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賀禮啊,一

這一句先發制人,直接讓銀川愣在當場。

“我以為你會要點臉?”

這是她的閨房!閨房!可能別凝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一直站在她的不遠處,不知想透過她看些什麽,還是只單純的看她。

對方突然上前,直到踱步到她面前一步處,“我以為你會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別凝全身上下除了裸露在外的手與沒遮住的上半張臉,其他地方皆是素白。

很像一個時時刻刻準備給人出喪的人。

昏暗的閨房內偶爾随着豔陽的移動留下些斑駁,現在午時初刻,日頭很盛,零星的光影透過軒窗落在別凝的肩頭,映在皎白的面紗上。

纖長的睫羽在眼睑處落下一些陰影,這雙深沉如海的瞳孔正發出質問,寒冰一般。

明明錯在對方,可偏偏這麽一副閃着利刃出鞘般寒光的眼睛,卻直刺她心底,将她刨開,叫她骨肉分離。

銀川挪着腳步,退回床榻上,解釋道:“我沒有,我沒有不循規蹈矩。我們不過在聊天而已。”

“是聊天。菁華的确是在聊天,你不是。是你身上的仙骨有問題,才讓你心思龌龊,舉止不雅。銀川,控制不住,沒人怪你。但是控制不住和放任自流不一樣!和饑不擇食也不一樣!”

銀川猛地睜大雙眼,聽完這番話,她才發現別凝口中的自己原來是這樣,最後兩句堪稱錐心刺骨的形容。

縱使世間千萬人,可她獨獨不想從別凝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說她自賤也好,罵她無恥也罷。千萬人可以罵她,辱她,她都可以置若罔聞,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有一人是例外。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例外。用着委婉且沉重的兩句,将她說垮了。

“麻煩你,如果想要找個人下手,記得把門反鎖一下,別又有像我這樣的人突然撞破。不然,不止別人尴尬,你也亦然。”別凝說話時,嘴邊呼出的熱氣一下一下地噴薄在面紗上,“另外,女訓看過嗎?如果沒有,我哪兒有,我可以借給你。你好好學學如何自尊自愛自重!”

“我怎麽不自尊,不自愛,不自重!別凝你以為你是誰?我想怎樣就怎樣哪裏要你來管?”銀川咆哮着說這話時,臉紅脖子粗。

“不要我管?”別凝微微又傾身一步,精致的眼角微微深皺,眸中的狂風暴雨此時此刻正無聲地聚集着,“那你要誰管?你的菁華姐姐?還是你已故的母親?還是天帝?是不是不管是誰都可以。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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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川下意識想要回“是”的沖動,在臨出口時一頓,心存懷疑地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不言而喻,別凝這是将她當成貼身佩戴的東西一樣,旁人碰不得,也摸不得。

即是心中反感方才的話,可不久前那夢中春宵一刻,的确在給她帶來快,感時,還帶着了天崩地裂般的震驚。

不可謂駭人聽聞。不可謂不是不争的事實,她喜歡。

別凝像看着自己精致的手指一樣,将人看在眼裏,待心中澎湃洶湧的怒火逐漸平息後,才傾吐一口氣,道:“我沒什麽意思。看你也無事,那我就先走了。”

對方的動作出奇的快,銀川透過宣傳看到在宮殿門口處停住腳步的人,絢爛的陽光傾頹而下,灑了一層薄薄的亮光,那一身白衣染了銀河一樣。

不知是何原故,她動作要比腦袋反應的要過□□速。等她回過神時,只能看到別凝裸露在外因為驚愕而圓睜的眼。

別凝将手擡到銀川眼前,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細嫩的手腕不盈一握,兩根相差無幾的手腕在日光下相觸着,銀川越看越覺得面頰是燥熱難當。

“我,你,你去哪兒?”語畢,她想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別凝還能去哪兒?難道對方久居的不是彤華宮嗎?

“萱晨宮。”

“……”

浮雲伴随着“呼呼”風聲從耳邊略過,銀川跟在別凝身後神游天外。邊移動着腳步,邊忖度自己是怎麽一同過來的。

是了,她要去致歉。

二人不肖一會兒便已至仍舊裝潢精致的大殿,角落各處的錦團還未拆下,無處不在的新婚之氣蔓延整座宮殿。

天界大喜不同于凡間,按照慣例天界但凡有仙家大婚,定要鬧夠九九八十一天攢足了長長久久之意,八十一天之後這對經過衆仙家見證的金玉良緣才能行最後的洞房花燭。

銀川從不遠處就見一對如膠似漆的新人站在園中,不知是賞花還是裁花,有說有笑好不熱鬧。

綠枝栅欄旁的赫連天君見到別凝先是一怔,再見銀川,那淺笑的臉頓時挂不住了,恰到好處的笑意急轉直下變成了有一下沒一下的抽搐。

赫連天君沒好氣地問:“二位是來賀禮的?銀川仙子你方才不是來過了嗎?”

