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路向南

路線逐漸往南，完整的城市變得越來越少，路也跟着越來越難走。

期間他們遇到了一座當年的實驗城市，還是鄭暄認出來的，那些熟悉的隔離帶……

奇怪的是，它的周邊都損毀嚴重，唯獨這座城市內部的建築保持着完好。

只需要幾條脆弱的隔離帶，就可以讓一個城市支離破碎，宋林看着那些褪色的布條，只覺得嘲諷，走在路上，時不時可以看到堆在一起的屍骸，觸目驚心。

“你是從哪裏來的？”宋林想起來鄭暄死去的父親，一時間感覺有些冷。

“不是這裏，”鄭暄摟了摟他的肩，“是一個我們沒有經過的小城市。”

所有實驗區都是小城市。

“說起來，我最近總覺得我母親、我還有我妹妹能活下來，應該與我們的血緣有關。”

鄭暄看着地上的屍體，被拉回了過去的歲月中。

不管是看着別人死亡，或是自己身患絕症，都不是輕松的事。況且瀕死之人什麽都做的出來。

也有很多人自殺。

在那樣的環境中，鄭暄的母親一個人拖着兩個孩子；在那樣困苦的歲月裏，她用自己的一切來保護他們。

“主要是我母親是混血。”

鄭暄補充道。

她該是一個強大的人。宋林想，看着這樣的城市，他似乎都能想象到當年最後的慘烈。

畢竟他也是這麽過來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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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告訴我實驗區是會被炸毀的。”

可他們路上遇到的實驗區反倒沒有周圍城市毀壞得嚴重。宋林擡頭看着高樓大廈，總有些疑惑。

“那就得不到實驗成功的活體了吧，比如我們。”

鄭暄語氣很是嘲諷，宋林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突然變了。

“你媽是混血？”

“是。”

“種族針對性武器的研究也在我媽的那個研究所。”

宋林想起來他母親在信裏所寫的內容，鄭暄明顯僵住了。

“你……說什麽？”

鄭暄的臉色太過難看，宋林只能搖搖頭。

“我們得快點走，”鄭暄并沒有放過他，難得急了起來，“快點去新省。”

“快點去也改變不了什麽的吧……”

宋林偏過頭嘟哝一句。

“你說什麽？”

許是鄭暄語氣太過嚴厲，宋林深吸一口氣，又轉過去看着他。

“我說……我們現在什麽都改變不了。”

時間讓一切都塵埃落定。

明知道這個時候說句“沒什麽”就好了，宋林卻像是控制不了自己，總想說些打擊的話語。

因靠近真實而傷人。

離新省越近，車內就越沉默，說起來周航和鄭暄都是話少的人，一個不說話，一個不愛說話，所以沉默，就只是一個人的沉默。

宋林。

他把手放在方向盤上，細細摩擦，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無話可說，不知從哪一個清晨開始，他與鄭暄就似乎陷入一個僵局。

哪怕是縮在自己世界裏的周航，也發覺了氣氛的不對勁兒。

“你們吵架了嗎？”

周航抱着他的貓窩在車後座，小聲問了一句，奶牛緊接着叫了一聲。只有鄭暄轉頭，宋林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一樣。

“我們還要走幾天？”

鄭暄還是先開口了，但他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宋林依舊是看着遠處發呆。

“宋林？”

“啊……啊？”

他像是突然驚醒了，想起來鄭暄的問題，

“最多就……三天。”

三天，除了向南方繼續走，什麽都做不了的三天，到達新省要面對什麽？要做什麽？說什麽？之後又會如何？宋林不敢想，他膽怯了，寧願繼續在這個不太好的世界流浪，他不想去那個伊甸園。

如果目标達到了，他還有什麽事情可以做呢？周航想留在新省，鄭暄可以與家人團聚，那他呢？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與自己無關了。

萬一新省的管理層不願意量産疫苗怎麽辦？雖然他想不到什麽理由拒絕，但誰知道這有沒有觸犯到他們的一些利益呢？

而且越靠近新省，就越要保持警惕，他想起來之前路上遇到的那對兄弟，說他們是追捕對象，也不知道到時候會被如何對待。

想的越多就越亂，但宋林依舊只能繼續向前，快速而堅定，說了三天就只能是三天，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就不允許他再退縮。

他打了個方向盤，躲過前方的障礙。

“之前那人不是說新省見到外來者都會被射殺嗎？”

對于宋林會主動提起這些事，鄭暄還是有些驚訝。

“嗯……射殺也要有人的吧？有人就可以交流。”

有人就可以交流。宋林想着這句話。

“周航，你是不是要留在新省啊？”

宋林靠在駕駛座，聲音帶着玩笑的味道，夜色漸漸籠罩世界，他把車停在一個空地上。

“嗯。”

