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杜蘅(四)

南家的別墅在新城區,離市中心有段距離,周六的交通不堵,老周開車很穩,南荇不自覺地偏過頭來,看向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

這是個繁華的城市,高樓鱗次栉比,馬路川流不息,街邊時不時地閃過裝飾精美華麗的櫥窗布景;這也是個有底蘊的城市,舊洋房、老外灘、小弄堂,處處都彰顯着歷史的沉澱。

南荇很喜歡這座城市,可是很奇怪,她對這裏還是沒有什麽歸屬感。

雖然有了疼愛她的爸媽、哥哥,有了老公和家庭,但她總有一種感覺,就好像她所擁有的一切就好像是空中樓閣,随時都有可能坍塌。

南家在安州市有名有姓,她的爸爸南遠征創立了一家知名的連鎖超市,占據了本地百分之六十的市場份額,而她的媽媽于彤華則是大學老師,書香門第,知性溫柔。

哥哥南慕川畢業于名校,經營着一家家族旗下的投資公司,被譽為投資鬼才;嫂子夏葉孟,是知名樂團大提琴手,漂亮優雅。

這幾乎是一個完美的大家庭。

南荇有時候覺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個夢,夢醒了,可能一切都将被打回原形,她還是那個膽戰心驚着想要逃離原生家庭的可憐女孩。

車子停了下來,南荇恍然回神,南家到了。

她捋了捋頭發,又掏出鏡子照了照,确定臉上沒有昨晚胃疼留下的痕跡,這才下了車。

還沒等她走到門口,于彤華從門口迎了出來,笑吟吟地張開了雙臂想要抱她:“小荇,今天來得晚了,是不是睡懶覺了?”

南荇的身體僵了一下,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躲開的欲望。

于彤華的擁抱一觸便松開了,拉着她的手就往裏走:“今天我起了個大早,做了幾個舒芙蕾,這次特別成功,口感很蓬松,等會你嘗嘗。”

“你媽忙乎了一個早上呢,”坐在沙發上的南遠征打趣道,“照我說,她就是瞎忙,喜歡吃就去店裏買幾個好了,比她做得好吃多了。”

“那能一樣嗎?”于彤華嗔了他一眼。

“謝謝媽,”南荇乖巧地道謝,“媽,做蛋糕太麻煩了,你別忙了。”

“做給女兒吃的,不麻煩,”于彤華喜滋滋地道,“對了,等會兒你外婆家的那些哥哥姐姐會過來,大家一起熱鬧一下。”

南荇愣了一下,有點不安地問:“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我只給你們帶了點小禮物過來,別的都沒準備。”

她把手裏的禮品袋往茶幾上推了推。

于彤華打開一看,是一套情侶睡衣,夏款,款式簡潔,料子很舒服,綿軟得好像雲絮。

她把睡衣貼在了臉上,忽然眼眶有點紅了。

南荇慌了神:“這……這是我和同學逛街的時候看着喜歡買的,我覺得穿着一定很舒服,媽……你不喜歡嗎?怎麽難過了?”

“沒有,當然不是難過,這件睡衣我很喜歡,以後天天穿,我女兒買的。”于彤華矢口否認,吸了吸鼻子,一邊說一邊想要去親南荇,卻又強忍住了,“我上樓去洗一洗,你和你爸坐一會兒。”

她急匆匆地上樓了。

客廳裏一下子沒了聲音,只有電視機上不時傳來炮火的轟鳴聲,那是南遠征喜歡看的戰争片。

南荇不知道該怎麽找話題,只好跟着一起看。

“小荇,”南遠征看着她,語聲溫和,“你媽這個人,情緒特別飽滿,動不動就多愁善感,看個電視、看個小說都能哭,她一直對你很愧疚,所以情緒波動比較大,你別在意,更不要有什麽壓力。”

南荇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當然明白于彤華的心意,也知道于彤華一直很迫切地想要和她拉近錯失了二十年的母女親情,可是,她的本能拒絕肢體的親密接觸,她沒辦法控制。

“對了,今天寧辭怎麽沒來?我聽說他已經回了安州了。”南遠征有點納悶。

南荇早知道會有這樣的提問,車上就打好了腹稿:“他昨晚就回來了,不過今天公司有事,挺着急的,應該不會過來了。”

“寧辭這小子,魄力和眼光的确不凡,”南遠征的眼中掩不住贊賞之色,“他那個公司最近動作挺大,開發了好幾個新項目,忙也是正常。男人嘛,應該以事業為重,你多體諒一點。”

南荇乖巧地點了點頭。

“還有一點我也很欣賞他,”南遠征繼續誇獎女婿,“有些男人有了錢就亂來,私生活亂七八糟的,寧辭就從來沒有傳過什麽緋聞,不管婚前婚後都潔身自好,這一點太難得。”

這話倒也沒說錯。

南荇再次點頭。

電視上傳來了嘹亮的沖鋒號聲,南遠征忽然回過味來:“看我,都糊塗了,這片子你是不是不愛看?不愛看你換臺,喜歡看綜藝還是偶像劇?自己調。”

他把遙控器塞到了南荇的手裏。

“爸,不用啊,我對電視沒什麽特別的喜好,”南荇淺淺地笑了笑,“戰争片有時候也挺好看的,我喜歡陪你們看。”

