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完了

紀真宜率先推開門,屋子裏還暗着,他按開了牆上的燈,在客廳裏掃視一圈,“喲,還真沒回來啊,愛情果然讓人盲目。”

謝橋渾渾噩噩,這一路上好像騰着雲彩,聽他這麽說,視線恍惚一暗,真就“盲目”了。

紀真宜大喇喇地踩着鞋跟換了拖鞋,想着謝橋還沒吃飯,聲稱要給他做一個工序繁雜的大菜,手一揮,頗有大将之風地吩咐,“小橋去拿兩個蛋來,再拿一罐你的旺仔。”

謝橋喜歡旺仔牛奶,因為甜。

紀真宜看着面前的烤箱如臨大敵,手托着下巴犯難地踱來踱去,還不忘交代謝橋把蛋打了。

“咦?”謝橋看着殼裏一下滑出來的兩個蛋黃錯愕地眨了眨眼,正苦惱的紀真宜湊過來,“哇,雙黃蛋啊小橋,厲害!”說着眉開眼笑地對他比了個大拇指。

謝橋心裏百花齊放,臉上裝模作樣,很矜持地閉口不言,又打了一個蛋,結果又滑出兩個蛋黃,他自己都驚了。

紀真宜對這種小概率巧合表現出來的驚喜比他要誇張得多,“你是幸運星嗎?你是不是買的整蠱道具?給我看看你的手,你是不是接受過什麽專業的打蛋培訓,這是什麽‘雙黃蛋聖手’嗎?說實話,你考試其實全是蒙的吧?結果一蒙一個準,一蒙一個準,能做學霸全靠你逆天的手氣是不是?”

紀真宜圍着笑嘻嘻地鬧他。

謝橋考那麽多次第一都沒有像今天連續打出兩個雙黃蛋這樣快樂。

他颔首看着玻璃碗裏四個黃橙橙圓潤潤的蛋黃,笑了。

“決定了!明天我們就去買彩票,號你來說,兩塊錢我出,得了錢對半分,記得提醒我!”

謝橋面上不說話,心裏的小人搗蒜般點頭,不着邊際地胡思亂想,那中獎的錢也算共同財産了吧。他用筷子輕輕撥了撥碗裏四個蛋黃,一時間都舍不得打散了。

最後還是紀真宜研究清楚了烤箱,過來用盡平生氣力把雞蛋攪出沫了,倒了一罐半的旺仔進碗裏,剩下半罐塞到謝橋手裏,“小橋喝。”

謝橋乖巧地含着吸管站在後面看着他來來去去的忙碌,覺得自己像個礙事又笨拙的新婚丈夫,足夠新奇也足夠甜蜜。

他小小地唆了一口牛奶,又體貼地把吸管遞到紀真宜嘴邊,紀真宜正把攪好的奶和蛋放進烤箱,張口就嘬了一口,“二十分鐘,兩百度,好了,烤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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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橋眉目無奈地看着面前的烤箱,這就是工序繁雜的大菜嗎?

紀真宜拍拍手,“你別小看了這個,烤箱很難搞的,我琢磨清楚就是大功一件了。”

謝橋不舍地吸完了那殘存的一點點牛奶,附和地點點頭。紀真宜笑吟吟地看他,“剛才那個手影是我現編的,你沒聽出來吧,哈哈哈。”

當然聽出來了。

謝橋不拆穿,他仿佛又看到紀真宜藏在身後的尾巴得意地翹起來,“我現在的文學素養不說高到絕頂,那也絕對是有了長足的進步!對了,你上回不是叫我看魯迅嗎?”

謝橋分神思索了片刻才記起這回事,那是當時為了應付紀真宜随口搪塞的,算不得什麽正經推薦,“不,我……”

“果然信你的沒錯!我特意找了本魯迅小衆的書看,寫得太好了,簡直受益匪淺!”

謝橋意外又好奇,“哪本?”

“《魯迅罵語》。”

……

“這不是魯迅寫的吧。”

紀真宜雲裏霧裏,對這種不足挂齒的小疏忽很豁達,“是嗎?不是他寫的嗎?沒關系,反正裏面罵人的話都是他說的,他可真會罵人啊,樂死我了。”

原來受益匪淺是學了很多魯迅罵人的話嗎?

謝橋只垂睫腹诽了一秒,擡頭就撞見紀真宜陰恻恻睇向他的眼神,扯住他的臉頰往兩邊拉,“你以為你這個樣子,我就看不出來你在鄙視我嗎?”又揉面團似的捧着他俊俏的臉往中間擠,頗有威懾力地朝他龇牙示威。

謝橋沒跟上次一樣閃開,他乖乖讓紀真宜搓他的臉。并借着這個近在咫尺的距離和身高優勢仔細端詳紀真宜故作張牙舞爪的臉,還是那種沉重的仿佛失血過多的白,是真的瘦了,下巴尖尖,也就臉頰還蓄着點肉,浪了一天眼下青困,鼓着腮幫子對謝橋的臉作威作福。

紀真宜發洩了一會兒,也覺得自己有點暴殄天物了,後悔地摸了又摸,生怕讓自己給揉皺了,“多帥啊。”他仰頭看着謝橋,眼裏有些渙散的柔光,慢慢笑出來,“小橋要好好謝謝媽媽呀。”

謝橋為這句不知所謂的話蹙起了眉。

又聽他說,“把你生得這麽帥。”

紀真宜噙着笑擡頭定定看着他,眼裏淌出某種奇異的溫柔,幾乎是溺愛了。謝橋被他這樣看着,有種自己被無限縱容的感覺,好像不管他要什麽紀真宜都會答應。

他心口直跳,稍稍弓下去一些,慢慢的,慢慢的,幾乎是不自控地湊近了紀真宜,兩排呼吸順着交換,四瓣潤澤的薄唇再差一毫就能交換一個分不開的長吻。

烤箱突然叮了一聲,膠着的視線迅速錯開。紀真宜貓着腰歡天喜地把碗端出來,“來了來了,全世界最好吃的紀真宜牌旺仔布丁新鮮出爐了!”

