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人心
“對不起，公主陛下，我無法答應你的要求。”帕蘭城公爵府內，格休公爵長嘆了一口氣，“其實在幾天以前，勞倫斯大公前來這裏剝奪了我的兵權，據說許多城裏的貴族們都已經失去了實權，現在的我已經沒有能力幫助你們了。”
“怎麽會這樣！”絲蒂拉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們怎麽能拱手把軍隊讓給他們！”
“我也不想這樣，但是勞倫斯大公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群奇怪的黑衣人，毫不費力地便攻進了府中，連我的兒子都死在了他們的手上！”格休的眼睛裏落下了兩行淚水，“我們沒有辦法，只得交出兵權。公主陛下，城內的軍隊目前不受我的指揮，而捉拿你的榜文已于昨天傳到了這裏，城門的守衛正在仔細盤查過往的行人，我可以掩護你們出城，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大人……”迪娜轉頭用眼神詢問我的意見，我擺了擺手，現在多了個絲蒂拉，把事情鬧大了可就不太好了，所以目前最好還是不要太張揚。
“那麽拜托你了。”絲蒂拉神色黯然地坐了下去，格休看了看窗外：“現在是下午，等午夜的時候我送你們出城。”
晚上三點過後，一輛馬車從公爵府緩緩駛出，格休騎着馬跟在馬車旁邊，我騎着另一匹馬跟在後面。
馬車駛到了城門口，兩個守衛向這裏走了過來，格休向他們揮了揮手。
“格休大人。”守衛對格休行禮，然後指了指馬車，“裏面是什麽？”
“哦，我在城裏搜了幾個上等的美女，順便再帶上一些金銀財寶想送給陛下。”格休平靜地說道。
“是嗎？”一個守衛撩開車簾，迪娜和溫蒂妮被綁着雙手，嘴巴被布蒙着，故作驚恐地向後靠，絲蒂拉被她們擠在後面。再加上車內很暗，使得守衛無法看清絲蒂拉的臉。
或許是守衛對格休沒有懷疑，他們自己也十分疲倦，于是擺了擺手：“走吧，陛下一定會高興的，格休大人受到獎賞後別忘了我們啊。”
“那是當然。”格休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定要把她們安全送到首都，明白嗎？”
“是，大人放心。”我拍馬向城門外走去，馬車緊跟在我之後。格休站在門口目送我們遠去後才調頭回府。
走道一條大道上後，我下馬對着馬拍了拍，馬長嘶一聲向遠處奔去，我走上馬車，招呼車夫繼續前進。
我鑽進馬車裏解開她們身上的繩子，絲蒂拉揉了揉發麻的手，嘆了口氣：“就算出了城，又能做什麽呢？”
“直接前往首都。”我靠着迪娜和溫蒂妮坐了下來，“現在全國幾乎已經落入了提克裏的掌控之中，尋求其餘的貴族幫助已經希望不大，只能硬闖首都，把反叛的人全部除掉就行了。”
“就憑我們四個嗎？”絲蒂拉不敢相信地看了看我們三人，我點頭應道：“我不是說了嗎，我既然敢來，就肯定有辦法，你不用擔心，先休息一會兒吧。”
絲蒂拉猶豫地點了點頭，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溫蒂妮和迪娜也靠在我身上睡着了。
而此時的公爵府內，洛倫正站在格休面前問道：“你說沒有看見過公主，對嗎？”
“是的。”格休冷冷地看了洛倫一眼，“我什麽都不知道。”
“哼，你以為我才來這兒就什麽都不知道嗎？”洛倫揪起格休的衣領，“西門的守衛說昨天他們親眼看見一名金發少女走進城中，我追公主的路線也剛好是在西邊，我告訴你，別跟我耍花招，公主現在在哪？”
“那麽多金發少女，你怎麽就斷定她是公主陛下？”格休推開洛倫，“就算我知道她在哪，我也不會告訴你，反正我這條命也沒什麽留下的價值了。”
“好，那我就送你一程。”洛倫咬牙切齒地拔出長劍，一劍刺穿了格休的胸膛。
“公主陛下，巴倫的未來就拜托你了……”格休微笑地閉上眼睛，倒在洛倫的腳下。
“可惡，這老東西一定把公主送走了。”洛倫對着背後的士兵大聲吼道，“去問各個城門的守衛，有沒有什麽異常情況！”
“呃，異常情況？”守衛想了一會兒，“到也沒什麽異常情況，哦，對了，剛才格休大人送了幾個少女出城，據說是送給陛下……”
“飯桶！”洛倫一腳把守衛踹倒在地，“果然把公主送走了，不過應該還沒走遠，我們追！”
