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搖晃的公交車。

路程很遠, 乘客不多。

平時，送完飯回家的路上, 謝星辰總會掏出書來認真看。

只有今天, 翻得書頁嘩啦啦，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最後煩躁地把書收了，垂眸, 打開手機。

辜月第一次見到公主，是在城樓下。公主落落大方、笑靥如花。世子走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

留辜月一個人。眼眶發燙，拼命忍住。

她想，那樣的優雅從容, 她本來也可以有。

若父母尚在，她一樣有人寵溺、有人教導, 琴棋書畫、詩書禮學、舉止涵養, 半點都不會比她差。

不至于慌亂卑微、不至于自慚形穢。

可是，終究沒有倘若。

後來，辜月機關算盡引火燒身，在她死的那章, 有人提問：

認真問，非引戰。if你穿成剛從青樓被救出的辜月, 要怎麽做才能不BE？

高贊答案：放過世子, 嫁個普通人。

樓下：同意，辜月要不是心比天高非要當世子妃，根本不會死那麽慘。

不, 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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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的。

謝星辰指尖輕顫，觸在微涼的屏幕上。

他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好在有人已經留言：拜托各位，辜月從來都沒有想要攀高枝的好嗎？

她是真心喜歡世子！只是世子是恰好是世子。世子救她出青樓的時候是微服，辜月以為他是街頭小流氓時就願意跟他一輩子了。

下面出現了追加問題：

那再假設，沒有公主，你穿成剛被救的辜月，且真愛世子，要怎麽做才能跟世子順利HE？

謝星辰：“……”

追加問題的這個人，肯定是天使吧。

結果——

【只有一條路了。灌酒睡之，懷上孩子！】

【哈哈哈，果然只能母憑子貴了嗎？】

【孩子在手，天下我有。】

【冷酷世子爺：嬌俏丫鬟帶球跑】

謝星辰：什麽天使，一群魔鬼！！！

魔鬼！

……

……

回到家。

謝星辰一個人蜷在一樓沙發，認真看書。

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灑下來。

打在他俊朗的側臉、裸露的指尖和腳踝上。

周遭一切很安靜。

沙發上的塑料包裝，早已經拆掉了。新拆後的沙發胖鼓鼓、又大又軟。幾只他前兩天從雜物間裏翻出來的，一套四個彩色胖糖果抱枕躺在上面。

抱枕是野男人三年前買的，從威尼斯郵過來，包裹都沒拆。

張嘉瑤說他哥就這德行。

旅游時的沖動購物，購一大堆寄回來，然後就束之高閣拆都不拆。要不是這樣買的亂七八糟太多，倉庫也不會那麽滿。

“……”

