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魔法與卓爾(二)
奈哲爾握緊雙拳,滿懷興奮地往下走去。
階梯和臺階都由顏色深沉的黑曜石組成,夾雜在其中的礦物反射着微茫的光彩。半精靈走在上面,感到自己仿佛走在了布滿繁星的天空中。
甬道的盡頭虛掩着一扇門,半精靈在門前駐步,門扉上分布着機關,一道刀痕從上到下精确地切斷了所有機關的連接處。
顯然曾有人在他之前進來過。
奈哲爾猶豫了一會兒,推開了門,密室的全貌頓時展露在面前。
規則的幾何形花紋大片覆蓋了牆壁,甚至地板上也有繁密的細紋。在那個被摧毀的洞穴中,同樣有着一模一樣的花紋。有兩面牆上有着像似出口一樣的拱形門洞,但被堵死了。半精靈瞥了一眼,很快将目光放到室內的陳設中去。
幾個平滑的試驗臺整整齊齊地擺在一起,褐色的痕跡滲入平面,仿佛還殘留着血腥氣。
奈哲爾記得這個。在他還沒被解放的時候,他待在籠子裏,隔着欄杆看着灰矮人、卓爾、侏儒和其他一些生物被綁在那上面,被靈吸怪用注射藥劑,有時也會被用來實驗法術效果。慘叫聲日常回蕩在石臺上方,經久不歇。
當然,最後實驗品的結局都大同小異——被靈吸怪嘴部的四條觸·手撬開頭顱,成為一頓美餐。冷冰冰的屍體廢物利用,加工成法術成品或材料,賣給那些穿梭在幽暗地域各處的商人。
奈哲爾繞開曾帶給他恐怖回憶的黑曜石臺,徑直走向半環形的書桌。
半環形的書桌上收拾得幹幹淨淨,甚至能反射出頭頂上水晶的倒影。奈哲爾坐在椅子上,一個抽屜一個抽屜地拉開,結果卻令他大失所望。
除了幾個半成品的戒指之外,只有幾套書寫工具,一本封面什麽也沒有的書。
“啧。”
奈哲爾翻開書,裏面沒有半點墨跡,不知名皮質的書頁仿佛永遠也翻不到盡頭。
一本法術書,但是什麽也沒有。
半精靈放下法術書。失望是常态,要是人生中處處有收獲,那才叫不正常。
奈哲爾從座位上站起來,準備離開這個毫無收獲的地下室。臨走時,眼角的餘光掃向石牆。在靈吸怪的花紋之下,似乎還存在另一些東西,走近了看,像是樹枝藤蔓,裝飾性地延伸到穹頂上。
穹頂上同樣隐約浮雕着藤蔓,奈哲爾仰起頭。深藍色的寶石穹頂上點綴着細碎的白水晶,如同涼風習習的無雲夏夜,那些延伸的花紋就像喬木伸向天空的枝葉。
這裏本該是一座精美的廳堂,至于靈吸怪怎樣找到這裏,又怎樣被廢棄,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奈哲爾毫不留戀地關上大門,帶着稀少的收獲返回階梯頂端,爬上書架,把按鈕歸回原位。
書架向右滑動,完美遮住了地下室的入口。奈哲爾抱着書重新爬下水晶梯,看了一段時間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一個問題——
彌賽亞怎麽還沒回來?
