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尹朗執意要去醫院, 陸翎骁卻指揮着他去找波利切。

“不行。”

“那你放下來我自己走。”陸翎骁語氣嚴肅, 大有跳下來的姿勢, “作為雇主我還不能命令你了?”

站在水巢大門和吧臺分岔道上,尹朗猶豫了一下,還是往監控室走去。

“乖。”陸翎骁很滿意,摸了一把狼毛,對于雇員就是要恩威并施。

尹朗表情沒什麽變化,腳步走得穩,眉頭卻緊皺着,滿腹心事。

剛走到水巢監控室門口, 黑色的治愈獸奔跑過來,渾身絨毛帶着順滑的風,卻又在面前急剎車,沒有跳到陸翎骁懷裏。

“小陸, 你沒事太好了!”他激動的甩着尾巴,不一會兒又嫌棄的說道:“好臭,好臭!”

只是尹朗說臭,陸翎骁只覺得他是嗅覺敏銳,但現在, 波利切都這麽覺得,那只小麻雀似乎是有點問題。

然而,他擡起頭,卻看不見那只豆大的身影,緊緊跟着他的麻雀, 在某個拐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麻雀的味道。”尹朗抱着陸翎骁不打算松手,解釋道。

“什麽臭麻雀。”波利切嗤嗤的打着噴嚏,反應比尹朗還嚴重,甚至甩了甩腦袋,退後兩步。

“小羽毛,好久不見。”路易從監控室出來,笑着跟陸翎骁打招呼。

陸翎骁有些詫異,還有些羞赧,丢臉的事總是被路易看見。他趕緊拍了拍尹朗的肩膀,跳了下來,站得端端正正的說:“好久不見,抱歉給你添了麻煩。”

尹朗怕他膝蓋受力太多,伸手穩穩的扶住還不夠,居然将他摟在了身邊。

“老板的客人,不算添麻煩,而且沒有檢查好水巢租住的客人,我也有責任。”路易一本正經的說着,視線落在陸翎骁退阻尹朗的動作上,無法抑制的笑出聲,說道:“你也別裝了,我在監控看了一路,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又不是沒被人抱走過。”

哪怕是五年前的舊事,陸翎骁想起來都覺得臉皮發紅,揍人暈倒體力不支這種笑話,他恨不得把當初的自己挖坑埋起來。

他說:“都是意外,現在我都是能動口堅決不動手。”

路易視線撇了一眼尹朗,臉上笑意更深,說道:“也是,動手容易惹人心疼。今晚老板在忙,你們肯定是見不到他了,要不要在這裏休息?我看你腿傷有點嚴重。”

“路易,我需要一輛車。”尹朗言簡意赅的說道。

陸翎骁不知道他怎麽就跟路易那麽熟,居然開始提要求。

“去哪兒?”路易笑得眼神深邃,似乎很滿意陸翎骁無可奈何的表情。

“醫院。”

陸翎骁嘆息一聲,伸手拍了拍尹朗的肩膀,“沒必要那麽緊張,天寒地凍的時候也會痛,比現在還要嚴重一點,老毛病了,去什麽醫院啊……”

他不管陸翎骁說什麽,在路易安排好車在門口等候的時候,果斷迅速的抱起這個人,不給陸翎骁反抗的機會。武力值相差巨大的時候,陸翎骁不敢給自己找不痛快,他覺得小狼崽可能有些生氣,也許是不顧安危跟着波利切導致翻船,也許是伸手制裁阿爾斯特結果沒打贏,他在尹朗懷裏一颠一颠的思考着對方生氣的可能性,想着想着,卻皺起了眉。

我才是雇主,為什麽要去考慮雇員高不高興?陸翎骁覺得自己思維有點偏,總是為獸類考慮的職業病冒了出來,理所應當的套在了尹朗身上。

“尹朗?”陸翎骁伸手戳了戳他堅硬的胸口,“你一臉不樂意什麽情況?”

