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華西醫院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醫院,就坐落在成都二環人民南路邊上,從三環飙過來直接能把車橫起甩停在輔道。

賀情等車還沒停穩就開門沖出去,一邊關門一邊給蘭洲說:“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聽得蘭洲犯懵,直接從空檔挂到停車檔,罵他一句:“你他媽拿醫院當家呢?”

賀情沒空跟他解釋,繞到駕駛位邊,趴在車窗上,認認真真看着蘭洲。

“蘭蘭,聽話,你回家。”

說完,賀情給他眨眨眼,哈了口氣留在車窗玻璃上,畫了個勾,重重地點了一筆。

還發騷呢!

蘭洲暗罵。

賀情邊走邊套着一件棒球服,拉高了拉鏈立領,留了個高挑酷炫的影兒,就算感覺是一股從容赴死樣,也依舊帥氣十足。

蘭洲愁啊,這尼瑪,情兒這沒事兒的樣子一看就是裝的,又不準自己跟着,這是回呢還是不回呢?

萬一賀情有個什麽事兒,他怕是九尾狐都賠不起這命。

轉念一想,蘭洲拿出手機開始上百度搜,過敏能不能出人命啊?

急診大廳總共就五個搶救室,賀情巴着走廊,挨個挨個找,找到第三個時,看到門口站了一溜穿着緊身黑色保镖服的人,個個神情嚴肅,負手而立。

賀情心想這就是了,看着像暴發戶的作風。

他深吸一口氣,快步走過去,只覺得氛圍是到底了極點的冰冷。

他還剛張嘴沒說話,有個眉骨滲着血的保镖一瞅他,拎了身後的棍子就想打,被旁邊的人出手攔住:“別沖別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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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樓道安全通道的門開了。

華西醫院因為修建時間較早的原因,安的還是老式聲控燈。樓道裏面什麽聲兒都沒有,興許是燈壞了,賀情只見着裏邊一片黑暗,窗口處隐隐有月光瀉了一地,亮處中央,站着應與将。

應與将低着頭,眼神銳利地直直盯着地板,面部輪廓一如初見般有棱有角,指縫夾着一根煙,腳蹬一雙軍靴,旁邊灑落着一圈兒煙頭。

看賀情注意到了自己,他擡起頭來,嗓眼裏蹦出的是難以言說的疲憊。

他聽到自己用自己都難以察覺的微妙語氣說:“賀情。”

這下,賀情瞬間委屈了。

這些天的所有,所有恩恩怨怨,食不下咽,對着應與将,都莫名其妙化作了委屈,一股腦沖上心窩。

應與将就像那只大手,把他的心掏出來揉捏擠弄,讓他受了沒受過的委屈,撞了沒撞過的南牆。

他賀情什麽時候讓人這麽誤會過?誰敢誤會他?

他一個本地小太子爺,怎麽着就得被一個外地人海扁了,最關鍵的是,還不能逼逼,逼逼了應與将也他媽的聽不見!

賀情狠狠咽了一口唾沫,道:“不是我做的。”

應與将擡頭,嘬了手裏煙屁股最後一口,一團霧蕩出鼻腔,模糊了他的眉目。

“你意思是小二自己惹的事兒?”

可不是嗎,你家小二應與臣,特別能耐,去年還把你從北京作到成都了,這他媽不是事兒逼是什麽,這能不作嗎?

這是他除了被揍那天,第一次聽應與将講一個完整的句子,嗓音渾厚低沉,比他身邊哪個男的講話都好聽。

賀情有些出神,耳朵又不争氣地紅起來,到嘴的話咽了回去,他估計單江別不是在開玩笑。

我草,賀情,能不能争點氣,這時候害哪門子羞啊?

喝醉了吧,醉了原來是這種感覺,是我喝醉了。

賀情想了一下單江別手下的那一撥孫子,想得越多頭越疼,只好開口問他:“來的人都是本地的麽?”

應與将說:“不是成都口音。”

“那我知道了,”賀情說,“我會解決。”

應與将的眼睛眯起來,泛着一股子懾人的戾氣,直插入賀情眼瞳,看得他頭皮發麻。

“是誰?”

賀情踩了一腳煙頭,單江別的名字在心中千轉百回,最終還是沒出口。

他只是輕聲說:“跟你沒關系。”

應與将難得動怒,周身氣壓極低,礙于在醫院不能大聲喧嘩,一把抓了賀情衣領,壓了嗓低吼:“賀情,被捅了兩刀的是我家小二,跟我沒關系?”

賀情瞪着眼,呼吸一窒,梗着脖子叫喚:“行,你心疼你弟!那你捅我兩刀!”

他見賀情喘着氣臉紅成一片,眼睛亮晶晶的,張口說不出話,又松了力道放開他。

這種小孩兒他還真第一次見。

他知道是自己沒分清誰動的手,就率先動了賀情。他知道賀情在腳下這片土地上的分量,完全可以黑他一頓了事兒,但偏偏采取一些讓人猜不透的辦法,也不知道是不想、不敢,還是其他的什麽。

這邊兒賀情脖頸後都又被勒了一圈兒紅痕,像被人掐過似的,在暗淡燈光下也特別顯眼。

應與将冷聲道:“這事兒就完不了……”

賀情聽完這句,實在忍不了了,也不管外面站着的是誰的人,也不管今天惹了應與将的後果,朝前一步直直抵上應與将跟前。

“你才來成都多久,地皮踩熟了嗎?”

