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月下安靜。

少年的臉頰，有些不正常的泛紅，好像剛剛喝過酒一樣。

他低着頭，輕飄飄往這邊走了幾步，眼睛霧氣瑩瑩的，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

“張總，我叫……在《民國夢影》裏，演、演一個很小的角色。”

少年的名字張赫沒聽清。

倒也沒在意：“嗯，我見過你。你有什麽事？”

“我……”

小少年低下頭，吞了吞口水，欲言又止，半晌終于吭哧道：

“我、我是聽人說，張總投資了好多影視劇，其中，就有、有投那個古裝劇《劍淩傳說》。”

“原著我看過很多遍，覺得裏面有個配角，我覺得很适合我。”

“就是、就是想問問張總，能、能不能給我一個面試的機會。我覺得我一定能演好那個角色！就算不合格、被刷下來，至、至少也算是努力過了。”

他本來就緊張，聲音最後越來越小，像是蚊子叫。

蒼白的手指，也偷偷絞緊衣角。

其實，已經在後悔了。

要是可以，他想逃跑，要是可以，給個地縫鑽進去也行——畢竟，他算什麽東西啊？

不過是個跑龍套的小演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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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居然就因為恰好和投資人張總在一個劇組，悶了幾罐啤酒後，就大着膽子跑過來了？

怎麽想的啊？臉也未免也太大了吧？

肯定不會被理睬的。

而且張總樣子看起來超兇，說不定……說不定還要被當面訓斥，怎麽辦？

……

月亮被雲彩遮住，又露出來。

張赫：“你過來。”

小少年不明所以，眸中晶瑩一閃，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丁點，張赫：“再過來點！”

小少年只能又硬着頭皮，往前走了兩步。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

比起白天的陽光燦爛，月亮下少年的臉，那惴惴的模樣，竟隐約帶有一種細微的、複雜的陰郁。

……厲害了！

張赫暗想，這張臉，這氣質，簡直可塑性MAX！

哪像他？天生高顏值反派臉，掰不回來那種。一不小心反套路演了個男主寶玉，這不？分分鐘就被diss上熱搜。

而眼前的孩子，跟他不一樣！

我們不一樣！

少年的那種“好看”，很微妙——乍一看，是并不顯山露水，人畜無害的鄰家弟弟模樣，可只要認真加工一下，應該也可以是個俊朗帥氣的小生。

像這樣眼神稍微陰郁一點，又分分鐘，能演心機反派。

無縫切換，毫無違和感。

這種皮相、骨相，天生的适合影視，萬裏挑一。

果然是個小寶藏！

就是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

張赫緩緩、緩緩地，勾起一抹笑來。

當然，自己的笑容很沒救，這點張赫是知道的。

——親爹真傳，哪怕善意微笑，常常看着也像是森然獰笑。

尤其是在大晚上，明顯吓人。不然眼前小少年也不會突然臉色一白、茫然又驚懼。看那表情，仿佛馬上就要繃不住被吓哭了一樣。

嘿~嘿~嘿~

張赫保持獰笑：“來，轉個圈。”

見少年不動，他板起臉：“你轉不轉？”

小少年一僵，趕緊轉了。

“身材不錯，”他點點頭，“又年輕，樣子也還算可愛，不錯不錯。只要你肯乖乖懂事，別說配角了，就算讓你演男二、男主都不是不可以。”

“跟我上車，咱們找一間酒店，好、好、聊、聊？”

小少年愣住了。

“張總……”

他深吸了幾口氣、漲紅了臉，明顯慌張。

張赫則擺出一張十成十的逼良為娼臉，等他反應。

“……”

“不、不行。”

夜風中，半晌。小少年的聲音很輕很輕，榛子色的眼裏卻透着堅定。

“不行。我、我是很喜歡演戲沒錯，但我沒辦法做這樣的事情來換取工作機會，對、對不起！打擾了，再見！”

張赫：“你等一下。”

結果，小少年卻不肯等，含着淚拔腿就跑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張赫：“艹，都叫你等一下了！”

無奈，只能果斷追。

追了幾步發現根本追不上。

不方！開車追！

結果這風一般的小少年，竟然是個天賦異禀。

不參加奧運長跑都虧了。

張赫大半夜在影視城裏開車居然都追了他好一會兒，一直追到死胡同，才成功堵住人。

車子堵在西洋民國風的死胡同路口，張赫下車，大長腿步步逼近。

陳舊的老式路燈，下影子老長。

小少年：“你不要過來！”

“你不要過來，我、我真的不是那樣的人，張總！嗚……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給您添麻煩的，您放過我吧！”

“不過來，你再過來我、我反抗，我咬人了啊，嗚——！嗚嗚——！”

