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避火圖

夏末的賞菊宴被歸德大鬧一場, 皇後并沒有挑選出多少合适的皇子妃嫔人選,只來得及選了幾個世家女給太子充作良媛。據說這次難得的盛大冬狩,各家宗親勳貴都會叫适齡的女兒前來。

杜姑姑一向最留意這些消息, 知曉後,更加加緊縫制騎裝, 同時囑咐針工局也要多做幾套, 被雪打濕了好換。其餘如風帽、手筒等等配飾,也務必要精致華貴,不失天家風範。

她還想到一點。

貴女出行,家裏的男兒自然也要随往。雖然柔嘉貴妃一貫懶怠, 不見得願意随駕, 但如果皎皎在冬狩上看上哪家兒郎, 總不好自己跟皇帝開口,還是需要貴妃從旁說和的。

她便勸皎皎:“學騎術要緊,天氣冷了,也得常去看看貴妃娘娘呢。”

她一邊說, 一邊看皎皎臉色,生怕她被柔嘉先前的冷淡傷了心。

皎皎為難:“若母妃不願見我……”

杜姑姑心裏一喜,連忙道:“不會的。貴妃先前身子不爽, 如今聽說已好多了,不會不見你。”

皎皎便聽她的, 朝甘泉宮送了幾日東西,都是她素日喜歡的一些吃食和精巧的玩意兒,見柔嘉都收下了, 才大着膽子登門問安。沒想到這次柔嘉并未推脫,只是看她眼神有些古怪,還總問她妍貴人身子可大好了。

皎皎不明所以,老實回答:“想來是好些了,前些日子都能下地走動了。”

柔嘉冷哼:“本宮前些日子也身體不适,說起來,倒與她身子好轉的時間差不多。”

柔嘉眯起眼睛瞧她,眼風柔媚,說出來的話卻驚心動魄:“你說,該不會是她吸了我的氣運吧?”

“母妃!”皎皎驚呆了,連忙搖頭,下意識握住她的手:“妍娘娘的病是兒臣叫太醫瞧的,怎會……”

話沒說完,柔嘉已用力抽回手。

寵妃精心嬌養的手細膩香滑,柔弱無骨,帶着恰到好處的重量和一點溫度。

皎皎掌心一空,一陣失落。她方才還在想,如果自己能夠握住媽媽的手,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難道她想與柔嘉親密些的願望,就這樣難以實現嗎。

皎皎有些難過地抿着唇,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心。

柔嘉垂眸看她半晌,忍不住輕嗤一聲。

“真傻。”柔嘉挑起一邊細眉,恨鐵不成鋼地斜睨她,“本宮怎地會生出你這樣傻的孩子!”

皎皎茫然地擡頭望她,見柔嘉懶洋洋擡起自己那雙極美的手,點了點她的眉心。

柔嘉留着一管水蔥似的指甲,好在修剪圓潤,饒是如此,還是戳的皎皎“哎呦”一聲,可憐巴巴捂住額頭。

柔嘉卻像惡作劇得寵的小孩兒似的,捂着嘴吃吃地笑了。十指纖纖,遍塗丹寇,可她笑彎了的眼睛卻是狡黠而澄澈的,乍一看去,倒有三分像皎皎笑起來的樣子。

皎皎忽然福至心靈,牽住柔嘉另一只手:“母妃……”她糯糯地叫。

美貌的貴妃慵懶地回應:“嗯?”

“皎皎以後會常來看您的。”她将那只手擡起來,靠上自己一邊臉頰,閉上眼睛蹭了蹭。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聽到柔嘉別別扭扭應了一聲。

自那天後,皎皎除去每日去常晖宮逗貓學騎馬,還三五不時去甘露宮裏坐坐,再加上她前些日子畫畫的愛好,将時間安排的滿滿當當。

歸衡教導她也用心,雖然坐在她身後教她騎馬時,她仍不免耳熱心跳,卻也安慰自己這只是與适齡男性靠的太近的正常反應。

離冬狩還有半月時,皎皎已經能騎着小馬,繞場跑圈了。

皎皎心無旁骛準備冬狩,日子過得充實且快樂,但其他一些人,卻完全無法同她一樣輕松快活。

戶部一向是衆人耳目所鐘之地,有何陰私都極難遮掩。就在臨近冬狩的緊要關頭,戶部出事了。

快到年底,賬目對不上,核查之後發現竟是有人貪污枉法,與工部中人裏應外合,借修繕西南甕城之名中飽私囊,靡費國庫近百萬兩。

若是普通的貪墨案也就罷了,偏偏工部牽連到皇後母族,而戶部那人更是太子歸衍親信。

歸衍親自來找歸徹,要正在戶部參政的四皇子歸徹盡力抹平此事,萬萬不能傳到皇帝耳中。

“皇兄相托,臣弟必當盡力。”歸徹笑容溫和,盡力安撫,好半天才将焦慮的歸衍送走,向後仰靠在圈椅上,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他的內侍阿容連忙為他換了新茶,問他:“殿下,這事兒……咱們真能瞞得住嗎?”

“瞞不住也要瞞。”歸徹唇角上翹,漂亮的桃花眼中卻殊無笑意。

他的母妃只是個不受寵的妃嫔,母族也無甚勢力。他為給自己掙一份好前程,不得不投靠皇後與太子,為此不惜與愚蠢又暴躁的歸德為伍。

溫皇後陰狠有餘,卻不夠聰明,巴巴地弄了只異瞳畜生送過去,滿以為能挑撥老五和皎皎的關系,然而毫不奏效;這也不提,最主要的還是太子。

若太子曉事明理也就罷了,然而歸衍之所以是太子……不過仗着自己是嫡出。

他是皇後生的。所以無論他多麽庸懦昏聩,都合該執掌天下?