所以說，就只是被他短暫地愛了一下下嗎。

寵愛地摸了一下下，就丢下不管了。

小靠枕們好可憐。

于是那些不見天日的小抱枕，全被謝星辰拿出來洗過、曬過了。

此刻重見天日，躺在沙發上曬着太陽，香香軟軟蓬蓬。

……

謝星辰倒也不算是個管家式灰男孩，每天就喜歡沉迷做飯、收拾。

真不是。

他的主業依舊是學習，每天都學習。

但實在是……學習使他暴躁！

幸好張赫不在家。不然日常看到的場景，很可能就是小野狗成天發狂犬症，平均四十分鐘摔一次書。

摔！摔摔摔！

念什麽念，不念了，根本念不進去！

要什麽前途？一輩子搬磚它不香嗎！

然後過了十幾秒，又一臉隐忍地把書撿回來，繼續念。

他能怎麽辦？沒有辦法。

還記得之前阿灼上培訓班、浸入劇場連軸轉，晚上回家不肯休息跑去天臺複習。嘴上喃喃說的都是，不能休息，要全力以赴，不想讓張總失望。

而當時的他，還在沉淪。

覺得反正人生也沒希望，抽着煙混一天是一天。

……沒想到會變成今天這樣。

現在的他，比阿灼更加、更加，不想讓那個人失望。

答應他了要考上大學的，就無論如何也想做到。不僅要做到，還要暗戳戳考個好大學，看他震驚、然後露出笑容誇他的樣子。

……想法總是美好的。

然而，現在的謝星辰面對的可是多年自暴自棄的苦果。

把一切早就扔掉的古詩詞、數學公式、元素周期表統統撿回來，難度不亞于LV1新手挑戰滿級boss。

實在讀不下去的時候，只能努力換換腦子，歇一下。

要麽研究研究菜譜，給野男人嘗試做新的小甜品。

要麽或者收拾家，把家裏偷偷布置得更溫馨。

就這樣，家政能力反而每天level up。

野男人挺粗心。

每天閉着眼過，好像迄今為止，都尚未發現家裏面的變化。

但，謝星辰相信總有一天，量變引起質變。

本來，等着野男人發現各種小改變的日子，也算暗戳戳地微微甜着。怪就怪偏偏書裏寫，辜月也曾無比努力。為了世子冬天做錦裘大氅、夏日調藕荷冰粉，拼命讀書，每天畫精致的妝容。

可有什麽用？世子心裏還是沒有她。

讀者總說，最讨厭看的就是看辜月玻璃心的各種橋段，被一點點誇獎就偷偷躲着哭，被一點點忽視就徹夜無眠。敏感又自卑。

謝星辰其實也一樣，看不得辜月自怨自艾。

每一筆每一個細節，都戳中了心底最陰暗的那個地方，無處遁形。

叮咚——

家教上門。

家教是個妹子，X大的高材生，當年高考全省前十名。

謝星辰基礎很差，但妹子很有耐心，不管多基礎的問題都認真教。學霸解題邏輯非常強，謝星辰自己學完網課，大概做題正确率就從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被她教過後直接飙升到了百分之七八十。

妹子：“喂~喂~今天有點走神呀？”

謝星辰：“對不起。”

妹子：“你也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才是金主爸爸，我提醒而已，怎麽，有心事？學習相關？哎呀~要是學習你就別瞎擔心了！”

“你那麽聰明，什麽問題一教就會。只要好好複習，明年考大學絕對沒問題，相信我！”

謝星辰：“嗯。”

可是，就算考上大學……

就算考上大學，也還有四年才畢業。直到那時他的人生才剛起步。

可現在那人身邊，就已經有了卓一青那樣的頂流，以後更不知道會遇上多好的人。

他到底要怎麽樣，才能快點變得更好。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和卓一青那樣的人比。

“……”

突然，就很想抽煙。

卻忍着沒有動。那個人不喜歡他抽煙。

他始終……還是想多讨他點喜歡的，已經暗戳戳地在戒了。

……

張赫今天收工特別早。

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好像以前要是瑤瑤不回來，他也并沒有特別喜歡宅在那個別墅。

但最近總覺得，家裏真舒服！伸個手啥都有，總想回家懶着。

今天回來，适逢家教小姑娘還沒走。

是一個戴黑框眼鏡一看就很學霸的女孩，和他家狗子桌邊一邊一個，兩只都認認真真學習的樣子特別可愛。

張赫打了招呼，自顧自晃上書房，打算拿一本書去沙發享受黃昏。

他一走，學霸妹子登時難掩激動，壓低聲音：“那！是！誰！”

“……”

“我哥。”

“卧槽！你！哥！比！你！還！帥！？”

謝星辰：“那當然。”

他得意，回過味來又有點小不是滋味：“我比他，差了很多？”

“呃，也、也沒有啦。”

“……我以後還能長高。”

還沒長開，也還在生長期。等我長高，指不定五年後誰更帥！

……

晚上，睡前十一點，例行萬衆期待的宵夜時間。

張赫假模假式：“你歇歇，我做？”

