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分食
“是。”
溫皇後冷冷地哼了一聲。“好大的膽子。”
流芸察言觀色道:“皇上說過,任何人都不準進入暄妍殿探望妍貴人。娘娘您看,要不要……”
“沒有用。”皇後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皇上從來就不會約束皎然公主做任何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又是去帶人瞧病的,你這時候去告狀,皇上只會說她小孩子心性,純真良善,見不得人受苦。”
流芸忙請罪:“是奴婢考慮不周。”
“說來也怪。”皇後若有所思,“那孩子原來可不是這樣性子,近來怎麽這樣愛管閑事。上次的事也是,若不是她求情,老五應該還在禁足呢。”
“她還小,又一向蠢笨……這必是柔嘉那個賤人的主意。”
可是柔嘉拉攏歸衡,是要做什麽呢?難道她自己生不出兒子,便要打別人兒子的主意?
這樣看來,老五倒是個極好的人選。生母獲罪,柔嘉便是讓歸衡事她為母也是順理成章。
但,柔嘉要只是為了給後半生尋個依靠也就罷了,若敢仗着皇帝寵愛她,想做些什麽威脅到她的阿衍,她一定要叫這個賤人知道厲害。
阿衍現在是太子,将來便是皇帝。誰要威脅到阿衍,她必不能容他!
皇後的指甲在桌上無意識地劃動,慢慢地越來越重,發出刺耳的刮擦聲。流芸垂着頭在一旁,不敢做聲。
溫皇後自顧自思索了一陣,叫人過來:“從今日起,盯着甘露宮的人手再加一倍。我倒要看看,這賤人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下人應了聲是,領命而去。
歸衡過了戌時才從校武場回宮。
他所居住的常晖宮陳設簡單,他一眼便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個娟秀的粉彩湯碗,不由揚眉。
他向來不喜甜,晚膳更是吃的格外清淡,禦膳房也知道,不會大晚上送什麽糖醋魚冰糖燕窩一類。
“這是什麽?”歸衡敲了敲桌子。
阿禮迎過來替他更衣,滿臉喜色:“回殿下,是黑糖珍珠圓子,皎然殿那邊送過來的。”
歸衡問:“就送了碗珍珠圓子來,沒有別的話?”
宮中人說話不肯直言,習慣了拐彎抹角,托物言志。譬如皇後就曾經賞過他一柄寶劍,是希冀他輔佐歸衍,作太子手中利劍之意。
不過送珍珠圓子的,他還真是頭一回見。
阿禮笑嘻嘻地,“還真有。”
“‘珍珠圓子香甜可口,但不易消化,不能多吃,這樣一小碗也就夠了。’”阿禮回憶來送東西的那位玉秋姑娘的話,一字一句複述。
香甜可口?不易消化?
這都什麽跟什麽。
歸衡一陣無語,坐下來拿了銀勺,慢慢撥弄着那黑乎乎的丸子,一邊慢慢思索。
軟軟糯糯,一顆挨擠着一顆,的确像那個嬌怯怯的小公主會喜歡吃的東西。
看起來,她只是吃着自己喜歡的東西,同時想到了他,便差人順便送了一份過來。如此直白單純,似乎像是真心要與他交好。
“哦,對了殿下,還有一句。”
歸衡頓了頓,擡起頭,臉色微冷:“還有什麽,怎不一并說來?”
