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從幽暗地域開始(二)

強烈的震動足足持續了一天,等地底完全沉寂下來,周圍地形已經大變。

彌賽亞張開翅膀,抖了抖翅膀上的灰塵,從深及小腿的塵土裏跳出來。

地底空間重新穩定下來,但仍舊異常脆弱,随時會再被人為撕裂,或許多年後又成為下層位面通往主物質位面的通道。逼仄的洞穴擴大了數倍,嗆人的煙塵漂浮在大廳的穹頂上。

彌賽亞信步走在大廳裏,好奇地打量四周。自從被關進那個該死的地方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外界的事物。陽光、花香和流水,這些常見的東西存在腦海深處,漸漸褪色。半位面中只有永不停歇的狂風怒號,來自靈魂深處的扭曲與狂怒,孤獨與黑暗如影随形。

直至一次意外,他發現了這個失敗的召喚。

靈吸怪被埋在厚厚的廢墟裏,只有上方的碎石縫隙微微透出幾點殷紅。發洩過後,靈魂的暴虐暫時平息下來,聞到血腥味也不再會有破壞欲。殘存的常識促使彌賽亞在廢墟裏游走,企圖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祭壇打開傳送門後就已經損壞,現在完全坍塌。他回到祭壇旁,從地上撚起一撮晶瑩的粉末,秘銀重新牢牢凝結在石臺上。靈吸怪用來儲存“蝌蚪”的水池完全碎裂,“蝌蚪”一股腦順着粘液湧出來,在恐怖的威壓中化為齑粉,鹹水裏充滿了靈吸怪幼體的血液。

彌賽亞從結晶的鹽池底挖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球體,表面是大腦般的褶皺,充滿彈性和韌度。他對這個造型不佳的球體充滿鄙夷,但能被靈吸怪珍藏的東西絕非凡品,也就勉強接受它成為戰利品的事實。

彌賽亞在尋找一件衣服。雖然在半位面中他并不介意身無寸縷,但前世殘存的習慣讓彌賽亞在來到地底後,仍本能地想要點遮身之物。靈吸怪的保濕服顯然不符合他的審美,血糊成一片也足夠惡心。

在漫無目的的掠過書櫃、展示櫃後,彌賽亞折向關押奴隸的木籠。籠中關押的大都是适合轉化成靈吸怪的人形生物,大多都在一天前的爆炸中被奪走生命,僵冷的軀體頭朝下趴在碎木片中,耳朵裏垂下發黑的血絲。

大概只有一個例外。

一個半精靈躺在廢墟裏,嘴角流血,看似和其他不幸者沒什麽兩樣,但一道凡人不可見的銀藍靈光将生與死的界限隔離開來。

幸存的囚徒衣衫褴褛,瘦弱的身軀上傷痕新舊交錯,面色潮紅,呼吸微弱而急促。彌賽亞用手撥開頭發,發現他的額頭滾燙,明顯在發燒。

彌賽亞呼喚風元素,在指尖凝成一道小小的鋒刃,往幸存者脖頸間橫過,不出意料地被那圈靈光擋住。彌賽亞饒有興致地看着地上的半精靈,靈魂深處永不熄滅的詛咒之火似乎不那麽強烈了。

這個認知讓彌賽亞放棄了殺死半精靈的想法,彌賽亞輕輕抱起半精靈,越過滿地碎片,清理出一片相對平整的地面,将之仰面放到地上。

半精靈輕得可怕,彌賽亞只感覺臂彎裏仿佛托起了一片羽毛,哪怕加上鐵質鎖鏈也只加了一點份量。當他躺到地上時,糾纏打結的黑發下,容貌也足以令人稱道。

奈哲爾站在一處繁花盛開的花園裏,凝視着手掌心,确定自己是死了。

從他有意識開始,就是在囚車上度過,從平原到丘陵,從海邊到內陸。有時候會被賣成仆人,有時候奴隸販子會耍詐遮住他的尖耳朵,把始終長不大的他當做人類小男孩賣給無子的夫婦,然後再被當做怪物繼續下一個拐賣的旅程。

他也曾經逃跑過,不斷被捉住後學會了屈服,奴隸販子最後還是覺得他失去了最後的利用價值,把他賣進了地底。

從來沒有一天他像現在穿得那樣好過。

奈哲爾把手裏的絨球高高抛向天空,太陽光刺得他有些想流淚。

金紅色的球滾落到草地裏,一個和球同色的腦袋鑽過籬笆跑過去撿起來,沖他露出個傻裏傻氣的笑容。

“奈哲爾!媽媽叫我們!”