剛做好的旺仔布丁像一碗奶黃色的雞蛋羹,嫩嫩滑滑,溫度沒把控好,表層烤得有些焦了,空氣裏漫出一股融融的甜香。謝橋把準備的勺子分給紀真宜一支,嘗了一口,甜甜的很香滑,唇齒間都是醇甜的奶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制作者是紀真宜的關系,他覺得那層焦黑都甜蜜到齁人。

紀真宜興致缺缺地拿着勺子,還在為自己的語文素養負隅頑抗,“你別不相信我剛才說的,真的,我的語文進步了。這樣吧,我現在張口就能背幾句有你名字的詩詞,你信不信?”

謝橋都覺得不可思議,紀真宜竟然知道“謝橋”做意象的詩詞。

紀真宜那廂拿着勺子搖頭晃腦,“小橋流水人家!”

原來是小橋。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

……

“還有還有,嗯……對了,小橋一夜聽春雨!”

果然撐不過三句。

謝橋糾正,“小樓一夜聽春雨。”

紀真宜點頭,緩慢地恍然大悟着,“哦,原來是小樓啊。小橋小樓,你看多合适,要不以後小橋的弟弟妹妹就叫小樓吧?男孩女孩都能用。”

竟然在這等着他。

“小橋以後一定特別讨弟弟妹妹喜歡,你看我們家紀真宣多喜歡你。要出生的小樓一定特別崇拜你,整天樂颠颠地跟着你屁股後面,喊‘哥哥哥哥,你等等我呀’。”他含着勺子,惟妙惟肖地學個童腔,又笑起來,“一定會覺得你又聰明又帥,有你當哥哥多神氣啊是不是?我們小橋可是個有基金會的校草,太酷了,說出來都要吓壞他!”

都說不是校草了。

“以後小橋長大了,變成更了不起的人了,外面會有更多人喜歡你,家裏還有弟弟妹妹當你的跟屁蟲。”

他看着謝橋,目光溫柔得都要融信昏黃的牆燈了,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柔軟得像在謝橋心頭澆一場潤澤的春雨。

“小橋這麽好,怎麽會有人不喜歡你呢?我和你保證,小樓一定特別特別喜歡你,真羨慕小橋,以後就有弟弟妹妹做小尾巴了。”

他不說媽媽不會不愛你的,他說小橋這麽好,怎麽會有人不喜歡你呢?

紀真宜放下勺子站起來,金屬勺磕在桌面上輕輕一聲響。他又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眼底青黑一片,懶倦倦的搖搖欲墜好像随時要栽下去,“好了,我不吃了,洗個澡睡覺去。”

他從謝橋身邊經過時,被一把攥住手腕,側過頭對上謝橋灼亮純澈、閃着勃勃精光的眼睛。

謝橋不想讓他走,他還想聽他一直講話,連睡眠都覺得多餘又礙事。他心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激素紊亂,心防失守,口幹舌燥,超我和自我都死了,本我沒出息地朝紀真宜高高懸起了白旗。

但最後他也只是克制地将唇抿成一線,言不由衷地看着紀真宜,幾乎舍不得眨眼,“晚安。”

紀真宜回他一個困倦的笑,“小橋晚安。”

謝橋整晚沒睡,一方面是撐的,他獨自吃完了整碗布丁。另一方面,他亢奮到扼殺了睡眠,身體不受控制,大腦胡思亂想。

他想,紀真宜是多矛盾的一個人,既惡劣又溫柔,自己的七寸仿佛被他恰如其分地掐在虎口。多會花言巧語,多會對症下藥,多會裝模作樣,謝橋這樣萬般惡意地揣測他,也不能阻止自己全副身心都向他俯首投降。

他翻來覆去,像害了高熱,被子都要被他的呼吸燙得燃起來。

從他篤信自己對紀真宜只是可有可無的喜歡到今天也不過四天,那些自以為是的認知就天翻地覆了。他在十七歲這一年,料見自己未來怦然悸動的所有場景。

一定要是今晚這樣澄明的月光,一定要走過冷清清的豎着兩排路燈的街道,一定要拿着羊肉串給他表演一場爛到極致的手影,一定要給他做一碗焦了的旺仔布丁,對他說,“小橋這麽好,怎麽會有人不喜歡你呢?”

一定要是紀真宜。

他第一次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這樣累的,臉上燙得要命,兩只腳冰得麻木,心髒架着沖車直撞胸門,人都要被亢進的心跳撞得彈起來。他像一個被濫用苯異丙胺的試驗品,癱在床上出了一身忽冷忽熱的黏汗,不正常的暈紅燒得他昏聩無力。

完了,完了。

他确信自己喜歡上紀真宜的第一天,就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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