阿容眼睜睜看着自家主子的臉色越來越沉,最後,連唇角那一絲習慣性的笑意都近乎完全消弭,不由暗暗心驚。

“阿容。”歸徹沉思良久,出聲喚他,倒将阿容吓了一跳:“甘露宮那邊可有消息?”

說到這個阿容就垮下了臉:“還是皇後娘娘查到的那些。奴才問了負責采買的公公,貴妃娘娘的确每月幾次地往宮外運東西賣,換來的錢真不少,可是到這兒就斷了,誰也不知道她拿錢派了什麽用場。”

“無妨,繼續盯着就是。”歸徹知道這個急不得,點了點頭,問他另一件事:“前些日子靖國公去東宮,都聊了些什麽?可說南齋何時回來了麽?”

靖國公唐氏,乃開國時的大功臣,世襲罔替的爵位,這一代的小輩唐北籬、唐南齋都極為出色,其中二公子唐南齋幼時曾入書房與皇子共學,尤其與歸徹交好。

老國公入宮見太子,阿容自然早有探聽,當下便一五一十述說了,又道:“在路上了,說是已經過了河荊一帶,冬狩前便能入京。”

歸徹白皙手指從自己眉宇緩緩劃過,眼中重又含上些笑意:“我要是他,寧可拖延幾日。”

阿容不解:“年關将至,唐二公子又許久未見家人,一路上自然是日夜兼程盼着越快越好,為何還要拖延?”

歸徹笑着瞥他一眼,流麗的桃花眼中閃過嘲弄。

“遲幾日見家人沒什麽,到得早了或許反而生事。畢竟冬狩……”歸徹笑了笑,像是想到什麽極為有趣之事:“端看南齋的打算了。”

“這份榮寵他究竟想不想要,我也很好奇。”

皇後溫氏也正為冬狩一事煩心。

最複雜之處自然有禮部幫忙籌備,皇後關心的,是哪些貴女會來參與。

太子年紀已經不輕,膝下卻只有兩個女兒,可見房裏那些人都是不中用的,還得多選幾個,為皇帝盡快誕育嫡皇孫才好。

如今最小的五皇子都快成人,眼看着便可參政,太子卻越來越不得皇帝喜愛,讓她這當娘的看了,簡直憂心如焚。

偏生阿衍覺得自己是嫡出,又有兄弟支持,根本聽不進去勸。有時候她說得多了,還會不耐煩。

喜怒莫測的天子,不成器的兒子;專房之寵的貴妃,虎視眈眈的其他皇子……溫皇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只覺頭痛愈裂。

她放下手中的名冊和畫像,讓人扶着去院中轉悠了兩圈,方覺得心氣和順,神思清明。

再回到殿內時,她便有了個主意。

反正是要選人,順手多選幾個也無妨。有哪些想嫁入皇家、她或者阿衍又瞧不上眼的,盡可以賞賜給還未成婚的老四和老五,老三也可。雖然歸德姬妾成群,但男人嘛,哪兒有嫌自己女人多的?

枕頭風最是好用,若是老四和老五身邊最貼心的女子裏有她的人,到時候不說任她揉搓,起碼能将他們二人的所思所行牢牢握在手中。

這個念頭原本只是偶然得之,但皇後深想了想,越想越覺得這主意高妙,連忙叫來自己貼身宮女流芸一同商議。

流芸聽了微微一驚,仔細思索後,不得不承認這的确是個奇招。那麽接下來就只有一個問題……

“皇後娘娘。”流芸神情難得有幾分促狹,在她耳邊低聲道:“五殿下……還不通人事呢。”

宮裏所謂“通曉人事”,便是皇子長大了,需得讓他們知曉男女和合之事,免得成親後在王妃侍妾面前出醜,常用的法子無非是避火圖、歡喜佛一類。當然,什麽都比不上親身實踐來得好,像太子歸衍,當年便是由皇後親自指派了自己信任的宮女,去引導了太子殿下的“第一次”。

“不成。”溫皇後直接否決了這個選項。歸衡的第一次當然得留給她選中的世家貴女,男人對自己的第一個女人總會有特別的情分,這是一生只有一次将他的心牢牢攥在手裏的好機會,萬不能輕易給個下|賤的宮女。

“那就避火圖吧。”流芸早早料到結果,笑道,“奴婢這就命內侍挑些好的,明兒就給五殿下送過去。”

皇後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用心翻閱世家貴女們的畫像。

“多……多謝皇後娘娘。”

坤和宮來的人沒有拜見歸衡 ,直接将東西交給了阿禮,這樣那樣交代一番就走了。

阿禮捧着那被紅绫包起來的幾本薄薄畫冊,覺得自己仿佛寒冬臘月裏抱着爐火,不敢扔又不知怎麽留,左右為難,團團亂轉。

要跟他們家那位冷心冷情的殿下去講這種事,他、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但也總不能就這麽站在宮門口發呆,讓人看見了更不體面。阿禮閉了閉眼,将心一橫,轉過身,卻正正好撞到了什麽人——

“啊呀!”那人痛叫一聲,捂住腦門,看清是他,不住抱怨:“阿禮,你怎麽當差的?不去殿裏伺候你們爺,站這兒擋着大門幹嘛?!”

語速很快,脆生生的,阿禮一聽就知道是脆雪,霎時間頭皮發麻,顧不上回答她,含含糊糊地叫了聲“公主安好”,頭都不敢擡,連滾帶爬地去收拾散了一地的畫冊。

而皎皎完全愣住了,她盯着地上攤開的書頁,一點一點睜大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不是很肥!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扶笙 48瓶;回首往事、一只錦 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已經爆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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