這話聽着太窩心了。

南遠征越看女兒越喜歡。

南荇這長相、性格,和于彤華年輕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膽子小了一點,再加上這二十年的距離在,不容易交心。

他們夫妻倆是在六年前知道女兒被抱錯的,此後一直沒有放棄希望,在各大醫院、派出所都留了信息,直到兩年前才在一次大型獻血活動中剝繭抽絲,最後找到了南荇。

他們欣喜若狂之餘,也深怕真相會對南荇造成傷害,一直小心翼翼,也擔心這些年的生活和突如其來的變故會不會讓南荇養成了什麽古怪的性格。

幸好,南荇溫柔、乖巧、好學、孝順,簡直就是老天爺賜給他們的瑰寶。

“平常零花錢夠不夠?不夠我再給你打點過來。”南遠征忍不住問。

“夠了夠了,千瓦別打了。”南荇吓了一跳,連聲拒絕。她被認回南家後,于彤華就給她卡裏打了十幾萬,說讓她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平常衣服、鞋子、電子産品都一件件地往她手裏塞,還有一個月好幾萬的零花錢。結婚前,南遠征又給了她股票、不動産做嫁妝,拒絕的話他們還要傷心。

現在她結婚了,還要從父母手裏拿錢,那可真是笑話了。

“盡管多花點,”南遠征鼓勵道,“什麽首飾包包,喜歡的就去買,放假了安排幾趟出國旅游,咱們家不缺錢。”

父女倆正聊着天,于彤華洗完睡衣從樓上下來了:“今天我讓阿姨買了山竹,還蠻甜的,我剝幾個給你吃。”

“媽,你別忙了,我來吧。”

“剝山竹可有技巧,你可不一定會,媽教你。”

……

山竹又白又嫩,又酸又甜,的确很好吃,于彤華剝得很有技巧,拇指和食指在山竹外殼上一擠就開了,南荇吃了好幾個。

沒一會兒,幾個表兄妹和南慕川一起到了,在地下的視聽室裏玩紙牌,南荇過去打了招呼。

南慕川的五官酷似南遠征,一張國字臉十分硬朗帥氣,他的牌技高超,算牌算得一清二楚,一連贏了好幾把,把另外幾個表哥輸得哇哇叫。

南荇對打牌沒什麽興趣,南慕川看出來了:“小荇,你去隔壁玩吧,你嫂子和瑤瑤她們在健身房做有氧運動,你跟着去學點。”

健身房在朝北的一間,中間隔着走廊,快到門口時,南荇放慢了腳步,想着該和嫂子說些什麽。

夏葉孟挺傲氣的,和她的關系很一般,也就是見面打個招呼的交情。

姑嫂的關系,是僅次于婆媳關系的世界難題,更別提是她這個半途插進來的小姑子了。

“葉孟,你說小荇當初是怎麽想的?怎麽就這麽不自量力和霍家聯姻了呢?還是和霍家老大。”

一個細細的聲音從門口傳了出來。

南荇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我怎麽會知道?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夏葉孟涼涼地道。

“我看她也挺可憐的,霍寧辭一結婚就走了,兩個月沒見人影,這不是明擺着不滿意她嗎?”

“唉,那可是霍寧辭,她一個小地方出來的,怎麽可能收服得了他?”

“是啊,你看,今天霍寧辭都回安州了,還沒跟她一起回娘家,太丢臉了吧。”

“新婚燕爾就獨守空閨,這以後可怎麽辦啊?”

“好了好了,別說了,”夏葉孟嘆了一口氣,“要是被慕川聽到了,還得怪我不護着他妹妹,我們倆別的事情上都好好的,為了他這冒出來的妹妹都不知道吵了幾次架了。”

……

南荇定在原地,心裏酸澀。

原來不是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和家人一樣友善,也有人在等着看她笑話,在背後冷嘲熱諷。

她不想和夏葉孟起什麽沖突,正要轉頭避開,阿姨在樓梯口叫了一嗓子:“吃飯了!”

夏葉孟和幾個表姐一邊用毛巾擦着汗,一邊從健身房裏魚貫而出,和南荇迎面撞上,愣住了。

南荇定了定神,擠出一絲笑容來:“嫂子好。”

南慕川也從視聽室裏出來了,見她們僵在原地,納悶地問:“你們堵在那裏幹嗎呢?小荇,走,吃飯去了。”

夏葉孟沉着臉從南荇身旁擦肩而過,幾個表姐忙不疊地跟着上去了。

南慕川有點莫名其妙:“出什麽事了?”

南荇搖了搖頭,語聲輕快:“沒事,走吧,我們吃飯去。”

剛到客廳,外面一陣汽車的引擎聲響起,不一會兒,大門被推開了,霍寧辭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裏。

南荇呆了呆,脫口而出:“你怎麽來了?”

霍寧辭身後的人把幾個禮品袋放在了茶幾上。

“有空就過來了,”霍寧辭淡淡地應了一句,又看向南遠征和于彤華,客氣地道,“爸、媽,昨天剛回來,這是給你們的禮物,一點心意。”

作者有話要說:  霍少奉送給親戚們的打臉套餐。

**今天兩章都留言的,奉送紅包一個,麽麽紮,耐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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