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深入荒野

在阿波羅身側的不遠處, 站在兩個身影，裹挾在兩團黑霧當中，隐隐約約地看不清楚。

其中一個渾身上下都罩着一襲黑色的鬥篷，将他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蒼白俊秀的面容。而在他的身邊，另一人也是同樣的裝扮，只是鬥篷的兜帽裏面, 露出一點銀白色的長發。

這兩人正是冥王哈迪斯和死神塔納托斯。

哈迪斯其實早就從睡神那裏得到了阿波羅即将進入冥府的消息，當然，睡神也不知道他的動機, 不過那些凡人和神祇到這兒來，一般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他通融一下，把他們的某個親戚朋友放出去。

想來阿波羅也不會有什麽例外。

這很好，他想, 還不用他自己想法子引他過來，他就自投羅網了。

根據睡神傳來的消息, 他已經從奧林波斯山上出發了，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哈迪斯一直等在自家宮殿那裏，還布下了各種機關, 只等阿波羅一來，就把他困在裏面，然後再想個法子丢到塔爾塔洛斯去。

不料他坐在寶座上，等了等, 等了又等，一直等了好久，也沒見他過來。

哈迪斯難得地黑了臉。

“塔納托斯，你不是認識光明神麽？他是不是中途膽怯了，不敢來冥府了？”

“不會啊，”死神笑道，“他雖然有時候，呃，很好騙，但是膽子還是挺大的。我不覺得他會因為膽怯而不敢過來。”

“是嗎？”哈迪斯冷笑道，“那麽你說說看，他現在會在哪裏呢？”

死神回憶了一下從這裏到冥界各大入口的道路，想了又想，說：“根據我對他的為數不多的了解，我覺得，他很有可能……迷路了。”

“是嗎？”哈迪斯皺皺眉，不相信有這麽笨的神，“我出去看看。”

“我跟您一起去吧。您從來沒有見過阿波羅，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我跟在您身邊，方便一些。”死神的理由是這樣的。

哈迪斯看他一眼，懶得戳穿他的蹩腳謊言。

這裏是冥府，又不是地面，正常情況下，根本就沒有人或者神會來好不好。怎麽可能認錯。

不過沒關系，不就是跟波塞冬一樣，心裏惦記着那個光明神嗎，等我把他關入塔爾塔洛斯，你想對他做什麽都行。

于是兩人一起找遍了各大入口，終于找到了這裏。

不用塔納托斯幫忙，哈迪斯一眼就把人認出來了，頓時感覺十分之無語。

他居然就這麽，不作絲毫僞裝地，連一件鬥篷都不穿，随随便便披着一件奧林波斯山上常見的白色長袍，就踏進了素以陰深恐怖聞名的冥府，實在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啊。

“不愧是光明神啊，”死神在一旁感嘆道，“他的身體格外地溫暖呢。別說是那些亡魂了，就連我都想撲過去呢。”

哈迪斯橫了他一眼，“好了，你的任務完成了，人我已經找到了，你可以走了。”

“別呀，別看人找到了，他其實也不太好對付，我留下來可以搭把手啊。”塔納托斯嘻嘻笑道，死皮賴臉地就是不肯走。

哈迪斯才不相信這種荒謬的理由呢，讓他去對付阿波羅？哼，笑話，這小子不倒戈就不錯了。

不過他心情好的時候，一向不太喜歡計較，于是也沒有多說什麽。

倒是死神的嘴巴很不老實，一直在誇阿波羅，也不知他到底是誰的手下。

哈迪斯沉着臉看了半天，也聽了半天，不知為什麽，越來越火大，手一揚，披在身上的鬥篷就飛了出去。

死神奇道：“你是怕他冷麽？給他披上一件鬥篷？”

“怎麽可能，”哈迪斯冷冷道，“我怎麽可能關心他冷不冷，我只是擔心這些地下王國的子民被他弄得再死去一次。”

死神不說話了，臉上的表情很是不以為然。

冥王大人什麽時候關心過這些無知無覺的亡魂了。畢竟那些魂靈對于他來說又沒有什麽用處。

事實上，他不高興的時候，随便揮出一拳，那些東西還不是成批量地消散。

阿波羅正在不知所措，就覺得有什麽東西從天而降，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下意識地一揮手，企圖将那個東西推開，不料那玩意兒并沒有随着他手的方向跑到一邊去，而是就勢落到了他的肩頭，披在了他的身上，他這才發現，那是一襲鬥篷。

“披上這個，他們就不會來騷擾你了。”忽聽一人說道。

阿波羅一擡頭，一個蒼白俊秀的年輕人正向他走來，他穿着一襲黑袍，身材格外修長高挑，氣質也很出衆，就像是一個高貴的王子。

他走到阿波羅的面前，将鬥篷的兜帽戴在他的頭上，把鬥篷也披得正了一些，将兩根繩子繞到了他的胸前，打了一個結，确保鬥篷不會随意滑落，再整理了一下他的全身，這才完成所有的工作，退後了一步。

“謝謝，”阿波羅誠懇地說，他分明看到，随着鬥篷披在身上，他身側的那種淺淺的光暈一下子就消失了。那些死魂靈失去了目标，不再向着他的方向撲來，而是繼續在荒野之上沒有方向地游蕩。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溫暖多了。

