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張赫暗戳戳的, 又在心裏記了路池非一筆黑賬。

謝星辰的手是真的傷着了。

雖然不算很重,卻也不輕。附近的醫院不專門處理這個, 只幫忙開了一些具有鎮痛鎮靜作用的藥, 後續需要做假肢的機構專門派人過來弄。

手指被一圈一圈纏上,謝星辰說沒事,但眼角微紅。

張赫看着, 心疼不已。

回酒店的路上,少年因為吃了藥整個人明顯困得很。張赫攬着他,往自己大腿上壓:“乖,困了就睡一會兒。”

謝星辰卻硬撐:“不。”

張赫好笑又無奈,摁着親了他頭頂一口:“睡一會兒吧, 也不看看都困成啥樣了,那什麽……約好的事情, 咳, 來日方長。”

謝星辰依舊不甘心、倔強掙紮。

但再死撐,也實在抵不過藥物侵襲,一會兒還是睡着了。

下車,張赫抱狗上樓。

真的太重。死沉死沉死沉!張總快扛不動了!

好在有電梯。

氣喘籲籲扛回房間、放到床上, 幫狗解領帶、脫衣服時,謝星辰又勉強醒了那麽幾秒鐘。

“斐哥……”

“嗯。”

“我吃醋了。”他喃喃, 黑瞳不甚清明, “路池非……你不要再見他,好不好?”

“嗯,好, 我知道。”

“也不要再想着他了,好不好……他現在……是比我高、比我帥,可我會努力,以後……什麽都比他好,我會比他好得多……”

“乖。你本來就比他好。”

襯衫終于脫掉了。謝星辰撐着最後一絲力氣,伸手要抱抱。

嗷。好嬌啊……

張赫抱住他,蹭了幾下,突然笑了起來,心裏莫名想起來網上那個什麽“可憐弱小又無助,但能吃”。

他的男孩子,離近看越長越俊了。

越發棱角分明、俊朗逼人,似乎也長高了一點點點吧……好像最近是比小韭菜要高一些了。張赫胡思亂想這,抱着溫暖的身體發了一會兒呆。

屋子裏很溫暖,很安靜,很治愈人心。

他的男孩子……有在好好長大。真的。

養成系的幸福,不足為外人道也。那也是真幸福。

抱了好一會兒,張赫才不情不願去刷牙洗澡。泡浴缸裏最容易胡思亂想,他眯着眼睛,腦子又回憶起之前摩天輪下,遇到路池非時的場景——

“你那時候,不是說你對男的沒興趣嗎!現在又算什麽?”

冰冷而幽怨的指責,令張總頭禿。

也真怪不得辰辰會吃醋、反應那麽大跟路池非幹架。可問題是,這樣的指責,根本就沒有道理啊?

張赫當時就覺得這句話很不對勁了。

如今細品,果然怪得很。

因為他明明記得,他跟路池非之間的故事,是這樣的——

五年前,張赫二十一歲。像他這樣的富家少爺很多在大學裏都有自己的資産和業務,張赫也不例外、一應俱全,房地産開礦度假村娛樂城樣樣經營。

經營得都還不錯,但總覺得人生不充實,還想搞點別的。

……搞什麽呢?

就是在那個思考人生的節骨眼上,他遇到了路池非。

那時候的路池非,還只是個在三十六線掙紮的小演員,又窮又沒背景,只能在小制作劇裏混沒人在意的小配角。

偏偏有場哭戲,被張赫手機刷劇的時候看到了。

就幾個鏡頭而已,但很驚豔,從此記下了這個叫路池非的小演員。剛好張赫那段時間在某影視城旁邊搞房地産,就找人介紹他倆認識了。

從此,經常沒事就去找路池非玩。

那個時候路池非很窮,為了追求做演員的夢想,和室友一起合租小黑屋。小黑屋的逼仄狹窄、上下鋪、轉不過身,以至于張赫後來遇到沈灼華的時候……全程很有既視感。

五年前的張赫,還不是娛樂公司老板,沒有“星圖”。

起初,就只是單純地喜歡跟路池非一起玩而已,覺得他懷揣堅定的夢想樣子很美好,喜歡聽他說演戲時候的各種事情。

後來聽着聽着,突然靈機一動——咦等等,他剛好有錢,圈子裏又有點關系,于是就興沖沖一頭熱地表示,“不然我投資你呀?”

