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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口,應與将安安靜靜地看着賀情臉色的變化,心跳得厲害。

賀情也一直是個嘴厲的,在親近的人面前反倒被磨平了棱角,眼睛有點兒紅,愣愣地站在那兒,眉間都快糾成一團。

他忽然覺得嘴唇有些幹裂,伸出舌頭舔了一圈兒,又開始發愣。

賀情快他媽恨死應與将這張嘴了。

關鍵時刻,話少是少,語氣也沒什麽毛病,但每次說話就是能把人堵個半死不活,惜字如金的類型,字字又是真金,砸得聽的人,腦門兒特別疼。

成都一到夜裏的寒風就容易刮得他臉痛,這個季節也就城中心稍微暖和點兒,寒意鑽到賀情身體裏,渾身都在發抖。

反觀應與将,跟座山似的,屹立不動,靜如止水。

像是投那麽一顆石子兒下去,也掀不起丁點兒波瀾。

賀情突然想起聽說過的傳聞,流傳于車圈兒的,說應與将這個人就是個冷面閻羅,跟他談什麽感情?談什麽分寸?

他只知道順着利益摸爬滾打的,萬事兒入不了眼,北京那些小情人花花綠綠男男女女的,錢是拿到了,就別談感情了。

錢都拿到了,還想要什麽感情。

這會兒也顧不上想別的,賀情本來就暴躁,平時沖慣了,這會兒更是一腔熱血被應與将一句話給堵到了嗓子眼兒噎着。

他手臂擡起來,一雙眼瞪着,滿目的不敢信,食指凍得冰涼,難受得都像快壞掉一截,指着應與将的胸膛處,使勁兒點了兩下。

賀情怒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聞言,應與将眸色一黯,看賀情這梗着脖子的樣兒,心也軟了,順勢攥住賀情的手往自己臉上摸:“我說的是生意上。”

“你別跟我這兒耍流氓,話要說清楚!”

這句話低吼完,賀情徹底急眼,猛地掙脫開束縛,甩開手來。

“你是不是不想欠我,你是不是怕我覺得你跟我在一起就是為了生意便捷?我今天話跟你說明白了,你在我這兒就不是那種人!我只是想把我覺得好的東西……”

一串兒話連珠炮似的往應與将耳朵裏鑽,每個字的橫撇豎捺像帶了尾鈎,刺進耳膜一般痛得他連帶着心尖兒也跟着一抽抽。

自己想解釋,又無力解釋,根本不知該從何說起。

應與将垂下眼看他,把自己的手放下來,極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冷靜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要去揣測我的想法。”

賀情一聽這話更被堵得慌了,他和應與将之間,基本上都是他話特別多,從一開始就是。

這下生意上的分歧問題一下子升華成了兩個人感情之間的問題,氣氛一下子又劍拔弩張了。

他知道,應與将确實是行動大于言語的男人。

但是有時候溝通少了問題就特別多,一棒子打不出個所以然來。

兩個都沒怎麽談過正經戀愛的人,牽個手都要害羞好一會兒,這下相處到了磨合期,不吵吵幾句心裏還真不舒坦似的。

賀情一口氣沒吞下去,周圍的冬夜環境都變得弱化了,焦點全聚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

他覺着應與将的眼神像貓爪般在他身上撓了又撓,惹得他瞋目道:“你錯了,你根本就不太喜歡跟我交流你的事情,你生意上的事,生活裏的事……”

他像突然想到什麽,跟踩着了尾巴似的,又說:“奧迪那事兒我都知道,就賓利酒會那次附近,你幫我那麽多,現在回報一下怎麽了,這壓根兒就不是人情!”

這他媽的根本就是私情啊,事到如今了,想相報一下了,還推拒個什麽勁兒?

況且他做這事兒的時候,根本沒想到應與将會知道這麽好賺的幾個項目,能出自他賀情的手筆。

見應與将還是悶着不說話,樓道的燈映在他臉上打出輪廓,眉眼間還是那副酷酷的樣兒,不言不語,那兩片薄唇怕是拿杠杆都撬不開。

這看得賀情徹底受不了了,伸手想去找手邊夠得着的東西,抓到個手機想砸地上,想了想裏邊兒還有好多照片,咬牙作罷,往後退了一步,又急又氣,眼裏都快起紅血絲了,看得應與将一皺眉。

他怎麽跟賀情說?