不僅來過了,還一頭撞壞了萱晨宮價值不菲的檀木桌子,在他的婚禮上以一暈拔得頭籌吸引了全部仙家的注意!

凡事講究道德至上,這銀川也不想想這是誰的殿,誰才是主角!當時喧賓奪主,這會兒還敢來此,是想炫耀挑釁嗎?!

誰知銀川即不是炫耀也不是挑釁,她跟于別凝身後,亦步亦趨,半晌才回:“我是來道歉的。”

別凝忽然偏頭撇了她一眼,似是在疑問你又惹了什麽事?

夾桃仙子回憶起前不久的鬧事,着實悔不當初,果然去請銀川仙子就是錯誤,将人請來了更是錯上加錯。

誰能想到對方能耐那麽大?一頭下去,頭沒撞碎,桌案倒是先折了!

當時撞暈了,現在來道歉,她的确可以理解,但是銀川仙子道歉帶別凝仙子而來是為何?難不成是想對方替她找場子作後臺嗎?

別凝與銀川混跡凡間五百年的事,她多多少少聽到過些,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現在見到了,她終于知道那事到底是真是假。

夾桃仙子嫌棄之餘,還不忘出言嘲諷道:“道歉?道甚麽歉?你可是仙,一張桌案算什麽,你想撞多少都好,我們萱晨宮有的是,供不應求!哼,也不知你繼承了誰的性子,幹這事兒專挑這種好日子!”

銀川:“……”對!別凝你和長聖幹這種事兒為什麽要挑這種好日子!

別凝冷眼瞧了一眼正扪心無愧的銀川,恰巧對方回頭,兩人若有若無的視線一撞,頃刻間就有些收不住了。銀川置氣似的冷哼一聲,回過了頭。

夾桃仙子傾身與赫連天君俯首帖耳一番,片刻,對方就踩着有些沉重的步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唯一男子已走,銀川毫不懷疑剩下的便是女子的戰場。

夾桃仙子将散落在胸前的發絲順了順,開誠布公地道:“你們要賀喜我表示接受,若不是……我同樣也接受。大喜之日,我本不願徒添煩惱怒氣,也不想你們過來挑事兒,但願你們也別讓我失望。有話直說吧。”

“三十三宮彤華宮賀二位新人:白首齊眉鴛鴦比翼,青陽啓瑞桃李同心。”

別凝施法從百寶袋拿出一簇烏黑亮麗的青絲,除了被深紅的繩線纏繞着,再無半點裝飾。她雙手托着交付與夾桃仙子面前。

暖風從不遠處而來,微微掀動着瑩白手心內的物什。

夾桃仙子湧上心頭最多的,莫過于這是什麽東西?誰賀新婚送頭發?複聞別凝又道:“凡間廣為流傳的一首詩中詠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她将那簇被紅線纏繞的發絲往對方面前送了送,“此物便是你與赫連天君的發絲。”

夾桃仙子心中翻起驚濤駭浪,不由得接過這縷發絲,将信将疑地問:“你怎會有我與赫連的頭發?!”

別凝最後一句話,傳出去不是故作他人茶前飯後的趣話嗎?!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是說傷就傷,說剪就剪?

被人無視良久的銀川急不可耐地道:“有就有咯,還要原因嗎?!”

別凝斥道:“閉嘴!”

賀禮既已送達,別凝沒有別的事兒要說,就道:“那我便告辭了。”

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此行之于銀川別無太大用處,說是陪同也未嘗不可。可如今同行借口破裂,再無原因能讓她與別凝同路。一想及此,那悶在胸中的不可言說之感就愈發地猖獗

臨至三十三宮石碑旁,別凝将腳步穩穩停住,亦步亦趨不過一步之隔的銀川,睜着眼睛硬生生地撞了上去,“哎呦喂!”

“嘶——”

這一撞直接撞在別凝消瘦的脊背上,明明別凝看着也不瘦,為何骨頭那麽凸出?銀川揉着鼻子,抹了一把因為疼痛而忍不住流下的淚水,“你停了怎麽不說一聲?”

別凝覺得對方那惡人先告狀的戲碼有些好笑,“你走路時,莫不是眼睛是閉着的?”

“哪有?”銀川撇着嘴,“你要回宮了嗎?”

別凝默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随着兩廂沉默,近在咫尺間的呼吸越來越渾厚,纏繞着,交融着,分不清彼此。只知越是安靜,四目相對中對方眼神內含着的別樣情緒才越是難解。

別凝顫動着喉嚨,面不改色地問:“去我宮中坐坐?”

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邀請,卻讓她手足無措,溫濕的手掌制止不住地顫抖。僅僅只兩個字随着呼吸吐出,卻是那麽地艱難,比魚躍龍門還要艱難。

“好啊。”

這二字傳進了耳中,別凝恍若榮獲極大鼓舞般,二話不說便拉住銀川的手腕,急不可耐地穿過層層阻礙視野的浮雲,飛入同樣被浮雲掩蓋的彤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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