從此就真的開始“投資”路池非。

日常沒事接送人家去各種培訓、各種試鏡,生活上也全方位關心,買衣服買鞋、沒事帶去吃好吃的。事業上也是努力找人牽線幫忙。

雖然拿到的資源不多,可全砸到一個人身上,就是海量了。而且當時張赫也沒有“不求急、但求穩妥、好好養、慢慢養”的想法,只要路池非要,只要他有,什麽資源都給路池非。

那段日子,兩人關系特別近。

既是工作夥伴、私下又是知己好友,日常一起規劃美好未來,肩并肩躺在屋頂星空下聊天、每天都特別開心。

路池非是真的有才華。

張赫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能不能紅。

在張赫看來,以路池非的自身條件,一飛沖天是肯定的,只要有人願意在後面做資本支持,路池非就一定能一步一步、走上榮耀的階梯。

他願意做他的身後的資本。

而這樣的感情,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有微妙的變化,張赫也記不得了。

只知道在遇到路池非之前,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是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這個問題。

因為,并沒有喜歡過誰——他這個人很矛盾,長了一張花心反派臉,卻暗地裏抱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執念,再加上眼光高,以及在外人眼裏難以親近,真的很難、很難找對象。

也是遇到路池非之後,張赫才漸漸有了具體的“喜好”。

他發現自己好像……喜歡高嶺之花的大美人。喜歡清冷氣質、有才華、性格謙遜堅定,并有着好看的大長腿的人。

那時候的路池非,在張赫眼裏真的什麽都好。

從外表到性格,沒有缺點。

當然,世俗眼光裏,路池非還是有缺點的,畢竟窮、又沒有地位。這已經很致命了,窮且帥的男人,在這個現實的社會是完完全全打不過有錢男的。

但這些在張赫眼裏,都不是問題。

……

張赫那個時候,并沒有奢望過路池非能喜歡他。

這是老張家的慣性思維——長成這副德行,不把人吓哭就謝天謝地,真的不期待外人能無條件地喜歡他。不止張赫、就連美若天仙的瑤瑤都是這套思路。

張赫覺得,這并不能算是一種“自卑”。

畢竟不管是他還是瑤瑤,都是真心覺得自己美若天仙、帥到掉渣。

但無奈,老張家獨自美麗,這個社會的審美能力卻跟不上。導致習慣了十幾二十年來跟人相處,都是試探性的、不敢抱太高希望。

那個時候,張赫對路池非也是這樣。

雖然喜歡,但并沒有“勢在必得”。

即使如此,張赫卻一度覺得他喜歡路池非這件事,路池非說不定是清楚的——畢竟他從來并沒有刻意隐藏對他欣賞的目光,笑意和雀躍。

而從路池非溫柔的微笑、積極反饋來看,張赫有時甚至覺得,可能路池非也喜歡他。

但那些都只是他的錯覺。

後來有一天,張赫從業內聽到路池非入圍金天鵝獎的內部消息,高興得不得了,開車去找他,卻不巧聽到他在角落跟人打電話吵架。

原話張赫不記得了。

畢竟時隔久遠,他又特別、特別不願意回憶這段。但大致就是路池非跟家人吵架,在電話裏,一向溫和的青年情緒激動、咬牙切齒,指責家人吸血、逼他“賣身金主”,而他堅貞不屈不願意賣。

而那個貌似逼良為娼、被他稱作“金主”的人,就是張赫。

當時張赫聽得都傻了。

至今記得那種被浸入冰水一般的感覺,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那麽可悲——

他還以為他們感情很好,甚至可能是兩情相悅。

就算發展不成兩情相悅,起碼友情應該是真的。可沒想到他錯了,那一切都不過是路池非是對金主的逢迎,他以為開開心心的每一天,對方都在拼命忍耐。

不愧是影帝,演技真的好。

每天都在演。

……張赫那時唯一的慶幸,就是幸好他還沒有表白。

既然沒有表白,那麽一切“對你好”都可以是誤會、都可以概不承認。

所以,嘲諷路池非,說路池非自作多情、說自己對男的根本沒興趣的那些話,就是那個時候、為了挽尊而出現的。

他能怎麽辦?他也很無奈——都被當成逼良為娼的惡霸了,還不準一個惡霸臉、其實內心純情無比的倒黴“金主”努力挽個尊啊?