張赫：“……”額角青筋直蹦。

雖然他确實是故意吓唬人家，可這他媽什麽《霸道總裁強制愛》的标準前奏劇情吖？

串戲了吧！

偏偏，旁邊一樓，正是一家已經關掉的咖啡店，茶色的玻璃在路燈下映着兩個人的身影。

一個貧窮少年清秀纖弱哭唧唧堅貞不屈，另一個霸道總裁邪魅狂狷不由分說把人摁牆上捂着嘴。

眼看着下一步就要進入強制戲碼，然後虐戀情深，然後帶球跑。

讓人心驚=_=

張赫無語，魔爪繼續伸向少年。

少年掙紮得更厲害了。

竟還如同很多三流小說寫的一樣，扭動中不慎露出了粉嫩雪白的脖子，微紅的血管輕輕跳動，喘息聲聲，像小動物一樣惹人憐愛。

張赫：“…………”這可還行？！真他媽服了。

張赫：“那什麽，你冷靜點。”

張赫：“真的，你能不能先別動了，先聽我說句話？”

張赫：“你嘎哈呢瞎扭巴啥玩意兒！能不能給老子直溜點兒！找削是吧！”

好好講理不如方言震天一聲吼。小少年傻住了，不掙紮了。

世界清淨了。

張赫解開小少年的衣領扣子，一顆，兩顆。

小少年貼牆，抖抖抖，認命般地無聲掉眼淚。

扣子重新扣上，少年繼續抖。

張赫：“有完沒完！你看你這扣子，這扣錯了兩行可還能行？存心逼死強迫症？？？下次穿衣服能不能好好穿？鞋帶也是，左腳散了，自己系！”

“還有，誰給你說的我投了《劍淩傳說》？老子沒投！”

其實，之前是投了。

為了旗下唐泊州演男主而投的。

但唐泊州跑了以後，就撤資了。

“……”

聽他說沒投那部劇，少年這才茫然地睜開了眼睛。

愣愣的，明顯失落。

繼而，臉頰又升起一片緋紅，紅到了脖子根。眼底的霧氣也再度湧了上來，他盡委屈的小動物一般，狠狠吸了吸通紅的鼻子：

“對、對不起，我還以為……”

“嗚，我弄錯了，我太不像話了，對、對不起張總！”

那無地自容的小模樣兒，特別的小白兔、小可憐。

抖抖抖，巨悲催無比。

張赫非常壞心眼地欣賞了好一會兒。

才又露出燦爛的獰笑：“不過，一個面試而已，管他誰投的劇？”

“……哎？”

一張名片，被塞到少年手裏。

“這樣，你明天打這個電話，約時間去就行了。我給你安排。”

“好了，到時候認真去面試，沒人會把你怎麽樣的！哎你能聽懂不，還抖啥啊？老子也沒想把你怎麽樣好不好，剛才吓唬你玩兒的！行了不準抖！再抖不客氣了啊！”

“~~~”小少年不敢抖了。

卻仍有點如墜夢境的樣子，捧着名片，眼眶緩緩微紅。

“張總，這、這是真的嗎？不是騙我吧？”

張赫：“騙你對我有啥好處啊？”

……他其實吧，也不是故意非要裝大尾巴狼。

吓唬人雖然是他一貫的惡趣味，但重點還是他想看看，看這孩子是不是個往正道上走的人。

畢竟，在圈裏混久了，不單單小白眼狼見得多。

各種想傍金主、求包養、花式往他床上爬，一心走捷徑的年輕人，更是前仆後繼。

張赫養“小寶藏”，沒別的要求。

可以傲嬌、可以別扭、可以有小脾氣、臭毛病。他不在乎，甚至可以慣着。

但有一個重點，底子裏必須品行端正。

存了歪心思的孩子，就算演技再好、資質再高，他也不會要。

必須像眼前的小少年這樣，三觀正！

“嗚，那謝謝張總，真的謝謝您！”

少年低下頭，繼而又含淚擡起頭，認真臉！

“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報答張總，所以，如果張總有什麽需要我做的，我、我、除了陪睡，別的都可以！”

張赫：“……”=_=#

“會說話嗎你這孩子？”

“老子這麽帥，像是沒人陪睡的樣子嗎？需要找你這種小白斬雞陪？”

“你行嗎？你看你這腰，那麽細！能幹啥？”

“別小小年紀思想不健康！乖！”

小少年臉刷地又通紅了，頭深深深深地低下去。

……

走回大路上，張總黑色悍馬靜靜等在路燈下。

張赫：“行了，你也早點回去吧。面試加油，不過不管成不成，以後都要繼續努力啊。我今天其實看到你演戲了，你很用心，演的也不錯，相信将來一定有前途，嗯？”

少年眼睛明亮：“嗯，謝謝張總，我明白的！我一定會繼續努力！”

張赫點點頭，拉開車門，又回頭。

“诶，這兒離你住的地方應該不是太近吧，要不要~~~還是上車，我順路送你回家？”

小少年渾身一僵。

張赫：“哈哈，哈哈哈。”

對不起，真是太像小兔叽了，沒忍住又逗了逗。

最後，張總硬塞給了小少年點零錢，讓他自己去門口自己打車回家。黑色悍馬搖搖晃晃開走，後視鏡裏，小少年在路燈下忽然彎下腰，原地90°鞠躬。

張赫：“……”

