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想抓住謝時君,也是要靠争取的。
半晌,向初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從昨晚到現在,他因為謝時君的态度失落過,也生氣過,經過這麽一出羞恥的插曲,他仿佛醍醐灌頂一般,因為他至少能确定,謝時君并不是一點也不在意他,他會記仇,也會使壞,在他面前的謝時君是不完美的,同樣也是鮮活的、真實的。
這就是最好的籌碼了,既然謝時君把喊停的權利交到他手裏了,那他是不是可以再貪婪一點,不喊停,先往前走。
也許走着走着,謝時君也會對這樣的不完美上瘾,也許就會不想放開他了。
但在這之前,他要讓謝時君走出失戀,就像謝時君打敗了他刻骨銘心的十一年一樣,他也要贏過謝時君的歲月漫長。
向初走進了書房,拿起桌上的木制相框,細細端詳。
人們總愛窺探秘密,有時候并不僅是出于好奇,向初想了解冉秋意,因為他覺得只有挑破謝時君埋在心底的秘密,他才能有機會住進去。
畢業照上有三十多個學生,向初不知道哪一個是冉秋意,謝時君沒有描述過他的長相,他只是下意識在找人群中最好看的哪一個,并不是他将謝時君歸入了外貌協會,而是他覺得,一定得是最好的那一個才能配得上謝時君。
向初有點臉盲,看着照片上清一色的學士服、如出一轍的學生面龐,頭都快大了,還沒容他把那三十多個人用排除法篩選一遍,玄關處傳來謝怡安脆生生的童音。
“好看哥哥!我回來啦!”
接着是謝時君略帶無奈的聲音:“臭丫頭別這麽激動,進門先去洗手,哥哥又跑不了。”
向初連忙将相框放回原位,走出書房,兜住向他沖過來的小姑娘。
“哥哥,我長大和你結婚好不好?”
“嗬,怎麽又輪到我了?”向初把人抱起來,帶她去洗手,“安安不是說要和你的警察叔叔結婚嗎?”
謝怡安好不委屈,癟着嘴悶悶不樂道:“警察叔叔不是安安的了,警察叔叔說他已經結婚了,還說他的新娘子特別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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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初安慰她:“怎麽會,哪裏有比我們安安還漂亮的女孩子。”
“那哥哥以後會和我結婚嗎?”
謝怡安踩在小板凳上,一邊洗手一邊操心自己的終身大事。
向初說:“那就要問你爸爸同不同意了。”畢竟我還是更想當你的後媽。
安頓好謝怡安,讓她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向初去幫謝時君準備早餐,這個人剛回來就鑽進了廚房,也不知道在忙活什麽好吃的。
哪成想,謝時君看到他進來,說的第一句話就讓他想退出去:“澆花了嗎?”
“……”澆個屁的花。
“謝老師,你可真是蔫壞蔫壞的,幹壞事也要偷偷摸摸的。”
謝時君關上水龍頭,就着濕手彈了向初一臉水,“難道你更喜歡我明着壞?”
“也不是不行。”向初偏頭躲過去,倚在冰箱上,往嘴裏送了顆謝時君剛洗好的聖女果,一邊嚼一邊随口道:“許懷星就從來不會暗地裏幹壞事,他都是直接對我……”
向初說到一半才意識到,他昨晚說過那是最後一次和謝時君講許懷星,心虛地看向謝時君,發現那人正笑意盈盈地打量自己。
“某人昨天好像說過,要來學校幫我擦黑板?”
說着,手順着腰臀的弧度滑下去,極富有暗示意味地輕輕拍了兩下。
“你擦黑板的時候,我還可以對你做點別的?”
“……”
挖坑自己跳,向初竟無言以對。
謝時君倒也不為難他,笑起來,“幫我從冰箱裏拿兩個雞蛋。”
向初打開冰箱門,挑了兩個長得順眼的雞蛋,剛準備遞給謝時君,就被他欺身壓在了敞開的冰箱門內側。
後背剛好抵在牛奶瓶上,向初不敢亂動,怕碰壞什麽東西,謝時君見他一臉緊張,接過他手裏的兩個雞蛋,放回原位,再帶着掌心殘餘的涼意捧住了向初的臉。
“許懷星會天天吻你這裏嗎?”