說是因為自己自尊心太強,不想接受這種白白送上門的項目,也不想賀情犧牲大我成全小我,更不想讓盤古跟加貝扯上太多利益關系?

他要怎麽跟賀情說,千防萬防,防的人太多了,其中也包括加貝的人,比如賀情的爸。

這些都将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競争對手,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将來要是抓到了賀情的丁點把柄,那可是牆倒衆人推,甚至被他爸撤去職務的後果。

賀情這會兒正是心氣傲的年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闖了一身銳氣與鋒芒下來,确實不太懂得如何去藏。

這樣的人,招眼紅得太多了。

這種話,在賀情這種性子直心氣兒正,想事兒不轉彎的人來說,只能變作四個字,“不想虧欠”。

那天話也沒說開,賀情盯他盯了兩三秒不到,心頭一哽,手臂猛甩一把,将立領棉服的拉鏈拉到了最高,那力度猛得應與将都怕他夾着下巴肉,然後眼睜睜地看着賀情,依舊是那副驕傲的模樣,甩着車鑰匙,頭都沒回一下就走了。

留下一個潇灑不羁的背影,晾着應與将一個人在那兒杵了半把個小時,腳下積了圈兒落葉,肩頭都濕了,濡着一股子風霜味,才慢慢地往回走,去找車。

先回家,之後的問題,再說。

……

這邊兒,賀情回家就把車鑰匙砸了。

直接扔地上,砸得木地板“砰”地一聲,那聲響又脆,似都要把那香脂木豆的料給砸個坑出來。

他忽然想到應與将在望江名門給他鋪的一室的地毯,軟軟的,特暖和,不用看都知道那一流的料子和設計。

賀情心裏一下就難受了。

賀父正在樓下看報紙呢,被兒子這麽一擲,頭頂兒一聲巨響,惹得他聞聲跑上樓來敲門,冷着臉問:“賀情,你發什麽瘋!”

賀情這會兒屁股撅着趴床上反思過錯,聲音也悶悶地回他爸,說:“爸,我錯了。”

為了個生意上的事兒,計較成這樣,他賀情這可不就是發瘋了麽。

見得兒子少有服軟,賀父心中疑窦少了些,敲了敲門,警告道:“別亂扔東西了,樓下聽得清楚得很。”

賀情點點頭,繼續答:“知道了……”

這句話一出,心裏的嘲諷都要擴散開到四肢百骸了。

自己知道什麽,明明什麽都不知道。

他趴床上哼哼唧唧,鼻尖充斥着床單被褥的幹淨皂角味兒,想必是阿姨來換過了,他慢慢兒就想起前幾天晚上。

那一晚上,他跑到應家睡覺,鑽了應家大少爺的被窩,又怕應家小少爺聽着點兒風吹草動,兩人忍得難受,在被窩裏幹瞪眼的,最後還是賀情叼着被子,自己捂着嘴,才把聲兒全壓了下去。

怪不好意思。

那晚沒做到最後,賀情還是覺得全身跟散了架似的,半夜起來被風一吹,犯了涼,一個勁兒地打噴嚏。

應與将在他打第一個噴嚏就醒了,起床去櫃櫥拿了床冬天的被子給他蓋,哄了一陣兒賀情睡了,自己才也守在旁邊安穩睡去。

哪知道那晚賀情又偷偷摸摸爬起來了,太冷,去抱被褥。

賀情覺得自己二十了,再過不了幾年就要奔三,再加上這少年時期蹦迪蹦得有點人散形不散的,早就過了身子骨鐵打般健朗的年紀。

他那晚上睡個覺,嫌冷,多拿了幾床蓋着,結果被子蓋多了,翻個身都差點兒被壓死。

賀情把怎麽捂都捂不熱的腳從被子裏伸過去,去冰應與将的大腿,冰得應與将眼皮都顫了顫,伸手捉了賀情的腳腕,醒了起身把他撈起來,又重新搭了些沒那麽重的被子。

那會兒應與将還冷着臉訓他:“蓋五層睡覺,你是真不怕窒息。”

