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不一樣的生活

由繁華再次回歸蕭瑟，實在是叫人感覺到世事無常。他們正在經歷這無常。

宋林從這裏望向新省的方向，除了斷壁殘垣，其實什麽都看不到，誰又能想到在這廢墟的盡頭竟然會有那樣多的高樓，那樣多的人，在燈火之中，默然安居，像是一道熱鬧的風景。

流浪者眺望着他們，他們報以警惕，可惜流浪者并沒有成為風景的心思。誰也無法理解誰。

第十天的清晨，許久不見的太陽冒出頭，宋林蹲在廢石堆上，百無聊賴的看日出，疫苗能不能推廣其實宋林并不關心，所以他為什麽要來新省？宋林再一次思考起這個問題。

父母遺命？鄭暄要來？拯救人類？想到這個理由，宋林忍不住嗤笑一聲，誰也拯救不了誰，更不要說整個人類。

“我們快沒有營養劑了。”鄭暄走到他身邊，把玻璃管遞給他。

“嗯……”宋林将玻璃管對準晨光，看着深色透明的液體，有陽光透過，“我們什麽時候離開？”

鄭暄站了一會兒，沒有給出一個具體的答案，他們的确應該離開去找些食物了，汪洪本就不可信，他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之前才會對汪洪提出這個要求，至少要讓一個人完成目标。

就是，不太甘心。

“這樣，”宋林站起身，把空的玻璃管遞給他，拍拍褲子上的灰，“我先去開車找點物資，今天內會回來的。”

鄭暄看他一眼，沉默半晌，“好。”

在宋林開車離開的那一刻，鄭暄突然想，如果這人就這麽跑了，他該怎麽辦？

不過也只是想一想，宋林如果這樣做……哈，他不會這樣做！

見到宋林驅車離開，遠處兩位監視他們的小哥互相對視一眼，在他離開一個小時之後，他們開始給自己的上級打電話。沒過一會兒，兩人就舉着通訊機走到鄭暄面前。

“請。”

鄭暄毫不意外的接過通訊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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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分道揚镳了嗎？”

電話裏響起汪洪戲谑的聲音，鄭暄一挑眉，往前邁出一步，

“沒有。”

“哦，是嗎？那他為什麽要走？”

“你們還要多久能檢測出疫苗的真假？”

鄭暄不想跟他多說自己與宋林的關系，所以語氣裏透出幾分不耐煩。

“其實吧，已經确認得差不多了，這疫苗沒什麽問題。”

欠揍的語氣，鄭暄想。

“所以是不兌現協議了嗎？”

“不不不，我們不是說好半個月嗎？況且宋林今天不會回來了吧，不急，等他回來，明天吧，所有人都在，見見你的母親和妹妹。”

鄭暄有些不好的感覺，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坐在廢墟上，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獨處了，所以時間變得難熬起來。太陽已經完全升起，看上去很溫暖。

“你審問我的親人了？”

“不算審問，只是問了幾個問題而已。”

過去只有兩個人可以去擔心，身邊卻連一個人都沒有，現在多了個宋林，回想起來，那個人在身邊時反而會覺得無力，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什麽，宋林大概也是如此。他們兩個人都太獨，不喜歡表達，一個人也能過得去的那種人。

不過這個年代，大概也只有他們這種性格的人才能在無望的流浪中活下來。

太清楚對方的性情，所以總會在他身上看見自己。鄭暄絕對不允許與宋林分開，太少了，能互相理解的人太少了。

他讓他覺得一個人過不下去了。

在世界即将被黑夜籠罩的時候，那輛車總算出現在鄭暄的視野裏。

“找到一點營養劑，”宋林看上去很疲倦，沒忍住打了個哈欠，把車門關上，走到鄭暄身邊，“那邊有人跟你聯系嗎？”

鄭暄輕輕點頭，想了想，拉着宋林的手，微微使勁兒。

？

宋林疑惑的看他一眼。

“坐。”

鄭暄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把手收回懷裏，宋林笑起來，感覺精神好了一些，在他身邊坐下。

“汪洪給我打電話，說明天讓我與我的親人見面。”

聽他這麽說，宋林眨眨眼，帶着點驚訝，“恭喜。”

“……謝謝你。”鄭暄轉頭看着他，眼裏的情緒複雜。

宋林似乎說了什麽，他沒有聽清，也什麽都沒看清，因為宋林突然就揪住了他的衣領，唇上被狠狠咬了一口。

“不用謝！”

宋林回去睡覺後，鄭暄一個人坐在蒼穹下，輕撫過自己火辣辣的唇，現在至少有了一個可以靠一靠的後背，他想。

這個戰火過後的天空，難得的出現了明亮完美的圓月，閃爍的星光，美得那樣虛幻。

第二天，想到要見到自己多年未見的親人，鄭暄難得有些緊張，跟宋林說話都是心不在焉，後來搞得宋林也開始緊張，兩個人都圍着越野車打轉，

“你媽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宋林有些受不了，幹脆開始問問題。鄭暄想了半天，他離開他母親的時候還只是個孩子，印象比較淺，