彌賽亞收攏翅膀,墜入黑暗中,風從臉頰旁掠過,女祭司的銀發在眼中越來越遠。
他估算着下墜的速度,感覺到達合适深度的時候打開翅膀。幾支短矛毫厘之差地從他身邊掠過,釘進岩壁,尾部的鎖鏈交織成一張粗陋的網。
彌賽亞游走在鎖鏈間,女祭司給他的感覺很不舒服,尤其是那個活影子。她出現之後,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堅硬凝固,每扇動一次翅膀,都要比以往更加用力。
哪怕只是微小的消耗,彌賽亞仍然感到萬分警惕,趁勢下墜,躲開了活影子的領域。
彌賽亞控制着高度,盡量離戰場不太近也不太遠,穿行在洞窟間。幽暗地域深邃無底,層疊勾連的洞穴裏隐藏着無數危險,在某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就有可能存在着一個聯通下層界的通道。有些東西,就連他也要小心應對。
女祭司瞪着對手墜入黑暗,胸中怒火勃發,但背後蜘蛛神後的注視又催促着她盡快作出反應。
手腕上淌下的鮮血化作一團黑紅火焰,進逼的怪物忙不疊地躲開。女祭司揮動長鞭,抽打在怪物身上。怪物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拼接而成:上半身皮膚黝黑,身體腫脹,像是被泡發了的黑暗精靈;從腰部以下,肥大的身軀和八支足爪毛茸茸地支撐着身體,正拿着簡陋的武器不懷好意地逡巡在火焰周圍。
女祭司滿懷厭惡地看着圍在周圍的精靈,這些都是在蛛後試煉中失敗的殘次品,被神後降下詛咒,扭曲成了這副模樣。祭司們和蛛化精靈一向相看兩厭,要不是對手太狡猾,她才懶得召喚這些東西。
“去,去找他藏在哪兒!”女祭司大聲呵斥,飽含神力的聲音把蛛化精靈趕到一邊去。蛛化精靈擺動着四對足爪,重新隐沒在洞中。
在女祭司正毫無節制地召喚夥伴的時候,另一隊黑暗精靈正在拼命撤退。法師納芬在那個身披六翼,酷似熾天使的對手出現後,幾乎立刻就判定了局勢,帶着一小隊同樣機警的武士悄悄遠離戰場。
女祭司當然看到了這一切,她正忙着念誦咒語,瞥向他們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看維克娜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他似的。就算要把他獻祭給蛛後,那也要等她有命回去才行,沒有證據的事即沒有發生過。
法師在心裏嘲笑着,難得一見淩駕于蛛後祭祀的快·感讓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化石為泥真是個實用的東西。納芬撕開卷軸,按在面前的石壁上。潔白堅硬的石頭坍塌成一堆軟泥,露出之後布滿真菌的洞穴。
法師率先進了洞窟,武士們尾随而入,警戒地防備着可能出現的生物。在确定暫時無危險後,法師回頭重新将一道法術打在通道上。
白色的泥漿徐徐上升,最終重新變成了一面牆,從外界看不出絲毫破綻。
“納芬!你這個背叛者,願光照在你頭上!”
在抽打了幾個跑得不夠快的蛛化精靈之後,女祭司終于有機會張嘴咒罵。她意識到,自己正遭遇着可怕的背叛。
玩弄詭計、相互背叛正是卓爾精靈的拿手好戲,剝奪平民的財富不過是祭司們嘴邊美好的幽默,前提是陷入陰謀的不是她自己。她甚至能夠想到那個卑鄙的背叛者是如何輕快地抄小道回家,然後在同族面前大肆渲染自己死裏逃生經過的。
連維克娜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失敗的陰影正逐漸籠罩她的心房。
彌賽亞墜入的深井上,漆黑的洞口上粘着密不透風的蛛網,粘稠的蛛網布滿毒素,确保他再次沖入的時候立刻就會被它捕獲。
幽暗地域洞窟密布,就連居住在地底的黑暗精靈也不敢肯定它到底有多少洞口。女祭司維克娜警惕地環顧四周,除了被她趕去搜尋對手蹤跡的蛛化精靈,還有一部分藏匿在附近的洞窟中,預備着敵人出其不意的進攻。
讓卓爾女祭司頭疼不已的對手——彌賽亞正順着風滑翔在洞窟中。他向上看去,目光刺透黑暗,厚重的岩石如若無物。
