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chapter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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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民成看了沈瑩一會兒,淡定地說:“不會撒嬌就別撒。”
沈瑩問:“你都看出來了?”
徐民成說:“我看出來你強詞奪理、無理取鬧了。”
沈瑩說:“我以為我在撒嬌。”
徐民成摟過沈瑩,用嘴唇蹭/着她耳際的頭發輕輕地摩擦。
沈瑩被弄得癢了,鼻子裏發出來一聲不滿的哼唧。
徐民成聽到之後笑着對沈瑩說:“這個才是撒嬌,懂麽。”
沈瑩:“……”
**
因為航班是一大早的,所以徐民成跟沈瑩很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他們就吃過早飯出門兒了。
十一月還沒到旅游的旺季,但省城機場的人流量依舊沒有下降。
飛機場擠得跟火車站似的。
沈瑩和徐民成兩個人就帶了一個大箱子。
他們兩個帶的衣服都特少,一個大箱子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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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瑩排隊取票、托運行李。
半個小時以後,他們兩個人通過了安檢,坐到候機廳。
……
坐下來之後,徐民成一直看着航站樓外的起飛軌道,正巧有一架飛機在滑翔。
速度很快,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本來那麽大的一架飛機已經變小了。
沈瑩擡起手來在徐民成眼前揮了揮,“你看什麽?那邊有美女?”
徐民成說:“看飛機。”
沈瑩說:“飛機有什麽好看的。”
徐民成掃了一眼沈瑩的胸口,說:“總比看飛機場好。”
沈瑩這次反應得很快,徐民成剛說完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尊老愛幼,不跟你計較。”
沈瑩從随身背着的挎包裏拿出來杯子,跑到熱水機前接了一杯熱水回來。
沈瑩喝了一口,試了一下水溫,然後把杯子給了徐民成。
徐民成接過杯子,問:“給我喝的?”
沈瑩說:“當然。”
徐民成問:“那我喝完你還用這個杯子麽?”
沈瑩說:“當然用啊。這有什麽的。”
徐民成沉默了幾秒鐘,然後端起杯子來仰頭喝了一大口水。
沈瑩從包裏拿出來抗病毒的藥,摳了兩顆塞到了徐民成手裏。
沈瑩說:“該吃藥了。”
徐民成說:“下午再吃吧。”
沈瑩說:“你趕緊吃吧,沒人會注意我們的。”
徐民成不為所動。
徐民成一向不願意在人多的場合吃藥。
——
一般情況下,他走在人多的地方,都是低着頭的。
那種打心眼兒裏覺得自己融入不了這個世界的孤獨感,是沒人能救的。
他只在家裏和防疫站吃藥。
有時候有事兒出去,他就不吃了。
這事兒是有原因的。
徐民成查出艾滋病的第二年,他去了一趟隔壁縣城辦事兒。
長途大巴上,跟身邊的幾個人聊得挺好。
快到站的時候,徐民成拿出來藥吃了兩顆,那些人看到藥的名字之後就沒再跟徐民成說過話了。
徐民成那會兒就能感覺到,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帶着鄙夷的。
鄙夷又嫌棄,好像他幹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兒一樣。
從那之後,徐民成就再也沒在公共場合吃過藥。
不敢,沒勇氣。
艾滋病人本身不自卑。無知人的歧視才是導致艾滋病人自卑的真正原因。
因為這個世界的不理解,他們無法正常生活。
因為自卑,所以沉默。
因為沉默,所以這個世界對他們的誤解越來越深。
傳播學上有個理論,叫做“沉默的螺旋”。
大概意思就是:意見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意見的增勢;
如此循環往複,便形成一方的聲音越來越強大,另一方越來越沉默下去的螺旋發展過程。
大部分人都認為艾滋病人都不是好人,他們的議論聲音越來越大的時候,那些想為艾滋病人正名的人為了合群,只能沉默。
**
沈瑩和徐民成一直在僵持。沈瑩耐着性子等了徐民成好長時間,他都不肯吃藥。
沈瑩忍不住催了他一遍:“徐民成,你趕緊吃藥吧。還有一刻鐘咱們就得登機了。”
沈瑩的話将徐民成從回憶裏拉了出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掌心的藥,太陽穴突突地跳。
“先生女士,不好意思,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好嗎?”