然而，衆所周知如果他做，只會做沙拉，謝星辰的評價是“那不是菜，那是草”，怎麽會給他做？

只會拌草的張總，在廚房門口徘徊磨蹭，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

“辰辰，辛苦你了啊。今天準備做個什麽甜品呀？”

謝星辰這麽些天，已經摸到某人的套路了：“直說，想吃什麽？”

“黃桃糖水……會做嗎？”

謝星辰掏出手機，上網現查。

糖水黃桃。黃桃，冰糖，一眯眯鹽，和一顆檸檬。

張赫：“就這？”

謝星辰：“就這。”

張赫：“咦，比想象中簡單嘛？”

謝星辰：“目測是不難。”

“好，”張赫撸起袖子：“那我跟你一起學。學會了，以後自己動手，也能豐衣足食！”

卻瞬間對上少年的靜默。

黑漆漆的眼睛。不說話，但神色裏分明有什麽。

自己動手→學會了→再也不需要我了。

張赫：“？？？”

他剛才是不是讀心術附身，讀出了狗子的心理活動？！

……

……

五分鐘後。

“不一樣！！！為什麽啊？為什麽不一樣！”

張總哀嚎。

明明他全程跟着謝星辰照同一個菜譜做。菜譜很簡單，謝星辰切個桃，他切個桃，謝星辰放一勺冰糖，他放一勺冰糖。

所有步驟一毛一樣，但做出來的味道！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

一樣在鍋裏煮了三分鐘，掐了表一起開鍋的，謝星辰的黃桃清甜飽滿，張赫的軟到不成形。

同樣的幾顆冰糖加進去，謝星辰的甜度适中、滋味甘美。

張赫的沒味兒，多加了點，又太甜。

“這不可能，我再做一次！”

謝星辰：“行了行了，你就不适合做飯這項業務，別掙紮了，來，我的給你吃。”

張赫：“這怎麽好意思啊，那……謝謝了。”

謝星辰的黃桃糖水，比白月光許阿姨做的，還要美味多汁。

張赫真的覺得，他是不是得開始付錢了。

這五星級大廚水準，他天天免費吃。

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張總吃吃吃，旁邊謝星辰安安靜靜看。

張赫喝完最後一口：“你瞅啥……哎，等等！”

他不敢置信地放下碗，站起身。

……

……

玻璃門外，是院子。

微明的檐燈和清冷月色下，一片夜色中的幹淨整潔。

他的幾顆樹，都依舊很好，挺拔着、枝繁葉茂。可滿院子的雜草叢生，卻統統沒了。

叮鈴——

再回過頭。

廊檐不知何時，竟挂上了一排小風鈴。

那風鈴的配色，是典型的和風花。回憶瞬間湧上來，那是他幾年前在日本買的。但郵回來之後，就丢在倉庫再也沒拆。

那次旅行，還買了鯉魚旗和燈籠。

一樣數年塵封，而現在，鯉魚旗和燈籠，正挂在兩棵樹之間。

七彩的胖頭魚、小燈籠，夜風中晃啊晃。

“呵……”

張赫笑了。

“辰辰，你也真是……”

“你也太厲害了吧，這才幾天啊？把家裏弄得那麽好看。哎不過，你花了多少時間搞這些？好好學習了嗎，考不上大學我削你啊！”

他捏他的腮，笑着兇他。

……嗨呀，真的，這些年，他都錯過了什麽？

明明是個為所欲為的有錢人，可沒想到，有些事情也還是會犯迷糊——

比如，房子不裝。非要等到一個全世界最好的人，一起裝。

比如，喜歡的東西不拆。暗戳戳想着等到那個人之後，拉着他獻寶。

家裏還藏着一瓶特別好的酒，酒倒不是留給“那個人”的。

酒是張赫專程留給小寶藏的。等拿了影帝的那一天，開它！

于是，一年又一年。

所有的好東西，他就這樣放着。

等啊等，一直等。

直到這一刻，直到辰辰把風鈴鯉魚都挂出來。

他才發現，啊啊啊，可是，老子是張圖斐啊！張圖斐自己也值得擁有好東西的不是嗎？哪怕一輩子等不到那個人、哪怕沒有小寶藏，也配擁有小風鈴，也配擁有小錦鯉的啊！

……啊~辰辰真好。

好捏又暖心。

剛認識的時候每天想揍他，現在怎麽那麽甜，簡直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張赫掏掏掏：“辰辰，你拿着這個。”