“很……好看的，”他回想起他母親的面孔，這麽多年一直挂在心間的人，而今卻只剩下模糊，“其實我也記不太清，我心中她是一個很高大的形象。”

宋林看着他的五官，大概想象了一下他母親的樣子，确實該是很好看的。

漂亮的混血。

他母親是午後到達的，身後跟着一對人，不過最終也是遠遠的停住了。

宋林看到他的母親，而今的她已經是一位普通的老婦人，花白的頭發，臉上刻着滄桑，五官還能看得出美麗的影子，一雙眼睛卻總帶着些許呆滞。宋林還是驚訝了一下，也沒有太過失望，畢竟是經歷過戰争的人，只是感覺有些怪異。

她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女孩兒，齊耳短發，年紀不大，差不多十來歲，不過已經出落得很漂亮。大眼睛，高挺的鼻梁，頭發和眼睛的顏色都偏淺，很有靈氣。

這大概就是鄭暄的妹妹，宋林又看了一眼鄭暄，他們的五官有幾分相像，不過鄭暄的更加銳利些。

他們三個人相顧無言，最終還是鄭暄母親拉過他的手，她的雙手輕輕拂過他的手腕，然後低頭，看見了那塊手表，她丈夫曾經佩戴過的手表，

“鄭暄啊……”

宋林轉身走開之前，聽見那小姑娘小聲叫了一聲哥哥，很陌生的樣子。

“媽，妹妹……”

鄭暄不知道該說什麽，時間把他們的距離拉得這樣遠，早就忘了過去的話題。

他的母親卻有很多回憶要說，鄭暄不知為何有些僵硬，如同聽見一個陌生人在對自己訴說。但這些事情都是親身經歷過的。

“十多年了啊！”那位母親把眼淚抹幹，另一只手依舊拉着鄭暄不放。

鄭暄想緩口氣，擡起頭，正好對上宋林的雙眼，就見他指了指車門。

“要不要去車上說？”

“不，不用，”她低下頭，微微搖頭，“你難道還準備離開嗎？”

鄭暄心中咯噔一下，他沒來得及想，他母親來勸他留下該怎麽辦。

“嗯，是的。”不過還是先承認，他會離開。

“你知道我最後悔的是什麽嗎？”她拍拍他的手，眼睛望着不知名的遠方，“新省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地方，你當初要是跟着我就好了。”

鄭暄不知道該怎麽說，把手抽了回來，“我不覺得新省很好。”

“為什麽不試着住一段時間試試呢？你會喜歡這個地方的，安穩的生活，沒有漂泊，沒有欺淩，也沒有死亡……”他母親看上去有些急切，她是真心來說服他的，說出的話語卻有些蒼白。

“我可能，無法适應那種安穩，這座城市之外也沒有那些欺淩與死亡，”鄭暄突然不想多說，“大概等到這種安穩擴散到整個世界，我才會願意融入。”

這種有明顯分界的安穩，像是與漂泊形成了一種對峙，可惜鄭暄這麽多年來都是屬于漂泊的陣營，到現在更不會随意背叛。

“你來這裏不就是與我們相聚嗎？”

她将這一雙兒女的手拉在一起。

“我是想确認你們是否過得好，也不是來跟你們一起生活的。”

鄭暄很輕松就把手收了回來。

“你不願意留下，是因為那個人嗎？”

鄭暄順着她的眼神望過去，看到宋林的背影，輕輕皺了皺眉，“不全是，只能說沒有他，我不會這麽快明白我不适合這個地方。”

宋林也是個很果決的人，他太懂得什麽是不适合他的，所以很容易擺脫誘惑，對誘惑看得太清楚，可惜又只能看清楚哪些是不接受的，看不清想做什麽，所以依舊是迷茫。

“所以是一定要離開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母親臉上的悲傷讓鄭暄也跟着難受起來。

“一定會離開，但也不算訣別。”

親情已經談完，之後的一切分歧，都只是誰都無法說服誰的對話。

于是他們又沉默着面對面站立了一會兒。

“那就……在此道別了。”

“其實我想來這裏，主要就是想看看你們過得好不好，然後，”鄭暄往後退開一步，對他的母親鞠了一躬，“謝謝您在戰亂時對我的保護。”

他的背影非常堅定，他母親徒勞的跟了幾步，被她的女兒扶住了。

“鄭暄啊……”

她在搖頭，像是無奈，她看見那邊的兩人對視了一眼，說了些什麽，然後拉開車門，很快就隐沒在廢墟之間。

“等一等，”宋林叫住了她們，遞過去一個信封，“請把這個交給送你們來的那些人，叫他們給汪洪。”

鄭暄母親看了他一眼，遲疑的接過信。

“拜托您了。”

“……好。”

說不是訣別，其實也差不多。

“哥哥不會跟我們在一起了，是吧？”

少女的眼神晦澀，她的母親沒有回答她，看着揚長而去的汽車，她緊抿雙唇。

再見，新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