他用指腹碰了碰向初左眼下的淚痣,很輕很慢,卻又反複地磨,像是要把它擦掉似的。
向初盯着他放大的臉,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地說:“不、不會。”
謝時君忽然彎起一邊嘴角笑了笑,那樣子讓向初想起昨晚叼着煙沖他笑的痞帥男人,一瞬間看呆了,以至于謝時君是什麽時候放過那顆痣、轉而攻向他的嘴唇,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聽到謝時君說了一句:“試一下明着幹壞事。”
這不是一個深入的吻,在他們之間十分罕見,沒有要把對方吞入腹中的那種渴求,只是停在嘴唇層面上,像剛确定關系的情侶,不敢貿然表達親昵,生怕會把對方吓到。
謝時君這回有了經驗,知道錯開角度,不讓兩副礙事的眼鏡打擾到親吻。
冰箱裏的冷氣撲面而來,呼吸交纏間的熱度卻燙的向初腦袋發懵,眼鏡片上也泛起了一層薄霧。
這時候突然聽到謝怡安輕快的笑聲,向初身體猛地一僵,這才想起謝怡安就在客廳看電視。
要是被她撞見未來結婚對象和親親老爹……等一等,向初好像明白謝時君為什麽要騙他打開冰箱門再吻上來了,廚房正對着客廳,只要冰箱門敞開,就能擋住他們。
謝老師可真是老奸巨猾啊……
好在沒親多久謝時君就放過了他,他捏着向初的眼鏡腿,輕輕推起,嘴唇帶着方才親吻的記憶,印在平時隐匿在鏡片後的小痣上。
向初正暈暈乎乎的時候,謝時君的胳膊越過他的肩膀,從冰箱門上的格子裏,翻出一塊巧克力。
“別告訴謝怡安,”他剝開金色箔紙包裝,把巧克力球喂到向初嘴邊,見他愣着,捏了捏他的下巴示意他張嘴,“還有,下學期開學第一堂課,記得來擦黑板。”
向初稀裏糊塗地咬住了那顆巧克力,嘗到堅果碎、巧克力醬、完整的榛子仁,甜味躍上舌尖。
事實上向初已經很久沒吃過巧克力了,上一次還是去年和許懷星過情人節的時候,早就變成了想要抹去的記憶,但他突然想買一大堆屯在冰箱裏,如果每吃一顆都能獲得比巧克力還甜的好心情的話。
在謝時君家蹭了三頓飯,向初才動身回自己家,謝時君執意要開車送他,謝怡安執意要跟着,這一路上倒是挺熱鬧。
車停在向初家樓下時,謝怡安已經歪在兒童座椅上睡着了,謝時君遞給向初一個紙袋子。
“答應你的新年禮物。”
向初早把這件事給忘了,一時間有些驚喜,他接過袋子,道了聲謝謝,又小心翼翼地問:“謝老師……要上去坐坐嗎?”
謝時君回頭看了一眼後座,說:“改天吧,這丫頭已經困到不行了,得帶她回去睡覺。”
向初下了車,往單元門走了幾步,忽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回過頭,看到謝時君的車還停在原地,遠光燈亮着。
他知道是哪裏不對勁了,老小區的物業不到位,路燈壞了也沒人來修,以前他晚上回到家,周圍都黑漆漆的,從來沒有過像這樣走在光裏的感覺。
直到他走進單元門,身後的光都一直在。
向初站在二樓窗邊,看着謝時君的車緩緩發動,消失在他視野中,才繼續上樓,這棟老舊公寓樓的住戶已經不多,樓道裏的燈幾乎全是壞的,向初摸黑對準鎖眼,打開門走了進去。
環視一圈屋內,他暗自松了一口氣,幸好謝時君拒絕了上來坐坐。
不大的客廳裏到處都是他的指甲油,東一瓶西一瓶,窗玻璃上還有他用紅色指甲油留下的字跡,現在已經分辨不清了,燈罩蒙了塵,屋子裏光線很差,顯得毫無生氣,廚房更是很久都沒人進過,爐竈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他不願意讓謝時君看到這個狼狽的地方。
這裏根本稱不上是他的“家”,處處布滿和許懷星的回憶,他甚至不願意睡在卧室的床上,五個多月以來,每晚都是在沙發上湊合過的。
只是他在北京也沒有別的落腳地了,這其實無關物質,而是感情層面上的。
如果謝時君能收留……算了,還是先不要給自己希望了。
向初收拾好心情,拆開了謝時君送的新年禮物,卷成筒的紅紙橫放在袋子裏,展開一看,果然是他之前管謝時君要的福字,隽逸灑脫的福字旁邊,還有一個老鼠的簡筆畫圖案,一看就是謝怡安畫的。