為了強勢挽尊,他還連夜把路池非從公寓丢了出去。讓他滾,不含糊。他那時年輕沖動,特意做的認真裝修、也都給砸了。

從那以後,一刀兩斷,再無聯系。

路池非後來真的得了金天鵝獎,他也不再替他開心。本能屏蔽關于這人的一切廣告、真人秀、電視劇,“眼不見心不煩”。後來再有人提到路池非,一概秉承三字原則。

——不如鴨。

确實不如鴨。真的鴨只要敬業,給他花錢都會有回報、有享受。更別說張赫後來把小野狗帶回家養,更是得到了成倍又成倍的享受。

而路池非幹過什麽?

路池非可沒給張赫做過飯、整理過家,沒給他種過小樹苗、制過微觀盆景。路池非帶給他的只有不好的回憶,是他這輩子最莫名其妙、最不想承認和回憶起的一項投資。

不過張赫後來安慰自己,這事兒自己雖然虧了,路池非虧得更厲害。

因為他一定、一定能找到比路池非好的男演員,而路池非這輩子,怕是再也找不到張總這麽好的“金主”了。

後來的事實也證明,路池非是再沒有找到比他好的。

而張赫這邊,也注冊了一家叫做“星圖”的新公司,力求找到比路池非厲害的男演員。

路池非二十二歲拿到金天鵝,沈灼華今年才十九。張赫算的是,沈灼華如果今年能拿到青雲獎,那就證明沈灼華和張總都比路池非牛逼!!!

就算這屆不行,沈灼華還有年底的《少年犯》,還有明年、後年。

張赫相信沈灼華天賦和努力絕對不比路池非差,這兩年肯定拿獎。只要沈灼華能證明演技碾壓路池非,張總挽尊就更加成功了!

……以上,就是他跟路池非的全部過往。

當然,其間還有一些小插曲,比如室友為了爬床挑撥離間、給路池非灌輸“你別天真了他給你錢就是為了包你睡你”雲雲。

但張赫覺得吧,室友是小賤精沒錯,但這鍋主要還得路池非本人背。

他能理解路池非鋼鐵直男,但不能接受他在背後那樣說他。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強求,喜歡一個人又沒有錯。

憑什麽那樣說他。

……

張赫本來想的是,洗完就睡了的。

當年的事情再鬧心,出來看到辰辰的睡臉,心情就被治愈了。

……所以說,堅持始終沒有錯。他遇到一個路池非,雖然有心理陰影但是沒有慫,“星圖”開了三年,又遇到唐泊州、林甜兒那幾個一點蠅頭小利就跑了的,還是沒有慫。

後來才能找到小桃花,又因為小桃花而撿到辰辰。

嗨呀,同樣都是室友。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怎麽就那麽大?

張赫身上沐浴乳香香的,俯身輕輕親了一下謝星辰的鼻尖,就打算睡了。睡前看一眼手機,我去,一堆來自秘書的未接來電是什麽情況??

……

張赫怕吵着謝星辰,披了件襯衫,出門到走廊裏回電話。

回到一半而已,已經氣炸了。

直接登登下樓,兩邊酒店就是隔壁而已,過個馬路就到了。然而進到酒店大廳居然遇到了問題——張總雖然很紅了,然而明顯國民度依舊不夠高,前臺居然不讓他進!

“我找路池非!我跟他一個劇組的!咳,不然,你幫我打電話找他下來?”

前臺:“但已經那麽晚了,演員恐怕都休息了……”

張赫:“大哥,我真的不是粉絲!”

是真憂傷。這要是卓一青來,刷臉保證能進去。然而張總的反派臉,居然刷不動?!悲催。

随即,張赫靈光一閃,想到他也有人在這棟樓裏。

大半夜的,張赫果斷轟炸弟弟顏處韭。

“韭菜,下來!接你哥上樓!!!”

……

顏處韭深深記得。

曾幾何時,那個時候他才十四歲,去找他哥玩,結果不幸撞上他哥和一個氣質清冷的、不認識的哥哥大撕一天,時隔久遠,顏處韭如今已經并不确定自己當年究竟看到了啥。

直到今天,他哥氣勢洶洶去踹路池非的門。

他突然想起來了,卧槽,當年和他哥撕的,不就是影帝嗎?