“是奴婢的不是。”阿禮連忙跪下,“那位玉秋姑娘還說,不知道這品珍珠圓子合不合殿下的口味,殿下要是不喜歡,請您不要生氣。要是喜歡,她再送來。”
阿禮戰戰兢兢地跪了不知多久,方才聽到自家主子冷淡的聲音:“起來。”
那層嚴霜不知何時褪去了,阿禮再擡起頭時,看到的是一如往常沉靜的面容 :“就說我收下了,替我謝過皎然公主。”
念到這個名字時,歸衡的手指無意識地點了點桌面。
不知是否錯覺,每次這樣叫她時,那個小公主似乎都會有點不開心。
阿禮松了口氣,接着說道,“皎然公主還撥了兩名內侍、兩個宮女到暄妍殿,說是她那裏用不過來,妍貴人身子虛弱,更缺人照顧。”
“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禮低聲應是,躬身後退着出了內殿,習慣性地掩上殿門。
光線逐漸隐去。歸衡向後仰靠在椅背上,整個人被陰影吞沒。
他是皇帝最小的兒子,妍貴人也曾是皇帝心尖兒上的寵妃。他幼年時得到的縱寵,比起如今的皎然公主也不遜色幾分。
然而一夕之間,一切都發生了變化……一轉眼,就是十年。
這十年來,他早已習慣了被輕蔑和忽視,像一個影子一樣活在煌煌宮廷的角落,偏又不甘心被人踐踏,哪怕力量微弱,也忍不住要刺人一下——傷敵一百自損八千算什麽?他早習慣了。
無論如何,他要他們痛。想讓所有人都感受到,他曾感受過的痛。
他原以為一生都要這樣過。
歸衡側首看着那碗黑乎乎的圓子,看了半晌,端起來一個一個放入口中。香甜的滋味彌漫在舌尖,軟糯的口感讓他咀嚼得越發緩慢,喉結一動,圓子就墜進腹中。
沉甸甸的,卻很溫暖。
十年來第一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問他喜不喜歡。
可是他早就已經忘了自己還能有喜歡什麽的權力。他喜歡的,從來都得不到、保不住——
「我,我只是想跟你好一點。」
「你……你別拒絕我。」
他最恨被人命令。可是她的聲音那樣軟而低,帶着央求,像是他一個拒絕的眼神就能完全掐斷。
歸衡吃完最後一顆珍珠圓子,将碗放回桌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雙手。
他久違地有了無力感,掌心隐隐發熱,像是想要将什麽握在手中。
皎皎摸着自己的小肚子,欲哭無淚。
過了一夜,她還是沒胃口,偏偏恒帝又傳她去乾元殿陪着用晚膳。皎皎簡直要哭出聲來,看着杜姑姑,滿滿求救的眼神。
杜姑姑又好氣又好笑:“這有什麽,便說你下午已用了些就是了。不過我的殿下,你今日可得克制着些,不然皇上責怪我們照顧不周事小,再不許小廚房給你做點心可怎麽辦?”
皎皎拼命點頭:“我曉得我曉得!”
于是晚膳席間,皎皎借口下午貪嘴吃多了瓜果,只略喝了幾碗豆沫粥,倦倦的靠在迎枕上,鬓邊流蘇貼着她細白的小臉,姿态又覺靜美,又覺可憐。
皇帝看了好笑,便道:“今日剛得了些有趣的玩意兒,朕叫人拿來,你随意挑挑,也好略微消解消解。”
皎皎現在見到皇帝,害怕雖然抑制住了,卻總還有些心理陰影,要拿賞賜,就更心虛。奈何禦前的人手腳極快,皎皎才弱弱地表達了一點“不必如此”的意思,珍玩就已經流水般運進西暖閣,鋪了一地。
“挑吧,皎皎要什麽,朕都賞你。”
事到如此,也沒法拒絕了。禦前的黎公公搬了個繡墩給她,讓皎皎坐下來,細細地挑選。
能送到禦前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特別恒帝喜奢華豔烈,連一個翡翠手镯都要用金箍出祥雲紋樣,再鑲嵌彩寶。原身皎然公主雖不是他親生,品味卻也随他。宮人不知道公主的身軀裏換了個芯子,為讨她的好,送上來的盡是一些極盡華貴的首飾擺件之類,皎皎看了一圈,簡直眼暈。
什麽都不想要。她過了好些年只能穿病號服的日子,一朝穿成公主,如将渴死之人掉進大海,皎然殿現成的衣裳首飾還沒穿戴完呢,再讓她看這些,簡直像逼她再吃一碗珍珠圓子。
然聖人賜,不能辭。皎皎撐着下巴裝模作樣地看了會兒,忽然福至心靈 ,擡頭望着皇帝:“父皇,可有更大些的麽?更……實用些的?”
作者有話要說: 想豁珍珠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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