不知睡了多久，我睜開了眼睛，一縷縷陽光從車簾的縫隙中灑了進來。
我揉了揉眼睛，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了馬蹄聲，車夫在外面驚恐地叫了起來：“背後有好多士兵追上來了！”
士兵？我連忙起身，把三女推醒，溫蒂妮疲倦地打呵欠：“大人，怎麽了？”
“有追兵。”我轉身叫馬車夫停下，絲蒂拉把頭伸出車窗看了看，然後焦急地說道：“是一直追捕我的洛倫大公。”
“出去迎敵吧。”我帶着她們走了出去，洛倫帶着一隊騎兵趕上來停在我們後面，背後的路上揚起塵土，不一會兒步兵也趕了上來。
“公主，總算把你找到了。”洛倫得意地笑了起來，“只要是在巴倫境內，你就是插翅也難飛，格休那個老糊塗還真是會添麻煩。”
“你把格休怎麽了？”絲蒂拉把巨劍取了下來，洛倫哈哈大笑：“我把他殺掉了，敢和陛下作對的人必須得死。”
“你！”絲蒂拉的眼睛頓時蒙上了一層水霧，拿着巨劍的雙手在劇烈地顫抖，“你這個混蛋！”
絲蒂拉憤怒地向洛倫沖去，我伸手把她拉住：“冷靜一點。”
絲蒂拉愣了一下，然後低着頭站到我的旁邊，洛倫拔出劍指着我大聲說道：“你是什麽人？”
“送你去地獄的。”我嘴裏輕聲念道，洛倫仰頭大笑：“哈哈哈，送我去地獄，我有這麽多士兵，你能幹什麽？”
“那讓他們全部消失掉就行了。”溫蒂妮的全身突然閃現出漆黑的光粒，緊接着飛進了天空之中。
碧藍的蒼穹頓時被黑色的帷幕所籠罩，大地突然刮起了陰風，發出“呼呼”的聲音，如同鬼魂在號叫。士兵們沒來由的感覺到一股寒意，全身發抖，地面的灰塵在空中瘋狂地飛舞，一些碎石塊砸在洛倫的臉上。
“這，這是？”洛倫頓時汗如雨下，溫蒂妮緩緩擡起了右手：“讓你看一看地獄的景象吧。”
大地突然間猛烈地顫抖起來，一股又一股黑色的火焰破土而出，在空中化為飛舞的蛇形，鋪天蓋地向前排的騎兵們壓了過去，騎兵們驚恐地拔出手中的劍，向火蛇猛劈，但火焰豈是兵刃所能斬斷的，很快便順着劍身爬上了的身體，騎兵的皮膚在火焰中慢慢消失，變成一具白骨，緊接着化成了骨灰散落在地，連哀號都來不及發出。
火蛇并沒有就此罷休，從四面八方撲向洛倫背後的步兵，步兵們驚恐地向後逃，火蛇像玩游戲似的圍成圈把士兵們全部困在了裏面，然後一個一個的吞噬。
“不，求求你不要殺我！”一個看起來和我年齡差不多大的士兵向我們求饒，一剎那間，我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些已經忘記的畫面。
亮晃晃的劍光刺着我的眼睛，強盜們抓住我的雙肩把我從地上提了起來。
“不，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我流着眼淚向他們求饒。
“唔！”我捂住腦袋退了幾步，迪娜趕緊上前扶住我的身體擔心地問道：“大人你怎麽了？”
“不要殺我好嗎？求求你，我的家人在等我回家！”那名士兵向溫蒂妮哭喊着。
“不要殺我，她，她在等我回家……”薇麗的臉突然間浮現在我的面前，我的心一陣絞痛，身子搖晃着蹲了下去。
“大人，你沒事吧？”迪娜蹲下身拍着我的背，我看着那名痛哭的士兵，希爾的臉和他重合在了一起。
“不，不要……”我的話還沒說完，火蛇已經無情地卷上了他的身軀，頃刻間士兵便化為了灰燼。
“咚咚”心髒突然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我似乎看見一柄劍插進了我的胸膛，我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哇啊啊啊……”我捂着胸口痛苦地捶着地，這時大地恢複了平靜，天空也恢複了無盡的碧藍，但與剛才不同的是，所有的士兵已經全部消失不見，而剛才噴湧火焰的大地卻連一條裂縫都找不到，甚至連一株草都沒有被火焰所灼燒，看上去就如同士兵被蒸發掉了一般。
“不，不可能，不可能。你，你是魔鬼，是魔鬼！”洛倫抱着頭大叫了起來，長劍掉落在了地上，“我是在做夢，沒錯，這是假的，我只是在做夢而已，哈哈哈，這是假的。”
洛倫的眼睛失去了光澤，突然他調轉馬頭向前跑去，雙手在空中揮舞：“假的，哈哈哈……”