就在這個時候,機場的一位男性/工作人員來到了沈瑩和徐民成面前。
沈瑩問:“有什麽事兒嗎?我們馬上登機了。”
那位工作人員解釋:“是有人和我們反映你們可能攜帶違/禁品,麻煩配合一下我們工作,給您造成的不便十分抱歉。”
沈瑩不服氣:“安檢都過了,你現在跟我說有違禁品?別人反映你們就信麽?”
工作人員被沈瑩噎到了:“不好意思,我們也是為了旅客的安全着想。麻煩您跟我走一趟好嗎?五分鐘就好,飛機可以等二位。”
“走吧。”
沈瑩準備繼續和工作人員争辯的時候,徐民成突然妥協了。
沈瑩有些看不懂他。
他們明明就沒帶什麽違/禁品,憑什麽讓他們去接受檢查?
按照徐民成的性格,應該不會這麽輕易就配合他們來着。
他到底怎麽回事兒?
……
沈瑩和徐民成跟着工作人員到了機場的檢查室。
進去之後,有兩個警察已經在等了。
警察走到沈瑩面前,伸出手:“包給我一下,需要檢查。”
沈瑩面無表情地把包遞給他。
警察很快就從沈瑩的包裏翻出了藥,還找到了一個折成一團的藥盒。
他把那些東西全部拿出來,放到桌子上。
另外一名警察看着沈瑩和徐民成,問道:“這是什麽藥?”
沈瑩當然是不願意說的。
她不願意讓陌生人知道徐民成有艾滋病。
再說了,他們也沒資格知道。
沈瑩反問他:“是什麽藥跟您有關系嗎?您知道*兩個字怎麽寫嗎?”
“你——”
“nvp。”徐民成打斷了警察的話,“奈維拉平。這樣行了麽?”
這話一出來,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眼神裏滿是震驚。
機場的工作人員聽不太懂,不過看警察的神态,他能知道這藥不簡單。
沈瑩抓住徐民成的袖子,小聲地對他說:“你幹嘛要說,他們沒權力管這麽多。”
站在徐民成對面的那個警察問他:“是你的藥?”
徐民成說:“是。”
警察說:“嗯……沒事兒了。誤會一場。是我們工作失職了,我為我們剛才說的一些不合适的話向你道歉。”
徐民成說:“不用。”
沈瑩說:“你以為道歉有用麽。”
警察:“……”
徐民成問:“我們能走了吧?”
警察說:“可以了。真的抱歉,耽誤了你們的時間。”
沈瑩說:“你們不用道歉了,我不會接受。”
沈瑩把東西收到包裏,拉着徐民成一塊兒走出了檢查室。
機場工作人員一頭霧水,等徐民成和沈瑩離開之後,他問警察:“就這麽走了?确定沒問題嗎?”
警察說:“nvp,是抗艾滋病病毒的藥。”
機場工作人員滿眼震驚:“那……他們兩個……誰有艾滋病?”
警察說:“這還看不出來麽,男的有。”
“那個小姑娘……真是想不開啊。跟了個這樣的男人……造孽。”
“行了,人家願意,這事兒咱們管不着。”
**
從檢查室出來到登機,徐民成都沒說過一句話。
沈瑩也一直在氣頭上沒緩過來。
從小到大,她就沒像現在這樣生氣過,氣得都發抖了。
氣得雙頰發燙,手腳冰涼。
認識沈瑩的人都知道,她是個脾氣特好的人。
雖然有些軸,但她對誰都是溫聲軟語的,幾乎沒和人發過脾氣。
沈瑩也自認為脾氣不錯。但今天,她氣得都想爆粗/口了。
他們憑什麽那麽做?他們不懂要尊重別人嗎?
除了生氣之外,沈瑩還特別愧疚。
她想,要是她剛才沒拿出藥來給徐民成吃,就不會被人盯上舉報到工作人員那邊。
其實也不怪舉報他們的人,那個人應該也是出于好心。
沈瑩現在也知道了,徐民成剛才一直不肯吃藥是有原因的。
越想越自責。
沈瑩伸出手握住徐民成的,用指尖輕輕地滑過他的手背。
沈瑩說:“對不起,徐民成。”
徐民成側過頭看着沈瑩,沒說話。
沈瑩和徐民成身邊的座位是空着的,好像是那人誤了飛機。
這樣一來,他們兩個人交流也不用顧忌太多了。
見徐民成不說話,沈瑩繼續說:“這麽久了我還是不懂。你說得對,我真的沒腦子……我就不應該……”
徐民成打斷沈瑩,“沒事。”
沈瑩說:“你別安慰我,我知道肯定有事兒。”
徐民成說:“真沒事兒。”
沈瑩說:“你別這樣說。你越這樣說我越難受。”
徐民成:“……”
沈瑩用另外一只手擦了一下眼淚,壓低了聲音問他:“你剛才一定很難過吧?你別說沒有,我感覺得到。”
徐民成說:“有一點。不過,習慣了。”
沈瑩下意識地追問:“你以前……”
沒等沈瑩問完問題,徐民成就說:“以前在大巴上吃過藥,周圍的人本來和我聊得很開心,看到我吃藥就不理我了。後來我就不在公共場合吃藥了。”
沈瑩說:“他們那樣都是因為他們無知。其實根本就不是他們想得那樣!”
