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殘念

第十二章殘念

謝莫離是被謝遜攏在掌心寵着長大的。如果有一天,那個人,不願意在待他好了,他該怎麽辦?

他發現,他沒有辦法,沒有一點辦法。人心如此,人心是就算你有千萬般的手段,可以得到任何的東西也無法操縱,無法任意得到的。它從來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包括它的主人。謝遜的心,謝莫離......無能為力......求而不得......

他以為的回去,其實不過是謝遜的步步為營。他以為他退步了就可以好好的與謝遜在一起,卻發現謝遜要他做的,卻是要将他心上的最後一個人硬生生的拔除在他的生命裏。

唇抿成一條線,他只能張開手,像是小時候一樣,可一回他在祈求,“義父,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只求這,他抱抱他,像小時候一樣。他若肯抱抱他,那他......那他......那他們就當是回去,那謝遜厭惡的喜歡,他便将心掏出來也給毀了吧。那這樣,他們就回去了嗎?

謝遜抱着屠龍刀,沒有動。

在一片寂靜,唯有遠處的海岸傳來的嗚咽風聲裏,謝莫離垂下了手。絕望的想着,沒用的沒用的。在謝遜面前,沒有用的。不論他說再多遍他不求了沒用的,只要他還愛着這個人,那麽他們就回不去了。謝遜要斬草除根,要将他心上的卻生生的還青澀的花骨徹底鏟除。可是義父啊,我将心掏出來,你就真的重新入從前一般不含芥蒂嗎?

謝莫離,除了謝遜,已經一無所有了,你不能再把你自己拉出謝莫離的生命裏了。

我所求的不過是你能抱一抱我,謝遜你抱一抱我,我就知足了。謝遜,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義父,你抱抱我吧。你摸摸我的臉,看看和以前是不是不一樣了。你現在還知道我長什麽模樣麽?你抱抱我,看看我是胖了還是瘦了。”謝莫離顫抖着唇,心中那一點不甘那一點執念,那......不死不休的......喜歡,驅使着他靠近謝遜。義父,你抱抱我,或許......不,我答應你,我改,我已經在改了。我只求你,你抱抱我吧。莫離,好冷啊。

謝遜低嘆了口氣,他說:“義父的手裏抱了屠龍刀,就沒有你的位置了。義父是個瞎子,自然也看不到你長成了什麽模樣。島上越來越冷了,你回中原吧。下次帶着孩子妻子,若是有心再來看看義父這個老頭子吧。”

那樣平靜的語氣,輕輕松松的就說了出來。

謝莫離瞪大了眼睛,無力的往後跌了一步。他說他的懷裏有屠龍刀,就容不下他了。原來屠龍刀比他重啊。他說他是個瞎子,原也不曉得他生的生命模樣。

謝遜,原來,你連長的什麽模樣都是不曉得的。

謝莫離顫抖着唇,近不成聲:“你是說,如果......如果我不娶妻不生子的話你就不要我了。我不按照你的話做,呵,我這輩子就不用來見你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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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心口突兀的燒起了一股火,黑色的火焰熊熊的在心肺之間穿梭,灼痛五髒六腑。謝遜,你竟這樣逼我,你竟然這樣對我。謝遜!

謝遜非常的鎮靜,然而他還未點頭,就突然被一雙冰冷的手抱住。略低的體溫貼上來,柔軟的唇貼上他的,濕潤的舌尖急促的舔舐上他的唇。

理智的猛然抽離,謝遜一掌推開謝莫離,擡手一掌抽在謝莫離的臉上。

“啪。”清脆的聲音,謝莫離的左頰立刻便腫了一大塊。

謝莫離伸出舌舔了舔唇角的血跡。看着胸口劇烈的起伏,氣急了的謝遜。

笑了,他低低的笑出聲,心中的那一團火越燒越高,他卻在看到謝遜失态的模樣時突然很痛快。

于是他笑得更加放肆大聲,腦中迷茫着又似乎清楚了。

“謝莫離!你知不知道自己再做什麽!”謝遜吼着,“背德亂倫,畜生亦不如!這件事要是你幹爹幹娘知道了,你要他們怎麽看你,你要天下人怎麽看你,你要如何面對你父母雙親在天之靈!”

原來一直勝券在握,玩弄他于股掌的義父,也會無能為力手足無措啊。

“那我們一直在這裏,我們不出去了,就在這裏有什麽不好。你要一輩子在這裏,我就陪你一輩子。你要做我的義父,我就将這顆心剖出來給你又怎樣。可是你肯麽?謝遜,一面什麽都不肯給,你要将‘謝遜’拿都,又不肯将‘義父’還我。那我呢!我還有什麽!

