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人間,極樂山。
夜幕降臨,山林中漸漸沉寂下來。只有一只不知哪來的野鴉立在枝頭,朝着山上那座神廟發出嘶啞的鳴叫聲。
那座神廟不大,整體由木頭所造,不見半點奢華裝飾,瞧着簡樸無比。
山中林木在夜風中發出沙沙聲響,那神廟裏的聲音也随着夜風飄了出來。
“我是怎麽死的?”年輕男子的詢問聲懶洋洋的,透出幾分漫不經心的意味。
随後,是中年男人戰戰兢兢的應答聲:“殉、殉國而亡。”
“殉國?”聞言,臨訣從躺椅上坐起身,他的上半張臉戴着一張左邊描着花紋的銀色面具,面具下的黑眸略有些詫異地看向手捧生死簿的冥府判官。
一身大紅袍子、身材健碩的判官卻在他的目光下抖了抖,險些将手裏的生死簿丢到了地上,他強自鎮定地站在原地,穩着聲音回道:“是。”這位可是奪了極樂山山神神位、還将人間攪得天翻地覆的邪神,他可得罪不起。
臨訣随意撣去黑色衣擺上的一點灰塵,漫不經心道:“我還以為像我這種人,必定是犯了十惡不赦之罪,被人五馬分屍而死的。”
判官臉上的絡腮胡子抖動了一下,賠笑道:“您說笑了。”他見臨訣仍懶懶坐在躺椅上,似乎完全沒有提起那件事的意思,忍不住道:“那件事,您……”
臨訣看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放心,我不會把你為人更改壽元,還将生死簿刻印給我的事說出去的。”
判官聞言松了口氣,“多謝了。冥府事務繁多,小人就先告退了。”
話畢他不敢多留,立刻離開了神廟。一直到跑出神廟方圓百裏的範圍,判官才停了下來,此時月已上中天,天地一片寂靜安寧,可他身為冥府陰神,毫不費力就看清了隐藏在這祥和表象下的亂兆。而這亂象的起源……他不由回頭看了一眼相隔百裏遠的那座山神廟。心底暗暗嘆息:若不是有把柄落在那人手裏,他怎麽敢跟這種奪人壽元的邪神打交道?然而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判官,又能做得了多少?只願那邪神能信守承諾吧!
……
判官走後,山神廟便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臨訣躺回搖椅上,手指一下一下點着膝蓋,月光從窗外斜斜落進來,照出他黑色衣領上不易令人察覺的暗紋。
片刻後,貢臺斜後方的黑色簾子被人挑起,一身紅衣、容光絕豔的女子出現在簾後。她瞧了一眼神廟內,見只有臨訣一人,立刻從簾子後走了出來。
“主人?”她走到臨訣身前,小心道:“可問出您的身世了?”
“呵。”臨訣輕笑一聲,說不清那笑容裏是嘲諷多一點還是喜悅多一些,“他說我前世是個小國國君,是殉國而亡。你信麽?”
“這……”紅衣女子斟酌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臨訣倒不勉強她,他坐起身,支着下颌道:“我是有那麽一點印象,不過與其說是前世,倒不如說是前世的前世了,真前世我倒是還隐約記得。只等那個人下來就能知道了。”他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麽,須臾才看向紅衣女子,“朱槿,人帶來了?”
紅衣女子連忙道:“帶來了,現在就見嗎?”
臨訣颔首,“早點辦完,我也好早點回去。”
朱槿應了一聲,轉身走進了剛剛出來的那道簾子內,沒一會兒,她就領着一個年紀在十七歲上下的少女走了進來。
這少女相貌平庸,只能勉強說得上清秀,一身寡淡的素衣更顯得她黯淡無光。
見到臨訣,這少女一雙平淡的眸子霎時被點亮,她越過朱槿撲到了臨訣面前,抓着他的手急切道:“幫幫我吧!求您再幫我一次吧!”
臨訣動作輕柔地将人從地上扶了起來,見對方滿臉急切,他微微一笑,“你想要什麽?”
少女抿了抿唇,睜大雙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心頭撲通撲通一直跳,她小聲道:“我想要一張和您一樣的臉。”
臨訣微微一頓,“我的……臉?”
少女重重點頭,聲音比剛才大了些,“可、可以嗎?”
臨訣示意她去看貢臺,紫檀木做成的貢臺上擺着一尊神像,那神像一身黑衣,手中拿着把劍,一張臉被面具遮了一半,而那張面具的左邊,還刻着某種她不認識的花紋。
那貢臺上的神像顯然同站在她身邊的男人一模一樣。
貢臺上的香爐中只有爐灰沒有香,供桌擦拭得纖塵不染,一旁還擺着一只碗口粗的竹筒。
臨訣道:“你的壽命只剩下四十年,可要想清楚了。”在此之前,這少女就同他做過一次交易,用之前一半的壽元換她父親升官晉爵。“你若是還要再換,就只剩下二十年的壽命,想一想值不值得。”
這少女聽到她只有二十年可活,面上露出幾分猶豫來,然而這點猶豫很快就消失了。她定睛看着臨訣即使被面具遮掩了一半依然顯出無盡風華的臉,想起之前那驚鴻一瞥的震撼,心裏的念頭愈發堅定。
“我換!”她大聲道:“我就想要一張和你一樣的臉,可以嗎?”
臨訣微微一笑,“去上香吧!”
少女眼睛一亮,立刻走到貢臺前,從供桌上那個碗口粗的竹筒裏摸出一根線香來。
這儀式她已進行過一次,這次自然是駕輕就熟,點燃線香後,她雙手舉着香在神像面前跪下,大聲念道:“信女秦瑤,願将餘下一半壽命獻與極樂山神,此生無悔,天地為證!”
落下誓言後,她将線香插入了香爐之中,待到線香燃燒到一半時,一直站在一旁的朱槿将之吹滅了。
與此同時,站在神廟內的素衣少女身子晃了晃,臉色倏地慘白。那根線香燃燒的,正是她的壽命。
朱槿扶住搖搖欲倒的少女,手掌在她後心一拍,精純的靈力打入她體內,少女慘白的臉色瞬間浮起了一層粉色。
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恢複了精力,秦瑤立刻期盼地看向臨訣。
臨訣略一颔首,道:“不過你畢竟是女子,有些地方還是要改改的。”男子的臉龐輪廓太過剛硬,如果一分不改放到女子臉上,實在有些違和。
秦瑤連連點頭,“這個我明白。”
臨訣下巴一擡,示意朱槿帶她去神廟左側的小屋裏……
兩日後,一身素衣,頭戴幂籬的女子撫着臉走出了這間隐藏在山林中的神廟。
臨訣站在神廟門口,看着她消失在山中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而後側頭對身邊的朱槿道:“我回去了,你好好看着神廟。”
紅衣女子含笑點頭。
臨訣又回頭看了一眼貢臺上的神像,轉身走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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