張赫:“行了,用完你了,韭菜你給我回房間去!”

“回!房!間!去!”

“還站着看啥?”

“哦……”

二哥兇起來是真吓人,親弟弟都覺得可怕,顏處韭趕緊掩門躲進去了。

張赫也是暗暗顏面無存。

當年和路池非撕逼,好像被小韭菜看了全程,唉……這人生真是日了狗。

夜深人靜。

為了不擾民,張赫踹開路池非的門後不由分說把人拖出賓館,拖到附近的小樹林。

“我說,你到底想怎麽樣?”

這一晚,月色明亮,亮得很刺眼。

張赫在月下半張臉全是陰影,反派boss的陰沉效果開到最大。

“這五年,我是不是沒有理過你?不止是我,我公司的人都盡量避着你。夠了吧?仁至義盡了好嗎,你到底還想怎麽樣?你是真的覺得我不能把你徹底趕出這個圈子?你是不是想死?”

紹唯剛才打電話過來,說是有人跟八卦周刊爆了謝星辰的料。

周刊本來打算連夜出新聞的。

好在自從張赫聽過謝星辰酒後的那些話、又訪問過孤兒院以後,媒體方面一直都找人死盯着。不僅紹唯,還有他哥顏天晴的人,那邊一動,他立刻就有消息,立刻就能壓住。

壓住歸壓住。

他是能保護自己家孩子不受輿論傷害,卻不能原諒試圖傷害他的人。而這個人竟然會是路池非,張赫真的沒有想到——

在他心裏,路池非過去再怎麽惹他生氣,至少應該是個正直、清高的男人。

不該會幹這種下三濫的勾當。

所以此刻忍着怒火,還願意聽路池非最後一句解釋。

“我沒有。”

月色下,路池非的臉色有些發白,他當着張赫的面打電話質問自己聯系的那個記者。

“我不是說,讓你查到什麽、給我一個人就好了?你怎麽能……”

記着:“對不起路哥,我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好像是前幾天您讓我第一次查他的時候,我在狗崽朋友家喝多了,都我那個狗崽朋友跟風挖的料,是他非要爆料給八卦雜志賺錢的!”

路池非:“那你也不跟我說一聲啊?!現在這個爆料要多少錢?我買回來!”

張赫:“行了。”

你還買回來?等你買回來,黃花菜都涼了。這個事,張赫早已經讓大哥和其他朋友從上面處理了。

“但是,你查星辰幹什麽?”

路池非愣了愣:“我擔心你。”

張赫:“哈?”

“半年而已,赫哥,你能多了解一個人?我擔心你被他騙了,所以才去查一下,”路池非一雙清冷的眼睛,定定盯着張赫,“而事實上,他的一些故事确實并不簡單。”

張赫那一刻,真的想破口大罵關你屁事,但為了自己僅存的一點形象,還是忍了:

“他的過去我都清楚,不用勞煩你操心。很多真相也不是你查到的那樣。”

他頓了頓。

“我是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針對星辰。”

“但再有下一次,路池非,我真的會讓你直接在這個圈子裏人間蒸發。你不信就來試試。”

“……”

“試試就試試,你就讓我消失啊。”

張赫那一刻臉上沒有變化,心裏卻着實吃了一驚——頭那麽鐵的嗎?這個路池非,現在是瘋了不成?

“幹脆讓我消失,好過像現在這也得意洋洋,一直折磨我吧。”

“……”

“赫哥,當年的事情是我的錯,可我沒認嗎?從那以後就不見我、不聽我解釋,折磨了我五年,還要怎樣啊?現在又帶着新歡到我面前炫耀,他算什麽?不過是個長得好看的寄生蟲而已,你是最看不起那種人的,何必裝模作樣護着他?!”

張赫深感荒謬。

這整整一段話,一字一句,他都不明白路池非是個什麽邏輯。

折磨?新歡?炫耀?

诶等一下,怎麽聽起來你好像是在嫉妒謝星辰,你不是個鋼鐵直男嗎?

張赫好氣又好笑。怎麽反被路池非黑白一颠倒,他倒變成渣男負心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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