謝遜,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的。我們一個大瘋子,一個小瘋子,一輩子在一起的。你說過的,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現在你以前說過的話全都不算數了嗎?”謝莫離嘔盡心血,好若盛熱萬千星辰的眸中,此時布滿了紅血絲,竟顯得有些狂亂可恐。

他再沒有辦法退一步。他像是守護這自己最後一塊土地的小獸,他已經站在了懸崖邊,只能瘋狂着再不退一步。在他的身後已經是萬丈懸崖了。

可惜,謝遜,是個瞎子。他從來看不到那雙眸中盛下的情意是多動人難得模樣。他說謝莫離俊秀,也不過憑着少時摸過的五官猜測想象。他從來不知道。

謝遜握緊了屠龍刀,忽然他提氣一刀直沖這謝莫離。刀中殺氣淩冽,轟然間砍碎了山洞的石壁,留下深深的痕跡。

他說:“不過是些哄小孩子的玩笑話,也當不得真。謝莫離,你這個義子我謝遜沒那麽大的福氣,父子情分便這樣斷了吧。你走吧,再留下,下一刀,我不會再留情面。”

謝莫離僵立在遠離,好若一塊頑石。許久,他才怔怔的擡起手,指尖顫抖着輕觸了左邊的臉頰,一碰粘稠的紅色便簌簌的落了下來。他呆立在原地,癡癡的看着謝遜抱着屠龍刀漸漸的離開了他視線。

謝遜,你什麽都不肯給我,而我,是不是只有親手去搶到手中。與其求一個人心軟得到,不如自己親手握在手裏。別人施舍的,永遠都還是別人的,拿不拿走,給不給你,都不過是別人的一句話。

原來愛一個人,真的,會恨。

......

義父,我傷口疼。一定,會留疤吧。還好......你反正也看不見......

謝遜抱着刀,海上席卷而來的風嗚嗚作響,也不知道是誰在哭泣咆哮。

一個人一把刀。無端端的在風裏顯得無比頹廢而寂寞。

謝遜無意識的撫摸過刀刃,不意外的在掌心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火辣辣的疼。順着掌心的脈絡直沖心髒的刺痛。他頓了頓,突然開口,聲音嘶啞。

“他是個好孩子,從小就乖,又聰明又俊俏。放在外頭不知道多少姑娘掙破頭的想要呢。是我誤了他。我不能再誤下去了。外頭天大地大,他還不曉得會遇到多少人呢。等到他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個姑娘,他就會知道了。

只是他現在犯倔。他從小性子就倔,不聽勸的。我不下猛藥,他去不了孽根,才是在害他。莫離呀,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他聽話,孝順。孩子還小,有時候行差踏錯總是有的。是我的錯,他不能一輩子都呆在這個荒島上啊。外頭才該是他的地方。他還那麽年輕,十八歲。他的生辰與無忌定在同一天,不過多久就是他生辰了,就要十九了,也還是個孩子。

等他到了我這個年紀就該全都明白了,你說,是不是?他是那麽乖巧,你說他會不會......恨我......若他要恨,那就恨吧。我這輩子沒少人恨着。他過的好才是正緊的,我還怕他什麽恨不恨的呢?莫離,不小了,骨頭也硬,大概不會哭了。小時候他就不愛哭鼻子,總是無忌在一邊哭,他在一邊看着。跌倒了就自己爬起來,疼厲害了也不哭,自己揉揉,然後跑到我跟前說摔疼了,要抱。

他就愛跟我撒嬌。那裏疼了病也都忍着不跟他幹爹幹娘說,就喜歡抱着我跟我訴委屈,說完了就笑。他笑起來也不知道多好看呢。兩三歲的時候小小的一個,窩在我懷裏跟只兔子似的。結結巴巴的跟我說,說無忌呀在床上睡覺不老實又踹他,睡覺還吐口水,說床上冷,義父身上暖和,耍賴撒潑就是不下來。

從小啊,他從小就養不胖,現在手上好像沒有什麽肉,瘦瘦長長的,也熱不起來,這兩天總跑出去一個人吹冷風喝悶酒。也不曉得身子好不好,他自己會醫,不會虧待了自己......”

他喃喃自語,颠三倒四的究竟要說什麽怕是他自己都不清楚。稀裏糊塗的厭惡,沒有任何聲音,怕是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見,呼嘯的風中估摸他自己也聽不清究竟絮絮叨叨的到底說了些什麽。

他只是望着大海的方向,似乎有感應似的,在一搜小船離開了小島之後,他開始閉上了唇。一個人坐在石頭上,撫摸着手中的屠龍刀。鮮紅的鮮血塗抹在似青銅而又飛青銅的寶刀上,一下就涼透了。

只是一個瞎子,怔怔的看着大海,似乎是望着小船離開的方向。

黑夜寒涼,他獨自坐着,從月升高做到月落下。夜風蕭蕭,吹落了一地的秋葉,枯黃的葉子了無生機,嘩啦啦的落下,近要将謝遜掩埋了。

一片枯葉殘枝裏,謝遜抱着刀,他只有這一把刀了。

“是義父害了你。”

謝遜抱緊了冰冷的刀,他想只要莫離可以過的好,他就足夠了。

他只想謝莫離可以過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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