奈哲爾捏了捏衣角,一步步跟随在紅發男孩後面。

他倒要看看,這個死後的世界會奪走他什麽東西。

紅發男孩抱着球繞過籬笆,帶着他越過潺潺的溪流,跨過許多階樓梯,來到峭壁瀑布旁的一座房屋中。落日的光輝灑在瀑布的水花上,仿佛替紅色的房屋籠上一層珠寶串成的簾幕,第二層有一個極大的露臺,有一個同樣紅發的女人坐在菩提樹濃密的陰影下。

女人穿着一件寶藍色的裙子,火焰般熱烈的頭發上纏繞着金絲,黃金額冠上雕着景天花和叫不出名字的小白花。兩人爬上露臺時,她正坐在瀑布旁的躺椅上,撥動七弦琴輕聲哼唱。溪水和瀑布的聲音十分喧嚣,竟也與她的哼唱配合得完美無瑕。

紅發男孩自然而然地靠到她膝邊,閉上眼睛靜聽女人悠長寧靜的吟唱,不一會兒就睡着了。奈哲爾謹慎地找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下,打量着紅發女人,哪怕無法看到她的臉,不知為何總有一種熟悉感。

露臺上的空氣涼爽濕潤,随風飄來不知名的花果香,仿佛永遠停駐在華美的盛夏時光中。紅發女人撥着琴繼續輕輕吟唱,望着遠方的眼神不知何時收回,落到奈哲爾身上,音調中更多了幾分哀愁。

緊接着歌聲變得越來越悠長,仿佛在陳述一個古老的傳說,千絲萬縷的聲音包裹着他,奈哲爾不再試圖解析它,任由它們将他直接沉入歌聲的海洋。同時奈哲爾發現女人越來越熟悉,隐藏在陰影後的面容越來越接近一個人——他自己的臉。

奈哲爾吓了一大跳,忙不疊往後退去,腳下一空。房屋和瀑布突然扭曲成一團火焰,刀劍的敲擊和馬嘶聲充滿了整個街道。他被一個強硬的手卡在腋下,餘光看見那個紅發的少年一邊尖叫,一邊追着離他越來越近。

馬上的匪徒似乎對紅發男孩緊追不舍極為惱火,奈哲爾聽到耳邊弓弦清脆地響了一聲,紅發少年撲倒在地,殷紅的血順着石板越流越遠。

朦胧的樂聲再度籠罩了整個夢境。

奈哲爾豁然驚醒,發覺自己躺在洞窟冰涼的地板上,一息尚存。

四周靜悄悄的。

奈哲爾用了幾分鐘才完全從那個混亂的夢境裏掙脫出來,理順思緒。

第一,他還活着,而那個靈吸怪死了,是那個被召喚而來的生物殺死了靈吸怪。不管怎樣,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賜。

第二,他雖然活着,但身體狀況還很不妙。奈哲爾用手撐地試圖坐起來,發覺渾身虛軟無力,極度幹渴。這對他來說并不陌生,只要有大量水份,他就能熬過去。但幽暗地域中,同樣的淨水價值是黃金的數倍甚至更高,所以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不生過于嚴重的病。

然而這個計劃今天破産了。

第三,靈吸怪的藏品也許被毀得一幹二淨。奈哲爾環顧四周,除了碎片就是碎片,根本找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武器和卷軸除外。

奈哲爾苦笑了一笑,搖搖晃晃地在廢墟裏站起來,往同樣化成碎片的儲藏室走去,企圖找到一些剩下的食物。

彌賽亞拎着一個黑皮男卓爾走了進來,比起剛到地底手無寸鐵的狀況已經大為好轉。他收起羽翼,一套銀黑相間的皮甲包裹在身上,不過顯得不那麽合身,走動間手腕仍露出大塊皮膚。

靈吸怪巢穴的崩塌在地底引發了相當大的震動,作為靈吸怪的老鄰居,卓爾自然要來看看。各個家族前後派了幾支精英小隊偵查敵情,全都被彌賽亞堵個正着,單槍匹馬料理得幹幹淨淨,順便收獲了幾套品質上佳的铠甲和彎刀。

只不過卓爾的身高普遍太矮,铠甲也太小。

甫一進來,彌賽亞就看見蘇醒過來的半精靈在廢墟間游蕩,手腳間的鐐铐叮當作響,活像個沒了半條命的亡魂。彌賽亞從卓爾身上摸出幹糧和水,扔到半精靈腳邊。

半精靈頗為警惕地看了提着卓爾的彌賽亞一眼,确定沒有敵意後,又走開幾步,靠着廢墟小口地撕扯起食物來。

不對等的對峙消散無形,彌賽亞回味着那雙倔強的藍眼睛,指尖伸入皮甲內的口袋,圓球滑膩而冰涼的觸感,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潑下,打消了想要交流的想法,将昏迷的卓爾投入深淵。

鮮亮的銀發消失後,半精靈才放下幹硬的面餅,眼神複雜地注視着洞口。

從靈吸怪被殺死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被召喚出來的絕非天使,而是惡魔。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西幻糧吃要死了,餓得都跑點娘家去看西幻了……

求收藏求評論!你們的評論是我的動力!

為啥我在晉江上更新老是被吞掉最後一截?被吞掉的重新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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