這個不知名的年輕人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阿波羅看了又看，怎麽看都覺得他不像是那種沒有知覺和意識的亡魂，但是在他的身上也感覺不出神力波動的樣子，正躊躇着要怎麽問，哈迪斯開口了：“我也是一個靈魂，但是我負責管理其他亡魂，所以保留了作為一個人類的意識。”

“哦，”阿波羅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那麽，你知道哈迪斯的宮殿在什麽地方嗎？”

“……不知道。我從來就沒去過。雖然我可以在冥府自由行走，但是我的工作地點就在這一塊兒。”

“這樣啊，”阿波羅失望地說，“那我再找找看。”

他說完再見，轉身就走。

哈迪斯一看他去往的方向是入口處，就知道他又迷路了，突然心生一計。

他可以直接把阿波羅騙去塔爾塔洛斯，然後趁機将大門關上，這樣一來，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除掉一個勁敵了。

只是可惜，兩人現在所在的地方，距離塔爾塔洛斯，要穿過大半個冥府，想要中途不引起阿波羅的懷疑，還真是有點麻煩呢。

哈迪斯心想，我得好好想想，用什麽樣的法子把他騙過去。

他試探着說：“不如這樣吧，年輕人，你就跟着我走，我帶你把整個冥府都逛一下，準能找到哈迪斯的神殿所在。”

本以為這個說法有點扯，沒想到阿波羅立即轉身，喜出望外地說：“真的呀，那真是太感謝了。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能遇到你這麽熱心的好人。”

好人哈迪斯：“……”

兩人肩并着肩上路了。

塔納托斯咬牙切齒地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繼續隐身在黑霧之中。

哈迪斯一邊看路，一邊扭過頭去，看看阿波羅有沒有跟他一起。他很怕他會中途溜掉，那麽他的計劃就白費了。

但是他很快就發現他多慮了，阿波羅的兩只眼睛一直盯着他，連周圍的環境都來不及看，跟得死緊，他根本就不用擔心他中途跑掉。

阿波羅表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在冥府的荒原上，不管哪裏，都是一模一樣的場景，而周圍除了來來回回游蕩不已的死魂以外，什麽都沒有，也沒有什麽可看的。既然找不着路，那當然就只能跟着別人走啦。當然，前提是那個年輕人看上去就是一個好人。

兩人都不是多話的神，一時之間，默默無言。

走着走着，哈迪斯的身體感到一絲不對勁。

他從頭到腳，本來是像寒冰一樣的溫度，終年陰冷，沒有溫暖的時候。

當然，或許在遙遠的時代，當他還在地面上的時候，他的身體還是溫暖的，但是自從待到地下王國以後，他的身體就越來越冷，就連最後一絲溫度，也被這終年萦繞的黑霧帶走了。

然而，走在阿波羅的前面，盡管有鬥篷擋住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光明元素，但是他仍然感覺到一股陽光一般的熱度，從他的身上鑽了出來，哪怕是鬥篷都擋不住這種溫暖的感覺。

哈迪斯貪婪地吸了一口氣。

這就是久違的陽光的味道。

但是他立即警告自己，不要貪戀這種感覺，他是一個地下王國的王，他不需要陽光這種東西。陽光只會摧毀他的國度。

與哈迪斯的感覺相反，阿波羅卻是暗暗叫苦。

身上披着鬥篷，冷倒是不怎麽冷了，但是他明顯感覺到，随着在荒野之上越來越深入，他的神力也在飛速流失。看來狄俄尼索斯說得沒錯呢，這裏果然是哈迪斯的地盤，他作為一個天空之神，确實太吃虧了。

但是好就好在，不管神力再怎麽減少，基本的力氣還是有的，足以支撐他到達哈迪斯的宮殿，再用從赫爾墨斯那裏學來的神偷之術，把他的隐形頭盔和權杖偷到手了。

只要一路之上小心地避過冥界諸神的耳目，對付那些死魂，應該不在話下。

兩人各有心思，為了轉移注意力，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和對方聊天。

“你看起來不像是亡靈，”哈迪斯道，“可憐的年輕人，你是怎麽誤闖進來的？是不是像一個名叫奧德修斯的人一樣，受到了雅典娜的欺騙。你為什麽要去哈迪斯的宮殿呢？那是一個可怕的地方，我們也只是聽過而已，就連靠近都不敢呢。”

阿波羅本想說出實話，又一想，這個年輕人雖然很熱心，畢竟是為冥府效力的，說不定是哈迪斯的手下，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真相得好。想要偷冥王東西之類的事情，就不要告訴他了吧。

于是他随便扯了一個理由：“我要去找一個人，他就在冥王的宮殿裏，所以我非去那裏不可。”

“是冥王本人嗎？”

“……不是。”

“那麽是冥後？”企圖通過珀耳塞福涅來向冥王提出請求的人也不少。

“也不是。”

“那麽，是冥王殿中的某位侍從？”

“……仍然不是。”

哈迪斯：“……”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麽冥王殿中就只剩一個人了：珀耳塞福涅相好的那個美少年——阿多尼斯。

問題是，他們兩個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呢？

又或者說，阿波羅是在撒謊？

可是拜見冥王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他撒這種謊幹什麽。

哈迪斯沉默了，居然産生了一種“要不把他帶回冥王殿吧，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麽”的奇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