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有關定居

宋林做了一個奇異夢。

高聳的大廈裏面，穿梭着無數的人和機器人，他像是一個旁觀者，又似乎是其中一個，人或機器人，不太确定，但能确定的是，他感覺很無措，他知道自己有什麽事要去做，但更具體的又怎麽都想不起來，身邊的人走得很匆忙，速度快得如同一團光影。

他張大嘴想叫個人問一問，卻發不出聲音，着急的要崩潰，呆愣半天，突然又開始跑起來，腳沉得仿佛灌了鉛，每邁出一步都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吸越來越艱難，卻拼命的想跑得更快，只剩下無盡的無力。

好累……

天旋地轉之間，場景又變成了一個十字路口，心悸的厲害，他恍惚着，迷失了自我，路邊的景色是新省的樣子，夫妻與小孩兒、頭頂的鐵軌、商場……這裏的文明沒有剛剛那個地方輝煌。不知為何他産生了這樣的想法，而且知道這就是事實。

他知道。

身邊的人們連笑容都是那樣熟悉，兩個小孩兒跑在前面，他的哥哥姐姐們緊跟着，然後是他們的父母。

他想起來什麽，猛然偏頭，果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僵立在那裏。

那人面無表情的走到他前面，轉彎，停下來等他，他看清他的五官，

“鄭暄……”

一陣輕微的颠簸，宋林睜開眼，瞪着白色的車頂，一時間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

列車。他很快反應過來，心跳得很快，他記得自己跟着上了一輛火車。

于是轉頭去看身邊的人，依舊是一身軍裝，目視前方，坐得筆直。

不是鄭暄。

“我們不下車嗎？”

他坐直，揉揉發酸的脖頸，感覺到列車已經停下來，然後就見這人搖頭。

Advertisement

宋林憋着口氣，幹脆轉頭去看車窗外面，來回交措的人流，行李箱、小孩兒、站臺工作人員，一切都像是在夢境裏面出現過一樣，熟悉而雜亂無章。

他想到自己的夢，文明衰亡了嗎？過去的文明有多輝煌呢？還是與新省也差不多，宋林想象了一下全世界由廢墟變成一個個新省的樣子，有些嘲弄的勾起嘴角，那樣大概也不會比現在有意思。

懶洋洋的看了一會兒，他的背突然挺直了，扒在車窗上瞪大眼睛。

“……鄭暄。”

宋林覺得很冷。

他看見幾個西裝革履的人走上他們這列車廂。

直到鄭暄走到他的面前，宋林都無法把眼前的人與鄭暄聯系起來。不過一個晚上而已，一個晚上，能讓一個人變得如此陌生嗎？

宋林不知道，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人，雖然還是一樣的五官，心中卻産生了一種抗拒。

“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兒了呢！”

宋林壓下心中的煩躁，又露出了他一貫輕松愉快的笑容。

鄭暄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對身邊的人低聲說了什麽，就見有人拍了拍他身邊那位軍人的肩，很快，宋林身邊就變成了鄭暄。

其他人都很識相的坐在過道另一邊，不過眼睛還是盯着他們。

“你見到你母親和妹妹了嗎？”

宋林繼續笑着問。

“還沒有，”鄭暄皺眉，“他們說要我确認定居，進行思想審查後，才能讓我見我的親人。”

宋林與他對視幾秒，收起笑意，

“你沒跟他們說……”

他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懷裏的包，又盯着鄭暄，就見他緩慢而堅定的搖頭。

鄭暄一早就預見到自己會被逮到，畢竟他沒有甩掉那個一路跟進的人。不過新省确實有挺久沒有新人加入了，或者說還在流浪的人都不多了，戰争結束也有一段不短的時間，到這個時候若是還沒有加入聚居地，要麽是死了，要麽就是喜歡流浪的生活。

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其他聚居地派來的人。

所以各個城市對新人的審問都十分嚴格，更不要說鄭暄一路表現出來的那種變态的反偵察能力，對他的懷疑就更多。

但是這種人才新省也是缺乏的，所以既想拉攏，又怕有詐。

“他們說在城外搜到個人的時候，我就想到是你了。”

鄭暄知道宋林在懷疑什麽，嘆息一聲，他沒有暴露宋林，他根本不想利用宋林做什麽，卻沒想到新省的人會去搜查周邊，把他也揪出來。

宋林沉默了一會兒，悄悄松了口氣，知道自己之前是誤會了。

“我們去哪兒？”

面對鄭暄，宋林總算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新省中心城。”鄭暄湊到他耳邊低聲補充道：“他們可能已經猜到我們手裏有東西了。”

列車震了震，緩緩向前啓動，進入隧道中，一時間，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漆黑。宋林靠近鄭暄，低低的對他說了幾句話，幾分鐘之後，車廂內的燈閃了閃，照亮了所有人。