我跪在地上不停地喘氣，痛苦已經漸漸消失，但心中卻充滿了悲傷，就如同我失去米麗時那樣，無法再同自己心愛的人相見的那種悲傷。這就是希爾死時的景象嗎，好難過。我的眼睛裏滲出了淚水，希爾死時的悲傷已經全部被我感受到了。
“大人，你怎麽了？”溫蒂妮跑過來扶我的手，我手一揮，“啪”的一聲扇了溫蒂妮一個耳光。
“大人……”溫蒂妮捂着臉呆站在原地，我擡起頭憤怒地吼道：“聽到他求饒的聲音了嗎！你為什麽要殺他！你知道無法和自己重要的人相見的滋味嗎？你知道嗎！”
“大人，我……”溫蒂妮埋着頭哭了起來，從她跟着我到現在，我是第一次對她發這麽大的火。
“你殺了那麽多的人，你心裏沒有一點愧疚嗎？你就那麽無所謂嗎！你這根本就是沒有人性的屠殺！”我的聲音越來越大，溫蒂妮一邊哭一邊小聲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大人。”迪娜走到溫蒂妮身旁撫摸着溫蒂妮的頭發對我說道，“請不要再生氣了，其實在這世界上不就是這樣嗎，對敵人抱有仁義之心，吃虧的反而是你自己。如果剛才不殺他們，他們就會來殺我們，不是嗎？換做是我，我也會那麽做的。”
“不，是我不對。”我低着頭，眼淚從我的臉頰上落在地上，“只是這種悲傷，我不想再感受到了……”
周圍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默默地低着頭，絲蒂拉在一旁想說什麽，但又不知道怎麽說。
“好了。”我擡起頭擦幹眼淚，伸手摸了摸溫蒂妮的頭發，“真是丢臉，讓你們看到我哭的模樣。上車吧。”
我們四人默默地走上了馬車，馬車夫用敬畏的目光看了看溫蒂妮，我們鑽進了車廂之中，馬車又重新動了起來。
車廂裏氣氛沉悶，大家都心事重重，過了一會兒，我率先打破沉默：“怎麽了，大家還是說幾句話吧。”
“大人……”溫蒂妮碰了碰我的手，難過地哭了起來：“大人讨厭我了嗎？”
“傻瓜，我什麽時候讨厭你了。”我把溫蒂妮摟在懷中摸着她的臉頰柔聲說道，“對不起，今天我不該對你發那麽大的脾氣，還打了你，我向你保證，以後我再也不會對你發脾氣了，因為溫蒂妮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啊。”
“大人。”溫蒂妮伏在我的身上把我緊緊抱住，像是怕我離開一樣，“我以後再也不會惹大人生氣了。”
絲蒂拉看了看我們輕聲說道：“我明白你們為什麽敢只身前來了，或許軍隊在你們面前根本算不了什麽。”
說到這兒，絲蒂拉仔細地端詳了我一陣：“你們三人的确有實力消滅叛軍，那希爾你為什麽還要對我說那些讓我振作的話，你完全可以不用管我，直接去首都把叛軍全部消滅不就行了嗎？”
“我的确可以這樣做，然後把政權交給你代管就行了。”我看着絲蒂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但請你記住，巴倫的政權就算奪回來，如果你沒有親自去體會這個過程，沒有那種穩定國家的魄力，巴倫仍然會動蕩不安，你得不到人民的信服，我再怎麽幫你也無濟于事。因為那些人把巴倫的未來托付給了你，而不是我，你必須要親手去奪回政權，才對得起人們對你的信任，明白嗎？”
“你這種人真是少見。”絲蒂拉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我真該慶幸遇到了你，否則我是無法拯救巴倫的。”
“或許這就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命運。”我輕輕拍着溫蒂妮的肩膀，“巴倫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不，整個世界都會如此。”
午夜時分，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難，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睜開眼一看，原來是溫蒂妮用雙手摟住了我的脖子。
“大人……”溫蒂妮閉着眼睛說着夢話，“溫蒂妮知道錯了，請不要讨厭我。”
我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靠在我肩上的迪娜輕聲問道：“大人醒了嗎？”
