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受傷

這時候已經下了一會小雨了,山路濕滑,大家都很着急,否則也不會出現前頭有人摔倒的事故。

而在後面的裴向雀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便感覺一陣天翻地覆,一不小心從山路的邊緣滑了一腳,跌了下去。他長得很瘦,整個人在黑漆漆的泥地裏顯得單薄弱小,在泥濘的山坡上就像顆被扔下去的小石子,毫無反抗之力,憑靠自己的力量怎麽也停不下來,只能随波逐流似的跌跌撞撞滾了幾圈。幸好這條山路并不陡峭,旁邊生長的樹木繁盛,裴向雀在倉惶之中抓住了一棵樹,總算停了下來。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倚在樹幹上,所有的聲音似乎被雨聲淹沒了。

旁邊的同學大都沒經歷過這種吓人的場景,整群人都懵了,只有安知洲頭一個反應過來,他發着抖要沖下去把裴向雀拉上來,可惜腿還軟着,被後頭一位人高馬大的同學一把拉住,“你就別去了。”

安知洲這時候沒什麽理智可言,反手就想拉開他。

另一個平時和他很不對付的同學也站出來了,“真的,你別去,剛剛腿軟的走不動道了,要是一起在下面摔倒爬不上來怎麽辦?”

安知洲還沒來得及反駁他,只聽他繼續認真說:“我和另外幾個人一起下去吧。”

前頭的帶隊老師撥開人群,急匆匆地趕過來,女老師的聲音尖利,“怎麽了?後面又怎麽了?”

“有人摔下去了。”

帶隊的幾個年輕老師也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急成一團,只能緊急決定由一個男老師和一個個高的男同學摸索着下去,把裴向雀擡上來。

兩個人小心翼翼地踏上泥地,順着山坡往下走,上面的學生都打開手電筒,也不在乎手機會不會被雨淋濕,恨不得舉得更高一些。

幸好,這次他們的運氣不錯,平平安安走到了裴向雀的身邊,裴向雀似乎傷的不重,還沒等那位老師問話,自己先開口,“我,我沒事,扶我一下,可以自己走上去。”

兩人一怔,一人架住裴向雀一邊胳膊,将裴向雀拉回了路中央。對于老師的問題,裴向雀聽不懂,只好低着頭,還要費盡心力和疼痛做抗争,努力站穩。安知洲走過來打圓場,說他不說話大概是沒什麽事。

在手電筒那束不太明亮的光照下,老師粗粗打量過去,裴向雀裸露在外的身體表面上似乎沒什麽傷口,臉上也只有未幹的泥印。

老師也只好作罷,現在也不适宜在半途中停留太久,早點走到住宿的地方安頓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事,到時候可以細細檢查。

裴向雀被人輪流扶着走在路途的最中間。才摔下去的時候,其實不太能感覺到疼,只是暈的厲害,又害怕。直到現在,他的全身上下各處才開始泛着細細密密的疼,裴向雀算是非常能忍痛的了,可有的地方疼的鑽心,得咬着牙才能繼續走下去。他一邊走,一邊感覺右邊小腿處濕漉漉的,不像是雨水和着泥漿附着在皮膚上,那種液體反而伴随着溫熱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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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流血,裴向雀心裏想着,卻沒有說出來。

路途實在是漫長,可總是有盡頭的。這邊的老師也得到了消息,早早地這邊農家樂旁邊等着他們了,聽聞有學生從山路旁邊跌下去,還受了傷,更是心驚膽戰,找農家樂老板要了醫療包。

不過這邊這個班的學生倒是有幾分不高興,憑什麽這個班倒黴沒了住的地方要來這裏,害得他們住的地方縮小了一倍,幾個人擠在一間屋子裏,住的都不痛快。

到了現在,站在明亮的燈光下,周圍的人才看到裴向雀站的地方都被染紅了一片。經過一番檢查,才發現他的右腿受傷嚴重,被石頭或者是枯枝劃了一道大口子,看起來觸目驚心。不過幸好傷口不深,只是因為一直趕路的緣故,到現在還在血還沒有止住,緩緩地流淌着血。

裴向雀本來就長得好看,瞧起來就乖,受了傷又這麽能忍耐,在場的幾位女老師都心疼得不得了,七手八腳地把裴向雀擡到了屋子裏,因為沒有醫生,也只能簡單清潔一下,用繃帶包紮住傷口,等到明天下山再去醫院。

等到在場的人全都走了,只留下照顧他的安知洲,裴向雀總算松了口氣,被這麽多人一起圍住,他還是很緊張的。他才擦了一遍澡,洗了頭,臉上卻沒有絲毫因為熱氣氤氲産生的紅,反而接近慘白,大約因為失血的原因,嘴唇幾乎沒有血色,緊緊地抿在一起,招人可憐。

安知洲坐在他的床邊,擡眼瞧着他的模樣,緊皺着眉,手上拿着紙筆,寫一句,又劃掉了,一張紙被劃得亂七八糟,揉成一團又換成另外一張,最後地上全是紙團。

最後他寫,“想要什麽就和我說。”

裴向雀接過來,朝他笑了笑,也寫,“好。那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我想打個電話。”

安知洲退出房間,裴向雀瞧了時間,差不多該到點了,将電話撥給了陸郁。

在電話裏,他即使想要裝的一點事都沒有發生,卻心有餘而力不足,有氣無力的,一下子就被過分敏銳的陸郁捉住馬腳。

陸郁低聲問:“怎麽了?都沒什麽力氣了?”