尹朗看都沒看他一眼,腳步急切走向等候的空軌車,門一開就動作輕柔的把陸翎骁扔了進去。

雖然動作有點粗魯,對陸翎骁的膝蓋還是小心翼翼,放好了那雙腿,尹朗擡頭說道:“去綜合醫院。”

陸翎骁一聽,尹朗把他當成重傷患者來處理,果斷捏了他的手腕,揚聲改了目的地。

“不去,去莫科康複治愈中心。”

順便還捏住了尹朗的手腕,他敢說半個不,陸翎骁就要動手了。

車廂內亮着燈,陸翎骁的眼神透出一絲堅定。尹朗沒見過這種人,不聽從命令、用溫柔僞裝固執,他毫不懷疑,自己繼續堅持開往綜合醫院,陸翎骁會動手教訓自己。

作為一個雇主,陸翎骁擅長用各種命令來馴服一頭狼。

尹朗微不可查的嘆了一聲,什麽話也沒說,聽着司機再次确認目的地,開了出去。

波利切沒上車,他還要回一趟羅斯家,看看羅斯的情況。陸翎骁沒了智腦,只能開始語音操控尹朗給波利切發消息。

“讓他到了羅斯家不要出門了,已經簽約了老是跑出來給雇主印象不好。如果羅斯做了噩夢還是早點叫醒,千萬不要再鑽進去逗小朋友玩。”

尹朗手指戳戳戳,很快發了消息出去,不過一會兒,複述道:“波利切說要出來看維維薩克。”

陸翎骁輕哼一聲,平時不知道這家夥對熟人感情深,由此可見他跟維維薩克不是什麽一般交情。陸翎骁直接說道:“那你告訴他,直接跟羅斯父母說一聲要去醫院探望朋友,不要再撒謊,免得客戶找不見他,以為他走丢了。”

他看到身邊人舒展的眉頭,忽然又蹙了起來。

“怎麽了?”

尹朗快速将陸翎骁的指示發送給波利切,收起智腦,搖了搖頭,“沒事。”

莫科康複治愈中心夜晚很少有急診病人,魏醫師還是趕了過來,親自接了陸翎骁。

“上次看到你被人送過來的時候,我還是綜合醫院的骨科醫生。”魏醫師半開玩笑的說道:“我以為你經過上次的事,這輩子都不會願意因為腿傷落在我手上了。”

“魏醫師,你比較了解我的傷,我也懶得再跟綜合醫院的人複述一遍。”陸翎骁一想到那些重複的診療、問詢、拍片、監測就覺得頭痛,“而且我這種不是急症的老毛病,大半夜的跟海濱市調病例,最快也得明早才能收到回複。”

魏醫師笑了笑,拿出儀器,示意道:“你倒是考慮的多,把膝蓋露出來。”

陸翎骁穿的是一件西裝長褲,要卷起來到大腿的位置并不容易,在場都是男人,他也不扭捏,直接脫了起來,反正他不是騷包的人,內褲都是四角短褲,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他的雙腿瘦弱,右邊的肌肉有明顯的萎縮狀态,尹朗看着他白晃晃的皮膚,只覺得跟這雙腿比起來,二哥都能算得上強壯了。

魏醫師現在主旨心理疾病,對骨科的問題仍然經驗豐富。

包裹住陸翎骁膝蓋的儀器測量出的義肢數據清晰的羅列在顯示屏上,大串的專業指标,尹朗根本弄不清楚。

但是,陸翎骁瞥了一眼,臉色就沉寂了許多,伸手戳了戳尹朗,說道:“你先出去等等,魏醫師有些問題要跟我單獨說。”

病人和家屬的位置完全對調,魏醫師不出聲,盯着陸翎骁雲淡風輕的表情,心裏有些氣憤。

然而,尹朗沒動,這種顯而易見的支開他的話,他根本不可能聽。不僅不聽,還眼神狠厲的瞪着陸翎骁,說道:“我也要聽。”

“這是我的私事。”陸翎骁嚴厲了一些。

他說得拒人千裏,尹朗非但沒動,還轉頭看向了魏醫師。

“行了,陸翎骁。”魏醫師之前的笑容都沒了,他說:“你的義肢使用時長是六年,這已經是第六年了,你到底有沒有愛惜過的身體?”