至于嗎，跟給他上香似的？

唉，這麽萌萌的、又傻傻的孩子，現在可不多了！

一定要速度逮住，納入他的星圖旗下！

車子沒開多遠，張赫就迫不及待撥了個號碼。

“紹唯，是我。嗯，麻煩你幫我給一個新的小朋友做下背景調查。嗯，就一普通小演員，哎呀可萌了，你以後見了就知道。對，是我想簽進星圖的小寶藏，名字叫……”

诶喲我去，小寶藏叫什麽來着？

……

半個月後，《民國夢影》順利殺青。

殺青宴那天，張總高調承包了某五星酒店。

宴上，張赫标準姿勢：“為我們的友誼，幹杯。”

大家：“哈哈哈幹杯！殺青撒花，以後有戲再約！方導方導，再約啊！”

方導：QAQ嗚，不，不約了！

叔叔，姐姐，不約！我們不約！

衆：“哈哈哈，小方導還是辣麽萌，什麽都寫在臉上。放輕松啦！說不定下次見面，咱們這些人的演技就變好了呢？”

“是啊是啊，而且，這不是才拍了一季嗎？指不定還有第二季呢！”

方導：“得、得收視好才有第二季呀？！”

就以他們目前這奇葩的泥石流陣容，鬼還來的第二季吖？！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播出來觀衆喜歡呢！”

“就是就是，咱們不還有錦鯉投資人張總加持呢？再說了，咱們這些人雖然沒演技，但臉都很好看呀！說不定觀衆喜歡看臉呢！”

方導：QAQ你們這些有錢人，真樂觀！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大家演得确實不怎麽樣哈哈哈，可是這三個月的時間過得真的很開心！”

“是啊是啊！哪兒還有比我們更不靠譜、更逗的劇組了？還真是舍不得大家，好希望有第二季啊！來來，再喝一個。”

歡聲笑語中。

方導跟着舉杯，一飲而盡。

明明之前三個月，指導這部戲的時候天天掉頭發。一直想着、盼着，早點結束就好了，趕緊的跟這群不靠譜的土豪們說拜拜。

可真到分開這一刻，卻比之前待過的任何正經劇組，都讓他更加的舍不得。

其實，他何嘗不希望《民國夢影》有能有第二季呢？

……

舍不得的小情緒，只是一瞬間。

殺青第二天，方導開始監制後期剪輯。

呵呵噠。

鬼才舍不得你們！鬼還導你們第二季！有也不導！絕壁不導！

這片子要怎麽剪？這片子沒法剪！

辣眼睛！每一幕都辣眼睛。

每一個場景都辣眼睛！太難了！

簡直後期的過程中，方導無數一次強顏歡笑、借酒澆愁，內心花式彈幕：放棄了不幹了，剪成鬼畜視頻一了百了了！

張赫：“別哭，方崽！加油，相信你！”

方導：“我不相信我自己！我剪輯都剪禿了，卻沒有變強！而且你看，網上書粉天天嗷嗷叫說要罷看，就連原作者都暗戳戳發內涵微博diss，嗚嗚，我好難！壓力山大！”

方導：“嗚，算了，我太慘了不說我了，張總你最近在忙啥？”

張赫：“我啊？”

……

方導忙片子的剪輯後期，投資人張總，則在忙片子的上線流程。

按說，這事本不該他管。

但誰讓，《民國夢影》這部劇拍完之後，因為網絡上一水的“不看”、“必撲”“差評”言論，竟至今還沒有電視臺敢買！

最後，還是張總親自出馬。

跟某不怕死又有錢任性的某大流量視頻網站，談下了此劇的獨播權。

談下來的合同，視頻網站只肯給小幾十萬的稀少預付金，為了“公平起見”，網站又裝模作樣地，給了張赫特別高的分賬比例。

“分賬比”這個東西懂的都知道，劇火就有錢，劇不火就沒有錢。

視頻網站當時打的如意算盤是：小幾十萬買個噱頭，到時候上線大家罵一罵，給網站的新劇新綜藝炒一炒熱度，不虧。

撲街劇只會有人罵、不會有人真的看的，後續分賬也不會真的有錢，給投資方比例高一點也無妨。

張赫：“那你們就沒想過，萬一火了呢？”

對方：“呵呵。”

張赫：“好，那咱們就賭一場，到時候別哭啊？”

說罷，大筆一簽。

在這款看似不平等的條約上，落了大名。

不方。

雖然他也不知道，這雷劇要怎麽救。可是，誰讓他投資一向如此，別人越不看好，結局就越爆炸？

終于，次月。

某黃道吉日，《民國夢影》網絡上線。

方導：“QAQ我好方！！！”

書粉：“肯定很SB！肯定巨SB！誰看誰沙雕！”

唐泊州粉絲：“呵呵，截胡十八線的劇終于播了？糊穿地心就是報應！”

女一、反派等人，包括張赫在內，則都是有錢人平靜而沙雕的內心世界——

“哎呀~~~反正都演成那樣了，不如，哈哈哈，去看看彈幕怎麽噴我？”

萬萬沒想到。

所有人認為一定會血撲的雷劇，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