裴向雀以一種扭曲的姿勢窩在被子裏,右腿架在外頭,動也不敢動,只好說:“今天爬山好累啊。”

也好疼。

他并不會和陸郁說這件事,怕他擔心,可大約由于太疼了,忍不住用軟軟的鼻音哼了哼,像是表達對什麽事情的不滿。陸郁聽了心頭一軟,忍不住安慰他,“等你爬完山回來,再過兩天我也回去了,帶你去吃好吃的?”

裴向雀想了片刻,終于還是語氣期盼,小心翼翼問:“是,是冰淇淋蛋糕嗎?”

陸郁默然,殘忍地回答,“不是。”

因為太累了,今天就唱了一首《兩只老虎》,臨睡前,陸郁又安慰他幾句,才挂斷了電話。

安知洲進來守了裴向雀一會,裴向雀一直表現得很安靜,他也爬了一天山,累極了,終于在裴向雀的勸慰下上床睡了。

裴向雀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看向窗外。方才和陸郁通電話的時候,他的确很高興,開心到足夠忘了身體上的疼痛,可現在在寂靜的夜裏,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疼痛不可抑制地蔓延至全身,他感覺身體上的每一處都或重或輕的疼着,特別是右腿那裏,像是火燒了起來。

他忍不住翻了個身,好想回家,好想陸叔叔。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清早,不僅沒有停,反而越下越大,變成了紅色預警,這種天氣在寧津是很少見的,下山的路太過危險,也不能回去。裴向雀的傷自然也沒辦法處理。

幾位老師和相熟的同學輪流探望了他,都嘆着氣,勸他好好休息,能夠下山一定立刻回去。

裴向雀的脾氣也好,遇到這種事都沒有哭鬧着,更叫人心疼。其實帶隊的老師偷偷向班主任查過他的父母的電話,遇到這種事總要向學生的家裏報備,可卻查出裴向雀父母雙亡,被青少年救助中心送來讀書,也不敢再問了。

昨夜因為失血和疼痛的原因,裴向雀一整夜翻來覆去,都沒有真正睡着,到了今天快中午的時候,又累又困,終于撐不住趴在床上睡了過去。

安知洲就在他的床邊一邊看書,一邊照顧,裴向雀睡得時間很長。他擡手斂了斂被子,不小心碰到裴向雀滾燙的手掌,翻起被子,裴向雀的臉色也是一片潮紅,呼吸都帶着炙熱的氣息。

他心裏一驚,怕不是發燒了,正打算出門和老師商量要怎麽回事的時候,裴向雀放在桌子上的電話響了。

備注上寫了個名字——陸叔叔。

安知洲猶豫了片刻,還是摁下了接聽鍵,悄聲去了走廊了。

他聽見對面低沉的男聲親密溫柔地叫了一聲,“阿裴。”張了張嘴,喉嚨裏才吐出一個字,那人的聲音就完全冷了下來,“你是誰?裴向雀在哪?”

安知洲被他言語裏的氣勢一驚,可他畢竟比同齡人冷靜得多,定了定神,“我是安知洲,裴向雀的同學,他現在正在睡覺。”

陸郁知道他,态度卻沒什麽轉變,緊接着追問,“他怎麽了?”

這不正常,小麻雀不會在現在睡覺。陸郁很清楚,他刻意在這個時間點打電話過來,是差不多猜到裴向雀這時候應該從山上下來,已經到家了。

安知洲捂着電話,低聲說:“昨天上山的時候,他不小心摔了一跤,腿劃了一個大口子,現在在睡覺。”

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非常擔心,“現在外面在下雨,我們下不了山,沒有醫生。但是我剛剛看他,他,好像發燒了。”

接下來,安知洲簡要地把昨天的事情說了一遍。

那位陸叔叔聲音很冷,似乎又很擔心,叮囑了他一句,“那拜托你好好照顧他,會有醫生的,馬上就會有的。”

陸郁挂斷了電話。他的小麻雀昨天受了傷,失血過多,甚至說話都是虛弱的,可他竟然沒能聽的出來。

陸郁現在不太能見裴向雀的血,一想到就不太冷靜,卻還是克制自己,冷靜下來,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寧津的雨下得很大,山路确實有些危險,可只要出的價錢足夠高,總是會有醫生願意上山看病的。

五分鐘後,就有一位醫生願意現在趕往那座山上,由陸郁的下屬陪同,為裴向雀診治腿傷。

而陸郁訂了下一班的機票。

他去接自己的小麻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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