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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類人始終都讓榮夏生很佩服,并非天生才華橫溢的人,而是那種可以在應對世界時游刃有餘的人。

在榮夏生看來,社交遠比寫作更困難。

以前他也明白,閉門造車是寫不出好的作品的,放眼于生活,才能更真實。

但明白歸明白,實踐起來太困難,就像小時候背了數不清的數學公式,仍然考不好一次模拟考試。

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裏,榮夏生總覺得邁出那一步很難,而那所謂的“一步”,僅僅是擡起腳走出家門。

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究竟是形态各異的現代建築還是形态各異的人?或者說,是形态各異的人心?

不明白,索性就不再去想,不再去想,也就不會行動。

榮夏生從來都不否認自己是個膽小的人。

但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有此刻正身處“生活”的原因,他突然覺得好像走出來也沒那麽可怕,而且,當他擡頭看見走在自己前面的人,也就是佟野,年輕充滿力量的背影時,他會覺得心裏很踏實。

短短幾秒鐘裏,榮夏生有認真想過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得出的結論是,佟野跟佟老師很像。

那種想象不僅僅是眉眼間的父子連相,更多的是佟野身上傳達出的那種跟佟老師如出一轍的可靠感。

盡管年輕,但年輕的肩膀上也能扛起應對這世界的一把劍。

佟野給榮夏生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佟野的“劍”不鋒利,也不冷硬,而是柔軟的帶着溫度的,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殺手并非明晃晃手持利刃的黑衣人,而是溫柔的笑面浪子。

榮夏生說:“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方便啊!”佟野有些驚喜,他立刻回身等着榮夏生走上來跟自己并肩,“怎麽可能不方便!”

佟野很意外,被拒接過一次之後,他也有想過,人家榮夏生會不會覺得他們所謂的樂隊、所謂的演出都是幼稚又中二的學生們的“課餘游戲”,小打小鬧,上不了臺面。

他很努力想做好,等到正式演出的時候讓榮夏生看看,自己和自己的樂隊并非真的只是兒戲。

沒想到,是自己想多了,他的小叔叔才不是那種會請示年輕人的人。

佟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說:“我以為你不喜歡。”

榮夏生笑了:“我怕給你們添麻煩。”

“哪兒能啊!”佟野說,“我巴不得你去呢,你去看我排練,我狀态肯定更好!”

榮夏生看着他笑了笑,眼鏡後面的那雙眼睛,亮得像是有陽光灑進去的湖面,波光粼粼。

兩人到了三樓,佟野還保持着興奮的狀态。

他發現了,自己身上可能是被榮夏生裝了一個什麽神奇的開關,所有的情緒都受對方支配。

難道這就是愛情?

還真是妙。

蔣息看他們過來,拿起放在身邊的吉他遞給了佟野。

佟野一邊接過來一邊說:“明天下午三點排練哈,別忘了。”

蔣息愣了一下,然後了然地點點頭:“忘不了。”

他掃了一眼有些拘謹地站在佟野身邊的人,笑着問:“小叔叔也來嗎?”

榮夏生突然被帶入到談話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對,他也來。”佟野接了話,拍拍蔣息的肩膀說,“我倆先走了啊,你到時候別忘了,順便提醒一下其他人。”

說什麽明天下午排練,蔣息強忍着才沒戳穿他,上次排練效果不錯,大家已經說好,等正式演出時再來一次就完事兒了,但佟野這家夥,顯然是為了讨好他心上人,又突然折騰兄弟們。

蔣息輕笑一聲:“好。”

在心裏吐槽,吐槽完,竟然有些羨慕。

蔣息沖他們笑了笑。

佟野扯了扯榮夏生的衣袖:“走,我再帶你逛逛去。”

榮夏生跟蔣息說了聲再見,跟着佟野走了。

佟野不知道別人會不會這樣,他很喜歡帶自己喜歡的人在自己每天生活學習的地方游蕩,就像是把對方也拉進了自己的世界一樣。

他想帶榮夏生去他經常上課的教室,告訴他自己最喜歡坐在中間,想聽課的時候就能聽課,想睡覺的時候也方便睡覺。

他想帶榮夏生去他最喜歡的音樂樓,他們學校有一整棟樓都是音樂教室,各種琴房,各種音樂器材,甚至還有錄音棚。

他還想帶榮夏生去食堂,給對方買他最喜歡吃的菜。

還想帶榮夏生去見自己的朋友們,跟大家炫耀這是他的小叔叔。

佟野的世界很熱鬧,他迫不及待想把這些熱鬧也帶給榮夏生。

但是,榮夏生顯然不明白這些。

對于榮夏生來說,這是他難得出門閑逛的時間,他用探究跟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周圍的一切,走過的每一條路每一個教室、路過的每一個人都被自動載入他的“素材庫”,可能在日後成為他的寫作素材。

他的生活就是這樣,在寫作上的野心,讓他已經沒辦法好好享受景象,一切于他而言,目光落下的時候都帶着強烈的目的性。

榮夏生知道這樣不好,可是這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存在的意義已經不再是活着本身,僅僅是創作。

寫作在他的世界已經占據了首位,他的人生已經受控于它。

佟野說:“感覺我們學校怎麽樣?”

在佟野發問前,榮夏生已經陷進了自己的世界裏,他望着一間間琴房,忘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而是在腦子裏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幻想出來的、遲早會落在筆端的片段——從小被譽為音樂神童的人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失去了樂感,恐懼、焦慮、痛苦一系列負面情緒吞噬了他,終于在某天,他親手砸爛了自己最親密的夥伴。當黑白鍵再不能在他指尖演奏出令人驚嘆的音樂,就成了殺他的利器。

榮夏生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那個人搬起椅子的樣子,面目猙獰痛苦絕望。

“小叔叔?”佟野見他沒有反應,側過身看他。

“嗯?什麽?”

佟野笑了:“你怎麽那麽容易走神兒啊?以前上課是不是經常不聽講?”

榮夏生笑着擡手扶了一下眼鏡:“不好意思。”

“知道不好意思那就以後控制一下自己,”佟野說,“或者,你可以說出來,讓我跟你一起走神兒。”

榮夏生擡眼看看面前的男生,随口答道:“好啊,以後可以試試。”

佟野知道,他只是那麽随便一說,榮夏生這人,不是那種真的會跟別人分享內心世界的類型。

但佟野也知道,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他遲早能鑽進去一窺究竟。

然後就賴着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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