于是那些監視他們的人就看到宋林輕靠在鄭暄的肩上，鄭暄臉上是理所應當的樣子，甚至還伸手摟住了他的肩，兩人之間氣氛暧昧。

他們神色突然就古怪起來。

新省是三大戰後聚居地中規模最大的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還被稱之為“省”的，但即便如此，它的人口滿打滿算也就五十多萬，跟戰前是完全不能比。所以新省一直都在鼓勵生育，現在甚至已經到半強制的程度。

他們倆這種關系，必然是不被新省所容的。

鄭暄問：“周航呢？”

“他啊，我把他留在之前那座城市了，現在大概在被送去孤兒院？”

鄭暄聽見孤兒院的時候愣了一下。

不過也沒說什麽，宋林沒過一會兒又睡過去了，畢竟他昨天晚上幾乎沒怎麽睡。這次他沒有做夢。

宋林走下火車的時候，遠遠就看到車站上挂着大大的“徽城”二子。

“這是我們新省的省會城市。”

有人出來給他們介紹，火車站人還挺多，吵吵嚷嚷，頗有些亂七八糟的感覺，宋林毫不避諱的牽着鄭暄的手，默然跟在那些人身後。

走出車站，就感覺一陣冷風拂過面頰，宋林縮縮脖子，忍不住向鄭暄的方向靠了靠。他觀察着這座城市，說是省會，其實與其它城市的差別也不大，樓宇倒是多了很多。

宋林曾經聽說新省本來也是要被炸毀的，有傳言說敵軍甚至已經準備好了彈藥，不過正好就是在轟炸的前一天下午，世界各主要參戰國簽署了停戰協議，這才保留了基本的城市面貌，免于被毀滅的命運。

不得不說是一個非常幸運的地方。

宋林仰頭看着戰前的建築，人們匆忙的腳步，呼嘯而過的汽車……感覺很神奇，戰争帶走了那麽多東西，但現在走在這個地方，卻又看不出來發生過什麽。

大概是有不同的，宋林扯扯嘴角，畢竟他也從未見過戰前的人們是如何生活的。

他們一行人目标挺大，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最終停在一棟大廈門口，宋林在樓下仰頭，只覺得脖子都快斷掉了。

他還從沒見過這樣高的樓房，一時間呼吸都困難，頭暈目眩，他連忙把頭低下去。

“這裏是我們為你們準備的酒店，”已經有人出來解釋了，“中間樓層還夾雜咖啡館、餐廳等等，你們說不定還有機會看看。”

宋林垂着眼睑，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反正也不能常住的。鄭暄也在一開始的驚訝過後，便也沒了興趣。

領他們進去的時候，開門還得刷卡。

電梯是分層電梯，裏面四周都閃閃發光，閃得頭暈，他們兜兜轉轉的，也不知道坐到第幾層下，等真正到了目的地的時候，宋林坐電梯都快真的暈了。

走出電梯，宋林最後看了一眼電梯數字，六十七，地面光滑锃亮，水晶燈的光打在地面上，不得不說是有種震撼的效果的。

走過光滑的地板，靠近房間的部分是鋪有地毯的，花紋很複雜，看不出個所以然。

最終，他們把房卡交給鄭暄，幾個人互相遞了個眼色。

房間很奢華，不過鄭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有沒有監視器。

肯定是有的，鄭暄從好幾個不起眼的小角落抓出來了監聽器。

他把它們擺在桌上，與宋林對視一眼。

“咳，我覺得還是老魏那個房間比較讓人舒服。”

宋林看着滿桌的監視器，打破沉默。

“他們肯定知道我會把這些東西找出來。”

鄭暄皺眉，他不太懂多此一舉有什麽意義。或者說只是障眼法？他的眼神沉了沉。

宋林看了他一眼，只覺得這人穿這套衣服怎麽看怎麽別扭。

“你怎麽搞成現在這樣的？”

鄭暄從桌上拿了紙筆，在宋林身邊坐下。

――我們還在被監視

“……一路上我都無法甩掉那人，”鄭暄一邊說一邊在紙上寫下第一句話，宋林很親昵的靠在他身邊，“直到城門口。”

――監聽器可能在我們身上

“……懷疑我的來歷，當天就立刻把我送去調查了。”

――你的包目标太大

“沒查到什麽。”

宋林伸手拿過筆，嗤笑一聲，

“流浪總比定居自由。”

――我包裏有微型□□

兩人都不再說話了，也沒有寫什麽東西。房間裏沉默了很久。

“我已經答應這裏的人，要定居下來。”

宋林聽見鄭暄說出這句話，不由得心中一跳，手一抖，筆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