周航坐在後面微微點頭。

“他們不收你怎麽辦？”

“你們不是也要去嗎？”周航看着他們，“你們要進去的吧……”

在宋林的視線下，周航默默把自己最後一句話咽回肚子裏。

他本來想說跟着你們就好的。

“你多大了啊？”

宋林不在意的笑起來。

“……十五六歲，吧？我不記得了。”

“這麽大了嗎？”宋林輕笑一聲，“怎麽還那麽天真的呢？想着靠別人。”

周航低下頭，摸了摸奶牛，不應聲了。

宋林也不理他，拿出老魏的地圖，借着燈光研究起來。

“前面的公路又會變得比較完整，”宋林指着線路，跟鄭暄道，“破壞少，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到達新省的警戒區。”

“人力監察我可以發現，”鄭暄皺眉，“如果是監視器之類的……”

那就有點麻煩。

不過鄭暄的反偵察能力很強，在東城的時候宋林就見識過了，哪怕在很緊急的狀态下，他都可以精确的躲過各種監視，像受過專門的訓練一樣。

“不過我可以躲過去。”

他最終做出保證。

宋林問，“你一個人進去談？”

“只能這樣。”

再帶一個人變數太多。

“那我們怎麽聯系？”

“我會來找你的。”

這句話相當于一個保證了，宋林愣了一會兒。

“嗯。”

離目标已經這樣近，誰的心中都沒有輕松的感覺，沉甸甸的，像是吸足了水的海綿，無力而拖沓。

在離新省還有一座城市的時候，鄭暄讓宋林停了下來。

“還有這麽遠……”

宋林才說了一句，又覺得沒意思，停了下來，鄭暄盯了他一會兒，摸摸他的頭，開門下車，宋林跟了出去。

“你進去吧！”

風吹亂了他們的心，宋林仿佛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走到他面前。

“我跟了你這一路，你回不來，我也會跟着你的。”

鄭暄就是他的終點了，宋林想，他沒想到自己一跟就要跟一輩子，因為他現在的生命裏已經不能沒有這個人。

不過也不一定……

鄭暄懂他說的，于是低下頭，與他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

之前還說不要依賴別人，宋林抱住他，自己卻也賴上了一個人。

“等我。”

鄭暄的背影瘦削而堅定，宋林握緊雙拳，不自覺的就開始思考他回不來怎麽辦。

他習慣于提前想好所有會發生的，然後做一些決定。

等他，等多久呢？周航這時候也跑出來了，奶牛在一邊嗅來嗅去。

周航走到他身邊，擡頭看着他，難得問一次問題，

“我們什麽時候能進去？”

“嗯……”宋林躊躇了一會兒，勾起嘴角，“後天，後天就進去。”

“不管後天鄭暄能不能回來。”

周航得到回答，于是又沉默下去。

“周航，”宋林一個人閑得發慌，開始找人說話，“你之前在那地方呆了多久？”

“三年。”

這個倒是記得清。

“有人陪嗎？”

這次沉默了一會兒。

“有的時候會有，大部分時候沒有。”

這小孩兒說話總是畏縮，問一句說一句，叫人感覺累，宋林問了兩句就嘆息一聲，靠在車門上，不再說話沒，幾分鐘又把放抗體的包拿在手裏随便翻看。

無聊啊……

要是鄭暄在他還能說說話。

然後又拿出來母親留給他的信，照片裏的三個人笑得那樣幸福。

“這是……你父母？”

周航難得搭一次話，宋林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周航張張嘴，見到宋林把照片收好，最終還是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天氣很晴朗，但宋林第一次希望今天是陰天，這樣鄭暄或許會好躲一點。

鄭暄在城市裏面情形，卻比想象中要麻煩一些。

他進去走過一段路程，高樓大廈很快就變成了廢墟，也就是在轉變的那一個點，鄭暄就知道自己被發現了。

最開始大概有十來個人，但真正跟上他節奏的只有一個。

有一種被瞄準的感覺，他汗毛一下就立了起來，就地一閃，一顆子彈幾乎是貼着他的身體擦過去的。

是個高手。

鄭暄輕輕握了握手心，調整自己的心跳。那個人偵查能力很強，他甚至都沒有停下來的機會，只要停一會兒，他就能發現自己又被盯上了。

鄭暄的速度更快了，那人也緊跟着過去。甩不掉那個人，他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槍，只能用速度使對方無法瞄準。

随着追蹤越來越緊張，最終就只剩下他們兩個。

雖然對方沒辦法瞄準，但鄭暄也知道這次的拉鋸還是自己輸了，他很明顯的被對方逼着，往一個特定方向跑，不管如何，到終點都只會是他被包圍的後果。

關鍵是他無法改變現狀。

鄭暄的眼神越來越冷，他厭惡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