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節

家師這一刀絲毫不留餘地,縱然說金剛禪不忌殺生,但這一刀明明便是一個人反擊時的無所不用其極,哪裏是什麽金剛禪的以刀證禪了。家師傷心之下,卻聽百慎大師罵道:‘王八蛋,真不要臉!'百慎大人枉為出家人,罵人之話也如此粗魯,真不知他是從哪裏學來的,聲音雖弱,底氣卻還甚足。家師本以為百慎大師定已斃命,見他居然沒事,馬上省得百慎大師的心定是偏右的。家師坐禪多年,此時突然之間若有所悟,登時大笑起來,向百慎大師與葉真人二人說了永不踏出天童寺一步,便将大悲刀當拐杖拄着便走。

原來那日印宗惡戰之下,大獲全勝,但見百慎中刀未死,心中忽有所動,只覺多年枯禪未解,忽然一朝頓悟,當即朗聲大笑,給傷者留了些金創藥,說是若是找他,便去寧波天童寺,說罷提刀便走。百慎見他明明可以将己方諸人斬盡殺絕,偏偏又走了,不由百思不得其解。這一戰,七大門派只剩了他與葉靈素兩人,身上也遍體鱗傷,狼狽之極。商量之下,仍不知印宗到底是何用意。依葉靈素便要邀集同門,殺上天童寺,将印守碎屍萬段,但百慎卻說印宗似已改過自新,既然永不踏出天童寺一步,不如與人方便,因此這許多年來誰也不知天童寺裏還隐着這般一個高手。自從這一戰之後,印宗果然銷聲匿跡,再不出現,便是百慎,也已絕足不在江湖走動。二十七年過去,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英雄如今都垂垂老矣,卻不料這二十七年前的舊事重又掀起波瀾。

聽罷真秀所說這件二十七年前的秘事,許敬棠一陣茫然,道:難道尊師以大慈大悲二刀造無數殺孽,只是為證禪心麽?

真秀道:不錯。

許敬棠心想豈有此理,殺這許多人便只為一個說都說不清的禪理,真秀卻似乎不以為然。他正要再說,高振武又道:此事到底與我師父有什麽關系?為什麽說亂披風刀法是從大慈刀中化出?

真秀微微一笑道:這一戰兩敗俱傷,實是因為家師的大慈刀先前不知失落到何處了。家師既已悟道,那一口刀自然已不在心底,只是刀上刻有一路大慈刀譜,若是為外道所學,不免又造殺孽,因此屢與我們說起。也只應這一念萦心,師父雖然堪破人我二執,終未能究天人之道。直到前數年,我師兄外出辦事,得見段公亂披風刀法與大慈刀法頗有相通處,一說起方知原來大慈刀便在段公手裏。

許敬棠皺了皺眉頭道:真秀大師,只怕也是不确,家師從未說過此事,說不定另有原因......

真秀微微一笑,抓起了桌上的金刀,旁人只道他要動手,都吓了一跳,真秀卻握着刀吐了個門戶道:這是大悲刀起手式。說罷,一招招演了下去。高振武見他的刀法與自己所學的六十四路亂揮風刀法大同小異,只是其中方位力量略微有別。待三十六路大慈刀法演完,許敬棠心中已如被冰水浸過一般。

雖亂披風刀法比大慈刀法多了十八式,但其餘可以說盡是似是而非的大慈刀法。許敬棠此時再無懷疑,但嘴上卻道:真秀大師,不要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師武功非凡,方才見我高師弟演過一路‘亂披風'刀法,便是依此當場創一路刀法出來也未必不可能。他心知若是衆人知道段松喬賴以成名的亂披風刀法竟是從大慈刀法改頭換面而來的,只怕鍛鋒堂就不必行走江湖了,這般說來雖怕真秀會惱怒,但好歹也要混賴他一番。哪知真秀卻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多說,将那金刀放在桌上,又贊了一句道:好一口金刀。

剛說完,真秀的左手食指忽地往刀身上一彈,這金刀發出嗡一聲響,忽然齊根斷為兩截。

七 禪心與天理

這金刀乃是精鋼打造,厚得幾同劈柴的斧子,沒想到刀身竟然只是個打造得極為精致的鞘,刀身一折,從中竟然抽出一柄二尺許的刀來。

許敬棠心中已是一沉。他聽得真秀所言,已隐隐猜到了,沒想到真秀也已猜到。真秀舉起這柄短刀看了看,笑道:師父和我說過,大慈刀入手溫潤如玉。他少年時為了鑄刀,與段公頗有交往,那次被七大門派圍攻之前便住在鍛鋒堂,段公見了那大慈刀便贊不絕口。可惜段公得了些刀,卻将之包在凡鐵之中,以至于鋒芒盡隐,惜哉,惜哉。