那能不怕嗎,就是太冷了……

應與将跟個火爐似的,不抱白不抱。

賀情跟八爪魚似的摟上去,把應與将從背後抱着,應與将閉着眼都快睡着了,伸手過來握住賀情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兒。

那就抱着吧。

回憶止了,這會兒賀情裹着棉絨的睡衣,縮成一團在被窩裏,足尖把毯子踢得翻來覆去,又重重地落在自己身上。

這絨毯是家裏從新疆那邊拿過來的什麽特級絨毯,四舍五入就是北方的絨毯,再四舍五入就是北方人的,再再對等一個,這就是應與将的絨毯了。

賀情極為邏輯混亂地思考着,想得自己身上都有些發燙,于是把一只腳從被窩伸出來,露在床沿上一晃一晃的。

房間裏燭影壁燈,晃得場面極盡暧昧,昏黃的燈光就如此地像一部電影,把膠片播放成一片片,全是腦海裏與那個男人的回憶。

有在床上瘋鬧的,有在健身的時候做仰卧起坐接吻的……

他都還記得吻上去的觸感。

賀情被應與将壓着小腿,雙手托着後腦勺,裸着上半身,眼兒亮亮地轉,帶鈎似的去勾應與将的目光,等獵物引過來差不多了,又自顧自地假裝訓練起來。

他仰卧起坐每完成一個,就剛好是坐着的姿勢,壓着他小腿的應與将就把臉往前湊些,獎勵他一個吻。

這麽被壓着腿,賀情硬是一口氣做了三四十個,親得嘴都快麻了,才停下來,被應與将摟着腰一頓狼吻。

兩天沒見了,想嗎。

實話說,想。

……

心裏冷冰冰,關系冷冰冰,天氣更冷冰冰的兩天,就這麽胡亂地過了。

應與将知道這事兒自己理虧,奈何有苦不能言,也不喜歡冷戰,更舍不得冷落賀情一分半點兒。

他每天每個點兒準時給賀情發消息,那勁頭估計比鐘樓整點報時還準,一到一個點就發個“想你”,逼得賀情在數到十二點之後就沒憋住,回了個,我也是。

這進入臘月二十五了,成都快變成了空城,各個地方城市的人都從省城趕回了家裏,大包小包的,出城的高速終日擁堵,堵得出入口一片紅海,尾燈能把人眼射得赤紅。

應與将手裏的身份證被自己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心想今晚就得乘一班夜航,帶着應與臣回北京了。

這個時段,大部分人都趕着從北京走,自己倒成了異鄉漂泊人。

最近這幾天車賣得多,逼近過年,願意砸錢的人也多了,特別是緊湊款中價位車型,好賣得很。

車館上下一片忙,忙得他經常都忘了吃飯,只記得隔一個小時就給賀情發個消息過去。

工作太忙,自己沒空殺到他家去,這樣在手機上隔着屏幕鬧他一下,他總會理睬。

應與将見賀情回消息了,于是找了塊布擦幹了手上的水,把鉗子扔到一邊兒,去拿手機回消息。

他沒敢跟賀情提他今晚就要回北京過個年的事兒,畢竟他爸還在那邊,說問他能不能早點兒回家,應與臣也抗議着提前了一班,說十一點到首都機場太晚了。

去年出事兒風頭還不小的時候沒回家,今年好不容易在外地穩定下來了,這總歸要回家再去看看。

成都的主幹道人民南路,在這臘月間,随着不斷地人去城空,路上也變得空空蕩蕩。

偶爾有幾輛來往的車輛,寬闊道路兩旁的樹木都被穿上了紅,燈籠高挂一排,撲面而來的寒風卷來的是刺骨涼意,以及街道孤寂的影。

應與将開着車過的時候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想起北京。

以及前年在北京過年時,一上街,那種空曠感,和孤寂感,頓時在人心中,脹到了極致。

過二環高架時,望江名門那四個巨大的字體呈顯出白金色,矗立在樓頂,極高,在漆黑的夜幕中顯得格外耀眼,鶴立雞群一般。

放眼整條南二環高架,目光全被這四個字吸引了。

應與将沒再去看了,別過臉去,半邊臉都被那特亮的樓盤名字牌和二環高架上的路燈,映了亮色。

等年三十過了,大年初七之後一回來,就能拿着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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