前還飛揚跋扈,揚言道:“我拿完東西便走,你若敢攔,我必揮劍砍了你!”
別凝雖不屑一顧,聲音卻示弱一般帶着妥協,“也罷。我攔你我能得什麽好處?”繼而面無表情地又道,“到底是有了一根正兒八經的仙骨,說話像又硬氣了幾分似的。”
不提仙骨還好,随口一提又将銀川抑制了十幾天前的怒火吹着,“還好意思說?你自知之明呢?!”
“……”別凝聊觀對方言行舉止,并未發現有何不對,但……
“自知之明那種東西我沒有,往後也不必有。倒是你,說話才說兩句……我也沒欺負怎麽你,你面頰為何如此地異紅非常?”別凝問,“你可有何不适之處?”
等等……這小賤人說什麽?
銀川猛然雙手貼面,這一貼差點将她燙着,“我……我,我沒有不适啊!”
一路行至彤華宮,她的确沒有何種不适啊……怎麽,怎麽臉這麽燙?只是最近總感覺有哪兒不對勁,如今……這臉是不是也得算上那“不對勁”三字的一方範疇之內?
別凝幾步過來便抓住銀川手腕,繼而往自己閨閣中拉,“你融合仙骨後,就沒有讓天帝幫你檢查一番?”
銀川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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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幼便聰慧過人,眼睛也能一目十行,記憶更是天界衆仙不出其右。
記憶翻山倒海般往腦中沖出浪花,她将那日之事的一幀幀一幕幕都在心中描摹的仔仔細細。
先是見到三清,心中激動萬分,她拽着三人的胡子纏成了一小團子。而後,元始天尊調笑她玩心太重,應當将融仙骨這件事當為正事。然後便是施法凝成結界,請長聖仙子之骨,又牽出自己的魂魄,将這兩樣同時送入結界融合。最後……她便好了。好了以後,三清同用法力探視了她的身體,聽說并無異樣,她才松了一口氣出來了。
他們一步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根本沒有差錯可言。
“三清探查過了,”銀川有些遲鈍,她忖度良久還是開了口,“我就是近日感覺身體怪怪的……”
別凝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銀川的手腕,又将她推到自己梳妝用的銅鏡面前,“說說?”
“看物看人都不對,”銀川簡直有這麽難以啓齒。
她一千五百年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像是長途跋涉行于沙漠之人渴望水源;像疾病之時備受折磨之人盼望解脫;像是匍匐情,欲中間難耐之人望得狎昵。這是陌生的,她無知的,也是莫名其妙的一種感覺。
黃澄澄的銅鏡中,依稀可辨的是銀川的面頰,如今兩坨昳麗紅暈覆于雙頰上,好似萬花叢中兩點綠。
銀川因問:“我不會出什麽問題吧?”這樣的狀态實在是……不正常啊!
別凝俯身搭上她凸骨的雙肩,将臉湊在她隐隐泛紅的耳邊,“你說說,你此時此刻在想着什麽?又想做什麽?你說了,我才能清楚啊。”
對方聲音一圈一圈回蕩在耳邊,如同魔音只叫她頭腦暈眩,她竟有些難以自持想要反撲上去。
銀川身為仙,自制力亦相當強盛,将人往旁邊一推,“去去去,別離我這麽近!我為何要告訴你?我不喜你,你還往我身邊湊?賤啊!”
別凝覆于白紗之下的嘴角,微乎其微地上揚了一下,“我故意裝作不知,你是在惱羞成怒,氣急敗壞。”
“呵呵——”銀川斜睨她一眼,繼續說道自己的事,“這麽說罷……我仿佛不是我,我所見都不是我想見,我內心催使我去接觸,去了解,都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
念及對方肯定有所不解,銀川還特地引舉了好幾個例子,其中之一便是她今日遭遇。
“我從月老宮來時,路過蟠桃園,偶遇夾桃仙子……”銀川愣了愣,看着別凝問,“你指尖抖什麽?”
“……”別凝将露出長袖的手指往身後收了收,面色不改道:“你眼瞎,你繼續說吧。”
銀川:“……”小賤人,你污蔑我!
“我與夾桃仙子交集甚少,或說是敵人也不為過。
我與她同出生于一千四百八十四年前,我母親長霄仙子與她母親長歌仙子是對親姊妹。
不過只因我相較她早出生半個時辰,所以……七歲半的夾桃就大鬧蟠桃園,只因她要喊我一聲姐姐。
從那時起,她就事事要強壓我一頭……後因我母親死了,她母親将我帶回蟠桃園中視如親子,後來夾桃仙子就更是厭惡我到極致,最後我被迫無奈只能下凡界攢功德。”
現在還能這麽清晰地憶起一千多年間的事,銀川突然發現自己真的是……太厲害了!
