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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察覺到不對的呢,大約是半年以前,起初症狀并不嚴重,只是覺得有些頭暈氣喘,身體不适,石觀音也只當是近期因為龜茲國的事情太過操勞所致。

畢竟是要在西方魔教的勢力範圍內咬下一塊肉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口蚊子肉,一旦被發覺了以玉羅剎那人睚眦必報的性子也定然讓她讨不了好去,是以必須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

而且不管石觀音再怎麽不願意承認,她也已經不是能肆無忌憚揮霍自己身體本錢的年輕人了,她早些年又過得頗為坎坷,身上留下了不少經年的暗傷隐患,到了現在這個年歲,也到了找上門來的時候。

然而漸漸地事情就超出了控制,她的頭痛越來越厲害,從開始的隐隐作痛到現在疼得夜不能寐,她的脾氣也因此愈發的陰晴不定,哪怕有時候知道并非屬下的錯,也會控制不住的火冒三丈。

随後便是噩夢連連,每晚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惡鬼纏身怨魂索命,一個個黑魆魆陰森森看不清臉孔的人影拉扯着她的身體,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傷痕。

如果僅僅是如此,那麽她要找的就不是仲先生而是好大夫才對,問題就在于每個夢魇過後的晚上她身上都會多出幾個咬痕,不知道從何處而來,她甚至沒有感受到受傷的疼痛,但是醒來之時傷口就出現了。

傷痕大多數并不是特別深,以她的內力之深厚基本上兩到三天就消失得連疤痕都不剩,但這并不代表她可以不在乎。

今天是手背上一道淺淺的印子,誰知道明天會不會就變成喉間要她命的致命傷。

她支使自己忠心的屬下夜間在她的房間裏守着,疑心是誰在背地裏使壞——那怪力亂神之事她素來是不信的,不然也不至于做出那些足以叫人死後下十八層地獄的惡事來,然而她的屬下守了一整夜也沒看見有什麽事情發生,第二天她的手臂上卻多出了一道極深的咬痕。

——在她的夢魇之中,自己也是被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影咬在了手臂上,幾乎生生咬掉了一塊肉。

更為可怕的是那個傷口不像是之前那樣,這次不論如何也無法痊愈,不管她用多好的藥都沒有用。

即便是子不語怪力亂神,撞上了這種邪門的事情她也只能認栽,先是綁了沙漠裏的薩滿祭司,又尋了好些道士和尚,最後找到了仲彥秋頭上。

仲彥秋掀開石觀音的袖子,白皙如凝脂美玉的肌膚上盤着一道青腫淤血的傷痕,即便是對此毫無研究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這是一道咬痕,而且是咬得非常狠仿佛有着深仇大恨要撕下一塊肉一般的咬痕,皮肉外翻邊緣泛着可怖的青紫紅腫,被旁邊如霜似雪的肌膚一襯,更是顯得極為可怖。

仲彥秋的指尖自傷痕之上拂過。

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麽,看來石觀音的壽命可能會比自己預計的還要短暫。

“嘶——”石觀音只覺得手臂就像是被放上了一塊滾燙的烙鐵,手臂幾乎是本能性地痙攣了一下,但也就只是這麽痙攣了一瞬,眨眼就将其掩飾得天衣無縫,面上不動聲色地問道,“先生可有辦法除了這傷痕?”

“你确定要除?”仲彥秋問道。

“不除去留着作甚?”石觀音笑道,“我寧肯死了也不願身上留這麽個醜陋的玩意兒。”

寧願死了,也不願意留嗎……

仲彥秋聞言沉默不語,只是自顧自摩挲着那道傷痕,初時是非常疼痛的,石觀音的手臂控制不住地抽搐,為了讓她不要亂動仲彥秋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臂,他握得并不是很緊,然而石觀音掙紮的時候卻發現那只手就像是一個牢固的鐵鉗,任憑她使出百般力氣都無法掙開,攻擊的內力仿佛泥牛入海,非但沒能給對方造成麻煩,反倒讓她自己氣喘籲籲靜脈隐隐作痛,喉嚨腥甜唇角落下一絲鮮紅。

而眼下落入這般境地,皆是她輕敵疏慢所致,以為不過是個算命之人翻不出什麽風浪,最後卻是把自己給坑了進去。

冷汗浸透了她輕薄的衣衫,從額頭流到鼻尖,一串一串滲進衣服,不多時她白色的衣服裏便透出幾分肉色,鬓發濕噠噠黏在臉頰,臉色蒼白不時發出低啞的悶哼,一雙明眸透着濕意,眼睛一眨淚水珍珠似得滾下。

這本是極暧昧旖旎的場景,奈何在場的人實在是不解風情,仲彥秋指尖揉過外翻的傷口,沒有任何因為美人皺眉而停手的意思,未愈合結痂的傷口迸裂,膿水和血混雜着往外流,把他的手指染出格外豔麗詭谲的色彩。