賀情見他不語,冷笑一聲:“應與将,我賀情要是想動你!你那個車館還能繼續開?”

應與将面色鐵青。

賀情怒道:“捅你弟弟的是個什麽人物,你知道多少?你他媽想找回來,我開車送你去,我看你哪裏來的命,回來見你家小二!”

應與将狠狠咽了口唾沫,依舊不講話。

把煙火星滅了屁股嘬一口完事兒,賀情踢了一下煙頭給歸到牆角,擡眼道:“應與将,你以為這兒還是北京呢?”

應與将就這麽站着,看賀情瞪着眼吼他:“這裏是成都!”

沉默是金。

應與将這會兒就抱着這塊金,把這事兒拆吃了入腹,仔細咀嚼。

這麽聽來,捅了小二的應該是成都地界上一個賀情都不想随便招惹的人。賀情的話句句有理,斥得他都無法反駁。

是啊,成都是什麽地界,古蜀王都,西南重城,山高皇帝遠的,距北京隔着一千七八百公裏。這邊的人沒京城講規矩,路子一個比一個野。

他初來乍到,欲東山再起不是不行,但在北京再厲害又怎麽樣,他知道這地方哪個門的門臉是誰麽,知道內三環外三環有什麽區別麽?知道今晚哪條道上跑的是誰的馬麽?知道車圈兒裏哪輛極品是哪位爺的座駕嗎,知道哪些人該動哪些人不該動嗎?

他應與将門兒清,但偏偏應與臣就撞上了賀小少爺,偏偏應與将就惹上了惹不得的賀小少爺。

說好聽點,金港那事兒,是賀情追了應與将的尾,說難聽點,就是應與将擋了賀情的道。

樓道裏的聲控燈忽然亮了起來,大概是樓上有病患咳嗽得太大聲。這燈光把賀情的臉面兒給照了個透,昏黃的光芒籠罩着他,比常人更濃密且長的睫毛忽扇,投出影兒來。

賀情給照得雙眼酸澀,望着應與将眨了眨。

賀情心裏暗罵,這尼瑪破燈早不亮晚不亮偏偏這個時候亮,亮得正好在自己發怒完之後,跟特麽演了一出戲觀衆等着謝幕似的,讓他跟應與将在樓道裏相顧無言,大眼瞪小眼。

被眨得心頭一突突,應與将也沒去細想,只聽賀情嘟哝一句:“盤古名車館在南門。”

應與将點頭。

賀情看他一副明面兒上刀槍不入的樣子,這樣的人他接觸大有人在,哪個不是外冷內熱的,熟了保證熱情得跟什麽似的。這種有挑戰性,也能激起他的征服欲,這種人收了當小弟,多棒。

賀情心裏其實打一開始還沒碰面兒的時候就挺欣賞他的,見了面就算被揍了也還是欣賞,姑且能稱之為英雄相惜,不然自己也不會三番兩次放過折騰他的機會。

至少那會兒的賀情是這麽想的,其他深層次的他還沒開發那根筋出來。

賀情特別有把握,猜他其實心裏已被剛來新環境弟弟就被捅了這事兒給折騰得潰不成軍,自知理虧,心生愧疚,說:“那,那你以後跟着我,成麽?”

應與将一愣,看這人內心小人得志表面上又認真誠懇的模樣,無語了幾秒。

“賀情,”

應與将挑眉看他,沒忍住唇角一勾,“我不給人當小弟。”

才滿二十歲的小屁孩,你脖頸上都還有奶花兒香呢吧?

說完他點了個保镖過來,望了樓道裏那一地煙頭,面兒上神情淩厲如刀:“掃了。”

賀情見他這悶騷樣,直翻白眼。

真是給臉不要臉,這還做作上了,不樂意就不樂意,做什麽秀啊,生怕自己不信你能當老大似的?

不過,應與将在昏暗的燈光下,撬開嘴吐出他名字那倆字兒的時候,真他媽性感。

賀情知道這種情況下不能笑,只有心中暗自颠颠地樂,第一次覺得自己名字好聽。

……

等搶救室的紅燈滅了,應與臣被裹得像個粽子一樣出來,确定生命體征還在,除了傷口有點兒癢,其他也沒什麽太大問題之外,賀情總算放下心來。

暫且不說這次是不是應與臣自己招的,單江別的動機是因為賀情先惹的麻煩,這事兒賀情就得跟到底。

應與臣沒事兒,那他和應與将之間的梁子又被削短了一截。

病房門一開,白衣天使嘩嘩往外湧,一個個貌美如花的,典型川渝辣妹長相,不過都被外面豎着的一排保镖吓了個夠嗆。

應與将擡眸睨了一眼,賀情在後面不齒,暗罵一句,看屁啊,老子成都的姑娘。

接着,賀情偷摸着跟上應與将進去,病床上的應家小二稱喚個不停,一擡眼就瞅到了到哪兒都是亮點的賀情。

賀情覺得,要不是這白花花的繃帶捆着,應小二都能一蹦三尺高:“哥!救命!”

應與将還真尼瑪走過去,抽了根板凳坐他弟面前,摘了草莓葉,塞了一個到應與臣嘴裏:“閉上你的狗嘴。”

應與臣一口咬得汁水迸出甜蜜蜜,眉眼笑得彎彎,說話含糊不清:“汪汪汪!”

賀情:“……”

他覺得他可以走了,真的是欺人太甚!

①稱喚:叫喚。

②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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