一張銀行卡，謝星辰：“你什麽意思？”

張赫：“沒什麽意思，就是那個什麽……我既然答應供你上大學了，肯定先把學費給你準備好。你先收着，這樣萬一哪天吵架、鬧別扭什麽的，你也不虛了不是？”

“講句真心話啊辰辰，別總擔心別人會不管你。”

“我不會的，你放心。”

“……”

真的不會。

但口頭承諾這玩意兒，誰都知道沒屁用。所以現在錢都給了，辰辰以後總就不會……再成天那麽患得患失，沒有安全感了吧？

辰辰那麽可愛，他不想辰辰沒有安全感。

他想辰辰開開心心的。

……

張赫把銀行卡直接塞少年褲兜裏，月光恰好在那一刻被烏雲遮住。

看不到臉，黑暗中，張赫偷偷猜星辰的反應。

感恩是不可能感恩的~

是會炸毛給你看，還是會生悶氣？該不會沙雕到“你居然想用金錢侮辱我的人格”？

月亮再度鑽出來，懷裏一燙。

張赫的腰，也被圈住了。

緊緊緊緊。

“……呃。”

別人都說張總衣冠禽獸、斯文敗類。

但其實張總還蠻純情的，長那麽大像這樣投懷送抱過的人有，但最後送成功了的，也就只有瑤瑤一個。但此刻懷裏的觸感實在和瑤瑤差距太大了，一時間很陌生。

僵了半晌，才想起來，可以撸狗！

撸撸撸。

“沒事。你也別想太多，好好學習就行，張總相信你。”

啊~說起來，前幾天才會主動靠肩膀，今天就學會主動蹭人了，養熟了的狗崽子真甜！

……

張赫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謝星辰，不甜。

頭緊緊抵在他肩胛，緊擁着肖想已久的溫度。心裏想的卻是，再多抱一分鐘吧，再多抱一下下。

然後，然後……就徹底放過他。

“……”

所有痛苦、患得患失的根源，其實，都是因為他想要他。

可他那麽好，而他不好。

所以，從今往後，什麽都不要了，好不好？

他還是會繼續這麽喜歡他。桃子甜點，繼續給他做；他的家，繼續幫他裝飾。努力念書給他争光，但再不奢求任何結果。

黑夜柔媚，月光溫柔。月下的人那麽好。

沒有辦法不喜歡。

可就是因為喜歡，才必須克制。

好難過啊。

張赫：“……”

呃。所以，這，到底是準備抱多久？

好像，越來越會撒嬌了啊！

不過唉，星辰又沒有爸爸媽媽的，這輩子也一直沒太多人對他好過，吃了那麽多苦，哎，好容易找到個機會撒撒嬌就不舍得放手了，心疼，就該早點把卡給他，讓他放心！！！

好！

今晚陪陪他吧。

張赫反手一把把人抱住，開始反向蹭狗。

張總出手比較不要臉，謝星辰果不其然炸了毛，抱着他的腰一松開了，張赫直接順手把人一扛。

是他的錯覺嗎？狗子重了？

咦咦咦真的重了。

之前巨輕，現在沉甸甸！

張總把人扛回自己房間，扔床上。

“你今晚睡我這。”

然後不由分說，裹被子人當抱枕一條龍，秒睡。

忍着多大酸楚，才下定決心，然後此刻耳根發燙的謝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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