徐民成說:“沒人能控制別人的思想。他們怎麽想是他們的事情。”
沈瑩說:“我就是不願意讓別人那麽想你。你這麽好。”
徐民成說:“我也不在乎別人怎麽想我,反正你都說我好了。”
沈瑩把頭靠到徐民成肩膀上,哭得泣不成聲。
他們兩個的相處方式好像一直是這樣的。
明明是她想安慰他,結果每次都是被他反過來安慰。
沈瑩知道,自己在這方面做得很不合格。
沈瑩生來就不會安慰人,身邊的朋友失戀或者受挫的時候,偶爾會找她哭訴。
她安慰的話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句,都是大道理。
這話在別人身上行得通,但在徐民成這邊……根本沒用的。
所以她寧願不說。
于是就變成了徐民成安慰她。
**
從省城到昆明,兩個小時的飛行時長。抵達的時候已經十一點鐘。
拿了行李之後,他們兩個人打車到了程培佳提前訂好的酒店裏。
沈瑩不知道程培佳是不是故意的,給他們倆訂了一間情侶間,大床房,格局特別浪漫。
沈瑩用房卡刷開門兒的時候都驚呆了。
她總覺得,這麽浪漫的地方不太适合她跟徐民成呆。
徐民成拉着沈瑩走進去,看她一臉受驚的表情,問:“怎麽了?”
沈瑩說:“也沒啥。就是沒想到咱倆有一天會來這麽浪漫的地方住。”
徐民成問:“那你覺得咱們兩個應該在什麽地方住?”
沈瑩說:“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這裏。”
徐民成把沈瑩抱在懷裏。
過了一會兒,他問沈瑩:“你知道和最愛的人一起住在什麽地方最浪漫麽?”
沈瑩想了想,回答道:“一個帳篷裏?”
徐民成搖頭。
沈瑩又猜:“一床被子裏?”
徐民成還是搖頭。
沈瑩繼續猜:“住在孤島上嗎?”
徐民成搖頭:“都不對。”
沈瑩猜得沒耐心了,“那你直接告訴我吧。反正我肯定是猜不對了。”
徐民成說:“住在一個棺材裏,最浪漫。”
沈瑩聽完徐民成的話之後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可仔細想一想,徐民成說得挺對的。
《西廂記》雲: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白居易也在《長恨歌》中寫過: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多浪漫啊。
徐民成說:“有很多人是一直在一起的,但他們最後沒有在一起。”
沈瑩沒說話,靠在他的胸口靜靜地聽着他的聲音。
徐民成說:“我小時候聽我們那條街的老人們說過,要是夫妻兩個人先後死了,還想一起投胎,放到一個棺材裏就好了。”
沈瑩說:“你怎麽又信這個又信那個。”
徐民成笑了:“本來是不信的。現在有點兒信了。”
沈瑩說:“唔。”
徐民成說:“沈瑩,你答應我一件事兒。”
沈瑩點點頭:“你說。”
徐民成說:“我先比你死是肯定的。你再嫁給別人什麽的,我都能接受。我也不想你因為我耽誤了一輩子。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離開的時候,告訴一下你兒子或者女兒,把你放我棺材裏。”
沈瑩點頭,鄭重其事地說:“好,我答應你。”
徐民成問:“我這麽要求是不是太自私了?”
沈瑩說:“不自私。你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人。
”
徐民成被沈瑩逗笑了:“你這樣,我倒真有種自己是英雄的感覺了。”
沈瑩說:“你本來就是英雄。我一個人的英雄。”
徐民成說:“一個人的英雄算什麽英雄。”
沈瑩說:“或許別人覺得全世界的英雄才是英雄,但我就覺得,我的英雄才是英雄。”
徐民成刮了一下沈瑩的鼻子,說:“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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