滴答。

滴答。

鮮血順着石觀音凝脂般的手臂滴落在地上,在角落飄忽着的厲鬼發出刺耳的咆哮聲,剎那間像是克服了對于仲彥秋本能性的恐懼沖了過來。

石觀音是仇人,那麽幫助石觀音擺脫“他”的複仇的仲彥秋,也是仇人。

“他”的聲音只有仲彥秋聽得到,但屋子裏的溫度卻是霎時降了下來,明明門窗都是緊閉着的,陰寒的風卻刮起叫人心悸的呼嘯,如刀子般割得人身上生疼,放在桌上的茶杯被這股風吹倒在地,滾燙的茶水翻出,連半點熱氣都沒能冒出來。

“哎呀呀。”仲彥秋輕輕嘆息,揮手抵擋住“他”的攻勢,“你要是殺了人,可就不能去到‘那邊’了啊。”

“他”只是憤怒地咆哮着,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各種聲音糅雜在一起,極端憤怒而又絕望的咆哮。

——————————————————————————————————

此時楚留香正在沙漠裏尋找那艘大船的蹤跡,姬冰雁一邊搖頭嘆氣一邊帶着補給跟着。

姬冰雁很了解楚留香的性格,如果不讓楚留香親自去找一找,那麽他這輩子都會對此事無法釋懷,甚至極有可能瞞着他們孤身再次進入大漠追根溯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這個做朋友的不可能就這麽看着楚留香去送死,他極快地做出了安排,他去跟着楚留香,胡鐵花則帶着小潘石駝還有蘇蓉蓉三女回蘭州等他們回去。

而補給也是分作一多一少兩份,多的交給胡鐵花他們,少的則自己帶着——感激他那無論到了哪裏都要帶大量糧食的臭毛病吧,這一份補給說是少,坐吃山空儉省着也足夠讓兩個人在這沙漠裏活上十幾天了。

“我從未想過你是這麽不理智的人。”姬冰雁追上楚留香,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

“他是個很好的朋友。”楚留香放慢了駱駝,“他來的時候也許就料到了會是這樣,何況我本是不想找他的,但他還是來了。”

仲先生并不認識蘇蓉蓉三女,和楚留香也只是一面之緣,憑他的本事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他卻早早就在楚留香必經的路上等着,理所當然一般幫了楚留香。

仲彥秋做這些事情全憑本心而為,沒指望能有什麽回報,可是楚留香卻不能對此坦然受之,否則他也就不是楚留香了。

姬冰雁那張總帶着嘲諷意味的臉上露出了幾笑來,“那幕後之人是誰我已有了些頭緒,你且将這件事再與我細細分說一遍。”

楚留香拿出水囊喝了一口,定了定心神仔細回憶起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說得越多,姬冰雁就越是确定自己的猜想。

“我們這次可是惹上了不得了的人物啦。”他苦笑着嘆氣,卻也有一種“就知道找上楚留香的都不是小麻煩”的微妙自豪感,“這大沙漠雖然看着荒涼,卻自古便是去往西域必經的通商要道,所以這裏的勢力也是錯綜複雜,前些日子身殒的沙漠之王劄木合固然威名顯赫,但是比起另外兩大勢力就要相形見绌的多了。”

“其一乃是西方魔教,整個西域三十六國皆乃西方魔教的勢力範圍,其權勢之盛自不必說,另一個便是我所推測的幕後黑手。”姬冰雁咽了口唾沫,極力克制自己想喝口水賣個關子的沖動,直截了當掀開了謎底,“她叫做石觀音。”

“你為何認為是她?”楚留香問道。

“因為她從前些日子開始頻繁地同各種薩滿祭司和尚道士見面,整件事情她做的很保密沒錯,不過那些和尚道士進大沙漠走的是我常跑的那條商線。”

所以姬冰雁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石觀音從中原帶了許多和尚道士回來,即便不知道究竟是為了做什麽,也能推測出她仲先生大抵是為了同一件事情。

“你需得知道,她是這世上最美,也最狠毒的女人。”

現在這個又美又狠毒的女人正有氣無力地靠在椅子上,眼睛半開半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病弱而又慵懶的奇異魅力,她是那麽的美,就連汗濕的鬓角,微顫的身體,都顯示出叫人心疼的嬌柔之感。

她确實也沒什麽力氣了,劇烈的疼痛快速耗光了她的大部分體力,讓她連說話都覺得困難。

仲彥秋正在擦手,他的手上沾了許多石觀音的血以及傷口溢出的膿水,這讓他覺得非常的不舒服——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雙重不适。

擦手的錦帕是仲彥秋自帶的,他用泡茶的山泉水沾濕了錦帕仔仔細細擦掉手上沾染的髒污,他擦得很認真,就像是劍客在擦自己的劍,刀客在擦自己的刀一樣,連指甲縫裏的血污也被小心擦拭幹淨。

屋子裏已經恢複了正常的溫度,地上鮮血積出一個血窪,價值千金的波斯地毯毀于一旦,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腥臭氣——屍體腐爛所特有的腥臭氣味彌漫。

厲鬼已經不見了。

并不是被滅掉了,只是被仲彥秋送去了亡者應該去的世界。

再不走,“他”就真的走得不了了。

“不負所托。”仲彥秋站起身說道,“告辭了。”

石觀音想要留下他,然而她那虛軟到連張張嘴都艱難的身體只能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氣音,眼睜睜看着仲彥秋推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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