這刀也不甚明亮,刀光反有些發暗,刀身上遍布細紋,竟是許許多多銘文,想必便是那大慈刀譜。這刀是不開鋒的,但看上去卻覺得鋒利之極。許敬棠心道:怪不得師父說什麽要将這刀還給昙光,原來言語中故弄狡狯,那昙光可比真秀笨得多了,居然不曾發現,唉,還是被這真秀察覺了。如此一來,他對真秀所說之事哪裏還有懷疑。

真秀看了看刀,笑道:二十七年,物歸原主。各位施主,家師這一樁心事已了,那貧僧也告辭了。

他轉身便要出門去。高振武喝道:兀那和尚,你便這般走麽?

真秀道:高施主還有見教麽?

高振武喝道:你師弟殺了大馬場的少東,還有葉真人、百慎大師、鷹翔派的黃少俠諸人,又打傷了我師父,這個梁子可不是輕易揭得過的!

此時葉靈素和百慎諸人的遺體已收殓在外間,準備送還原處。外間平平排了一堆的靈柩,看了便心裏發毛。真秀看了看道:看來師兄又精進一層了,呵呵。

高振武只道真秀會說幾句場面話,哪知他竟然這等說,不由一怔,道:什麽精進?剛說出口便省得真秀定是說昙光的禪學又進了一層。他哼了一聲,道:殺人如麻,也算和尚麽?

真秀站住了,道:波羅奈國有屠兒名曰廣額,于日日中殺無量羊。見舍利佛,即受八戒,經一日一夜。以是因緣,命終得為北方天王毗沙門之子。

他念的是《涅盤經》中的一段,說廣額事。廣額本是屠夫,日日殺羊無數,一日見佛便能得道。真秀引此經,自是說殺生無礙成佛。許敬棠諸人也不曾學過佛,不知他念些什麽,但聽得真秀話中似有深意,但到底是何意卻又捉摸不透。

真秀又道:禪心無處不在,殺為不殺,不殺為殺,原本一例無差別。師兄資質比我好,他已邁過這金剛禪一關了,真是可羨。

許敬棠聽他說什麽殺人也是悟道,心中幾乎有點哭笑不得。這真秀武功高絕,也不知是參禪入魔還真是個高僧,已将萬千色相都看破了。他正想再找句話來反駁,這時內室中的段松喬忽然又大叫了一聲,許敬棠吃了一驚,慌忙沖進內室,叫道:師父!師父!卻見段松松仍是昏迷不醒,也不知夢到了什麽,喃喃道:哈哈,我刀法當世第一!哈哈!想必是夢見自己武功蓋世,舉世莫敵。許敬棠一陣心酸,給段松喬掖好被子。剛掖好被子,卻聽得段松喬喝道:石莊主,當初你大馬場事事壓我一頭,如今我的生意比你大,亂披風刀法也比你高出一籌了,你服是不服?哈哈。他雙眼緊閉,這一段話卻說得極是流利。

走出門來,真秀也有點關心地道:許施主,令師無礙吧?

許敬棠道:不礙事。

真秀嘆道:大悲刀可以悟道,大慈刀又豈不可入魔。入道入魔,原本也只在一念之間而已。

此時段松喬在床上越罵越兇,将江湖上幾個也鑄刀的門派都罵了個狗血噴頭,還說什麽若是他武功大成,定要将那幾個門斬盡殺絕。那幾個門派的門主也有與段松喬頗有交情的,這番段松喬祝壽他們也派人來了,若是沒聽得段松喬的夢話,許敬棠一直以為師父是個謙謙君子,對方雖然在生意場上咄咄逼人,師父還是不斷退讓,卻不知師父心中原來竟是打着這樣的念頭。他越聽越是心寒,段松喬罵到後來,已開始在罵這幾個弟子,說一點用也沒有,遠沒有他早死的兒子好。許敬棠是大弟子,段松喬對他罵得也最兇,許敬棠一向對師父敬若天人,但此時聽得師父話中不時雜着兩句污言穢語,也與尋常黑道上的小賊沒什麽不同了。

真秀見許敬棠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段公其實也沒這般不堪,只是他用的大慈刀錯落零亂,結果與我師兄的大悲刀法相感應,唉,此時他心底的話都說出來了。

段松喬平時謹言慎行,話也不多說一句,此時卻如變了個人一般滔滔不絕。許敬棠越聽越是傷心,但聽得真秀這般說,他嘆了口氣道:師父就算這麽想,那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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