“呃，難道你沒睡嗎？”我轉頭問道，迪娜點了點頭，神情複雜地看着我：“大人真的變了……”
“你是說今天的事嗎？”我輕嘆一聲，迪娜接着說道：“以前的大人對敵人是很少有仁義之心的。”
“我也明白。”我看了看熟睡的絲蒂拉，壓低了聲音，“今天那名士兵的求饒聲，讓我親身感受到了希爾死亡的那一刻，那種心情，和我看着米麗死時是一模一樣的。在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最重要的人，要和自己最重要的人永遠分開，恐怕是最令人悲傷的事了。”
我們兩人都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我輕聲地嘆了口氣：“這就是人心啊，自從我到人界來後，我終于明白為什麽人類這種弱小的種族卻可以長存的原因，因為人心，是其他族所沒有的，神族有的只是傲慢自大，魔族有的只是戰鬥厮殺，只有人類，有那麽多的歡笑，痛苦，有那麽多的快樂，悲傷。人類由無數個牽絆構成的，他們聯系的是那麽的緊密，為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牽絆，人類的力量，可以無限度的上升，可以讓神魔畏懼，可以改變整個世界，這是連神和魔都無法逾越的力量。”
“人心嗎？”迪娜握住我的手，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看來人心并不是我能夠猜透的呢。但我卻明白了一點，正因為有着這顆心，大人才會比以前更加的親切，人界才會比魔界更有呆下去的價值。”
“是呀，我也是這樣覺得。”我伸手摟住迪娜的纖腰，“能當一個人類，我真的很高興。”
不遠處的樹林中，幾十個黑衣人正屏息觀察着我們的馬車。
“大人已經在這裏觀察了很久了，可以動手了嗎？”一名黑衣人小聲地詢問站在他身旁的人，那人全身穿的是紫色的衣服。
“再稍微等一會兒。”紫衣人輕聲說道，“要知道能在一瞬間消滅掉洛倫幾百餘名士兵的人可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接下來……”
紫衣人忽覺背後傳來一股涼意，轉頭看去，後面的人打了個手勢，表示并無異常。
紫衣人點點頭，回過頭來的時候全身頓時吓得僵住，開始還蹲在他旁邊的黑衣人已經躺在了地上，一名背着雙劍的紅發少女正蹲在他的身旁，微笑地看着他。少女的笑容很美，但紫衣人卻只感覺到一股無名的恐懼在他心中逐漸擴大，能在瞬間殺掉自己身旁的人而不被發覺，着實讓人感到恐怖，甚至讓他産生了鬼魂出現的想法。
“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來打擾你們。”少女“咯咯”地嬌笑起來，“可惜的是你們找錯人了，希爾是我的獵物，所以……”
話音一落，少女的身影從紫衣人眼前消失，緊接着樹林中一個黑影在黑衣人中四處穿梭，黑衣人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紫衣人呆呆地看着這一切，想逃，但身體卻無法移動半步。
“那麽，請記住。”少女如鬼魅一般再度移到紫衣人的面前，“我叫茉雅，留你一個人回去通報你上頭的人，最好不要打希爾的主意，否則人頭不保。他的命是屬于我的，明白了嗎？”
“是，是。”紫衣人雙腿發軟，忙不疊地說道，茉雅微微一笑，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茉雅，你何必這樣，讓他們牽制一下希爾不是很好嗎？”樹林深處，阿肯瑟搖頭問道。
“哼，我說過，希爾是屬于我的，就算要殺他，也要由我親自動手。”茉雅毫不理會地轉過身，“在這點上，我是不會聽命于任何人的。”
阿肯瑟默默地看着茉雅，嘆氣轉過身，對站在後面的萊斯說道，“那你們趕快去準備下一步的行動。”
“是。”萊斯和茉雅一起向樹林外面跑去，阿肯瑟小聲說道：“你跟我先離開這裏，到時候會用上你的。”
“是，大人。”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在漆黑的森林中顯現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