他打着手電,迫不及待地把福字貼在了防盜門上。
漆黑冷清的樓道裏,那抹紅色的意義已經不止是新年的儀式感。
過年的意義是阖家團圓,張貼的福字、對聯,都是為了積攢一份團圓的喜氣,向初回老家過年時,注意到只有自家門上沒有貼福字,周文清不在意這個節日,在他們生疏的親情之中似乎也不存在什麽團圓的概念。
但現在,他面前的這扇門上,有個漂亮的福字。
是謝時君把一份遙不可及團圓交到了他手上。
向初在樓道裏停留了很久,盯着福字發呆,他太想抓住這份團圓了。
從認識謝時君到現在,謝時君給他的每一樣東西都能剛好填補他潛意識裏最匮乏的東西,年長的成熟男人好像總能看透他需要什麽,甚至比他自己都要清楚,從一開始摘掉眼鏡的安全感,到後來的每一次縱容和誇獎,甚至只是背後的一束光、一份簡單卻有真意的新年禮物。
謝時君太好了,再也找不到比謝時君更好的人了,他不想把謝時君的好拱手讓給另一個人了。
他要抓住謝時君,無論無何也要抓住他。
洗完澡,向初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整理他的指甲油,有了謝時君,他覺得自己應該不再需要這些東西了。
但還是有點舍不得扔,這麽長時間來,都有感情了,于是他把所有指甲油都收進紙箱子裏,決定過一段時間再處理。
做完這些,向初又閑了下來。
一閑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他忍不住上網搜了冉秋意的名字。
第一條就是A大的教師主頁,向初點進去,滑動屏幕,拖到個人履歷中的學歷信息,确定了不是重名,就是他要找的冉秋意。
本科就讀于C大,C大通信與信息系統專業碩士畢業,A大同專業博士畢業,現于A大就任講師。
A大是比C大排名還要靠前的學校,也就是說,冉秋意在和謝時君分手後,不但沒有堕落,反而去了更好的地方,向初不禁聯想到剛和許懷星分手的自己,同樣是被分手,他卻在氣節上輸給冉秋意一大截。
向初繼續往下看,發現教師主頁還附了一張中規中矩的證件照,照片中的冉秋意不戴眼鏡,大方地微笑着,要說好看,倒也稱不上有多好看,但五官清秀,線條柔和,是那種沒有攻擊性、會讓人感到舒服的長相。
不像他的證件照,微抿着嘴,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索性面無表情,看起來一臉兇相。
從本科到碩士再到博士,冉秋意的所有履歷都很漂亮,發表學術論文40餘篇,被SCI檢索10餘篇,還有各種出彩的科研成果,向初甚至去搜了他在碩士期間發表過的文章,果然,指導教師那一欄寫着謝時君的名字。
一字不漏地看完冉秋意的主頁,向初關掉浏覽器,盯着暗下來的屏幕發呆。
他想,冉秋意一定是最讓謝時君的驕傲的學生,就算他們之間沒有過戀愛關系,謝時君的教師生涯裏,也不會有哪個學生比冉秋意更讓他難忘了。
向初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有好幾次差點摔到地板上,他想起謝時君之前講過的,冉秋意還在讀本科時,每學期都會選他的課,已經修過學分的課程,甚至還會修第二次,然後用亮眼的成績,讓他想不記住這個名字都難。
其實向初最驕傲的就是自己的學生時代,他認為自己除了會念書以外,沒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事了,但現在看來,和冉秋意的優秀程度放在一起,他那兩下子實在是相形見绌了。
要說嫉妒嗎,倒也不是,向初只是忽然之間明白了一件事——沒有人天生就值得被想要的人愛。
被愛的機會,不會無緣無故撞上來,是要靠争取的。
他想抓住謝時君,也是要靠争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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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