“我記得我的義肢保質期是八年啊。”陸翎骁一臉恍然大悟,“原來是六年嗎?”

“連我都記得,當初你暈倒的時候我囑咐過什麽。”魏醫師的和顏悅色全然不見,他最讨厭的就是不遵醫囑的病患,哪怕是熟悉的朋友也不行,“少進行劇烈運動,飲食健康,規律生活,還有,定期進行體檢,最好提前一年更換新的義肢。就算我換了崗,綜合醫院每年都有給你發郵件,你去體檢過嗎?”

很顯然,陸翎骁沒有。他說:“唔,最近沒空,過期之前我會換掉的。”

他的義肢更換有些麻煩,必須回到當初植入的地方調檔重新定做,來來去去又要回到濱海市,陸翎骁盡量不去提起這件事。

其實如果腿不疼,他也忘得差不多了。

義肢保質期什麽的,他向來當作是商家為了走銷量做的虛假宣傳,明明用在機甲戰艦上可以保持十年的完美使用,怎麽植入了人的身體,保質期就大幅度削減。

“住院。”魏醫師已經開始給他寫單子,“本來該送你去綜合醫院,但是你都來了,在這裏一樣治。住院觀察一晚,明天如果膝蓋繼續疼,我會建議啓明中介公司給你休假半個月,做個義肢更換手術。”

“其實,現在已經不怎麽疼了。”陸翎骁說道。

然而,不僅是魏醫師,連尹朗都不相信。

在“決不讓病人走路”的原則下,陸翎骁乖乖坐上推車床,不敢勞駕尹朗再次抱他走。膝蓋疼這個事情,他沒有說謊,經歷了水巢那一陣的劇痛以後,現在活動右腿只會感受到輕微的骨骼錯位帶來的刺痛感。

尹朗送陸翎骁進病房,已經主動拉開了陪床坐了下來,看這陣勢是不打算回去了。

“你不用陪我,不是快比賽了嗎,回去休息休息,多練習吧。”陸翎骁在這種時候格外溫柔體貼,恨不得尹朗趕緊走。

可惜,知道了大部分事情的尹朗,沒那麽容易被他繼續忽悠。

尹朗說:“晚上我跟路易聊了你很多事情,你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所以才會到水巢去。”夢想破滅自暴自棄、陷入思維誤區,用叛逆的行為才宣洩內心的傷痛,尹朗只是想了想,心裏都充滿了憐惜。即使陸翎骁年紀比他大,在他眼裏,都是需要保護的弱者。

陸翎骁剛才輕松的狀态忽然就緊繃起來,不知怎麽的後背唰唰的立起一片汗毛,那位敬業內斂的調酒師并不健談,從不會跟第一次見面的客人聊任何一位同事,哪怕是曾經的。在水巢的時候,他以為是波利切起到了重要作用,說動了路易幫忙,但是,波利切出現在水巢的時候,尹朗不可能明知他陷入危險還有心情跟人聊天。

路易應當是從沙月語那裏收到了什麽莫名其妙的指示,畢竟他的老板,熱衷于做這些事情,唯恐天下不亂。

想明白這些,陸翎骁大概知道路易跟他聊了什麽,剛才的緊張逐漸放松,懶洋洋的靠在病床上。

他說:“我确實是因為膝蓋受傷沒辦法去讀軍校。但是我在水巢上班不是因為逃學也不是因為離家出走,更不可能是因為情緒叛逆思想危險。我跟你不一樣的,小狼崽。”

“去水巢只是因為它招侍應生沒有學歷要求而已,對我來說,這就是個辦公地點吵雜的工作,和在啓明中介沒什麽區別。”

“畢竟,水巢和啓明都是同一個老板。”陸翎骁看着他一臉愁苦的表情,還覺得不如平時嚴肅皺眉順眼,“你不要随便腦補我的生活凄慘仇大苦深,你雇主我一直過得輕松愉快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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