像蜘蛛一樣盤踞在洞頂的蛛化精靈正四處尋找着他的蹤跡,八支足爪深深嵌入石頭。蛛化精靈手執武器,彼此用特殊的語言相互溝通,組成嚴密的陣型,一寸寸摸索過來。
彌賽亞突然消失在原地,風速驟然變化,猛烈沖擊在地底支撐穹頂的石柱上。
維克娜聽見腳下的地面傳來一些不尋常的聲音,像是尖銳的哨音。
女祭司立刻意識到不妙。
脆弱的地面碎成數塊,整個向下陷去,砸穿下層後沒入未知的黑暗。幾塊沉重岩石下,滲出一灘暗色的血液,零散的肢體分布在一邊。
那些蛛化精靈終于得以結束生命,升入蛛後的神國。
女祭司臉色陰沉地懸浮在空中,胸前的蜘蛛項鏈失去了光澤。
項鏈中的舞空術消失了,但她仍未發現敵人的蹤跡。
剩餘的蛛化精靈挂在石壁上,逃過一劫,任由她怎麽鞭笞咒罵,還是頭也不回地逃進地底深處。
維克娜額頭滲出冷汗,臉色發白。
蛛後的垂憐是有限而苛刻的,如果無法滿足她的需求,哪怕是身為最受寵愛的祭司,也無法免除步入毀滅的命運。
女祭司身後的影子在她浮起後,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漸漸擴大,直到變成她的數倍大小。
彌賽亞倏然沖出,無色風刃割向維克娜脖頸。
女祭司反應神速地甩動長鞭,将風刃一一擋下,甚至還猶有餘力地發射了幾道寒霜和酸液。
彌賽亞悠哉地閃開,維克娜背後的影子雙手擺出了一個奇異的手勢,他忽然感到肢體一陣乏力,動作因此遲鈍了些許。
蛇首鞭上的蛇首忽然雙眼大張,從口中吐出一道明亮的光芒。那些閃着光的微粒裹住彌賽亞,勾勒出他的身形。
彌賽亞啧了一聲,望向那個倒映在洞窟間的龐然身影。女祭司不堪一擊,她背後的存在才是真正棘手,不過是一道投影依附在下界,也給他造成了麻煩。短暫的陪玩之後,他已經失去了游戲的興趣。
彌賽亞懸停在空中,澄澈的微光變得渾濁狂暴。
意識陷入沉睡,就像墜入深海,逐漸下沉中仰望着海上破碎的陽光。另一個自我不斷上浮,最終沖出海面。
仿佛成了一個沒有實體的幽魂,從另一個視角看着自我睜開雙眼,挾着狂暴的氣勢俯沖而下。
金精長鞭和彎刀激烈碰撞,在神術無效後,最終回歸原始的肉搏。女祭司絕望地看着敵人無視了魔法黑暗,向孤立無援地她撲來。
開戰前的預感成真,維克娜恨不得時光倒流回主母命令她出征的那一刻,哪怕受到責罰,也要拒絕這個要命的任務。
維克娜幾次張開口念誦咒語,都被對手冷漠地打斷。狂暴的能量順着每一次兵刃相接侵入肌體,兩種力量将她的軀體作為戰場,每個動作都帶來刀割一樣的疼痛。
彌賽亞冷眼看着“自己”湧動着熟悉的混沌力量,順着女祭司溝通那個強大存在的渠道一路轟上去。
維克娜背後的影子露出驚恐的表情,消失了。
女祭司清楚地感到,有什麽東西順着她和蛛後的溝通流了上去,走投無路的她剩下了最後一個選擇。
維克娜最後鼓起勇氣,用平生最強烈的意志,乞求着蛛後最忠誠的侍女——蠟融妖的降臨。
彌賽亞看着自己一刀砍斷了這個黑皮美人的脖子,然而女祭司最後的神術已然生效。
一道雲柱出現在原地,從中隐約透出一團泥狀的影子,随着觸手的伸出,很快變形成為一個卓爾女性的模樣。
“蛛後對于祭司對您的攻擊感到很抱歉,她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蠟融妖畢恭畢敬地說道,聲音有種說不出的絲滑悅耳。
彌賽亞冷淡地點了點頭,他短暫地壓制了混沌的“自我”,與卓爾背後的強大存在達成暫時休戰。
見到他同意了,蠟融妖看似松了一口氣,解除變形,伸出四支有力的觸手,将女祭司的殘屍抛入無底深淵中。
彌賽亞扇動翅膀,離開了這一片狼藉的地方。
還幾只俘虜妄想逃離他的視野。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抽血,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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