“我與夾桃仙子不過相處七年,她對我恨之入骨,我亦如此。我與她相遇,原本是不會搭理她的,就算遇見了也要換道而行……”銀川想及此,多少有些心有餘悸,還很震驚,“可我,可我偏偏過去了!你知道嗎,我上去了!我對她施禮,打招呼,我我我,我還抱了她!”
天吶,這是凡間所說的那什麽狗血嗎?
是什麽讓身帶“敵人”二字的人去擁抱敵人?
銀川也不知啊!所以這才是不對勁的詭異之處啊!
一想起蟠桃園門前的夾桃仙子,還有夾桃仙子那副被人玷污一樣的神情,她就心驚肉跳,如遭雷劈。
別凝将她拉起往宮外走,“你的确不對勁兒,那你還有別的不正常之處嗎?”
銀川先問去哪兒,別凝道去玉帝之處。她才暗暗點頭,跟着人走,“還有,我……我想看女子,女子唯彤華宮的最好。也想看花,花為百花宮的花最豔。”
言出,二人皆是一驚。
銀川看花并無不妥,只是前者彤華宮……如今只居一人。
說的可不就是別凝?
“你想看……我?”
“我不是,我沒有,你聽錯了!”
“我只知你性子急不可耐,卻不知你還敢說不敢認。”
“啊呸!認了又如何?我想看!你給嗎?”
你不給!
銀川心中敲定別凝不會随便讓別人看自己的面容,所以才用白色紗绫将自己的半張臉遮住。
果真如她所料,銀川聽到別凝“嗤”地一聲,“能見我面容者,除了我自己想給的,就只剩拿自己來換的了。”
·
天帝在金銮殿正同幾位仙家商量要事,二人無法大搖大擺進去打擾,只得在殿外等候。
銀川百無聊賴地在殿外晃蕩着腳步,別凝則是靠在一旁的仙柱之上。
銀川看了一眼別凝,又見騰雲駕霧的蟠龍在仙柱之上惟妙惟俏欲沖柱而飛,她心情頓時不好,且太陽穴跳動異常。
別凝就是踢斷了仙柱才将她招了上來,不可謂無緣,這是緣,是讓人猝不及防的緣。
“你踹斷的那根仙柱是哪兒的?補好了嗎?你賠了多少功德?”銀川一連三問。
“萱晨宮外。不知。沒賠。”別凝閉着眼睛懶懶地道。
萱晨宮不是赫連天君的宮殿嗎?銀川想起菁華仙子在不周山時對她說的話,瞬時白了她一眼,“那你知道你還欠我多少功德嗎?”
別凝道:“不周山一千萬,我獨自轉了九十九萬在你名下。我聽天帝說我毀了你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一半……所以我還需得賠三千九百九十萬零九百九十九。”
銀川叫道:“天吶!”震驚,某賤人,如此小肚雞腸!
“什麽毀一半?七零八散怎麽能稱一半?”
“強詞奪理。”
“不賠全我跟你拼了!”
“三界六道,沒有第二副仙骨能供你用。”
“小賤人!你得死!”銀川承認自己是帶着私心,想讓別凝幫她。
積攢功德,沒人比她更懂得其中的艱辛,在漫長歲月中,獨自一人游遍大江南北,笑看春夏秋冬,一複一日年複一年,在主動與被動之中消磨日頭。
無時不刻都是以孤獨為伴,寂寞為友。
她太孤獨了,她不想再如此,她想建造完長霄仙子廟與銀川仙子廟後就回天界。
天界好歹有她喜愛的喜愛她的菁華姐姐。菁華仙子是她的救贖,也是時間長河中能夠同行的友人,姊妹。
可偏偏天不遂人願,也不遂她銀川的願,平白無故冒出一個別凝。
“小聲點說話,別擾着人。”別凝道。
銀川深知這人說的便是別凝自己。
“功德照數全賠,不然我吵死你。”她譏諷道,“我敢說敢認,不知彤華宮的別凝敢做能否敢當?”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別凝汗然,“你學的倒快。”
不多時,仙家們陸陸續續地從淩霄寶殿而出,其中不乏有仙可法眼通天的,遠遠便瞧見宮殿拐角處有兩個亭亭玉立的仙子,正對着淩霄寶殿翹首以盼。
一見二人清晰面貌,就如遇猛虎作鳥獸散。
銀川沖別凝諷道:“沒想到你挺吓人。”
別凝送銀川一笑:“彼此彼此。”
作者有話要說: 猜測到底怎麽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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