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女娲入群
《風間記》的拍攝絕對算不上輕松,空中設備本來就令人不舒服,加上是玄幻劇,基本上一天中有半天的時間都在吊威亞,楚辭第一次吊威亞時,還因為失去了平衡,像是蕩秋千一樣在半空裏晃晃蕩蕩了很久,把衆人都吓得不清;可到了後來,連他也可以面不改色穩穩待在空中了。兩天過後,楚辭便不得不靠着推拿來舒緩腿間和腰背處僵硬如鐵板的肌肉,反倒被薛芷蘅毫不留情地嘲笑了。
“怎麽這麽弱?”她信誓旦旦地說,“姐姐我都比你強壯多了!”
可楚辭之後便從薛芷蘅的助理口中聽說,她的腿都被磨的褪了皮,紅腫一片,上藥時甚至疼的咬着被子哭了一場。
演員這個身份,從來都是沒有任何捷徑可言的。一遍又一遍地對臺詞,在大冷天穿着單薄的戲服瑟瑟發抖,在炎炎烈日下裹着三層戲服汗流浃背幾乎脫水,在打戲時受傷或是拉傷筋......都已經是家常便飯。好的演員很少在公衆面前提到自己受的這些苦,也很少有人知曉他們輕描淡寫的話語背後,究竟藏着多少淚和汗。
公衆所看到的,永遠是他們光鮮亮麗的一面,看着他們一擲千金看着他們被萬人景仰,看的眼紅心熱,卻從沒想過他們到底為此付出了什麽。甚至每每有什麽天災人禍,演藝圈總是被最先拿出來開刀的那一個。
“他們賺錢那麽容易,怎麽不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拿出來,捐給災民?”
無數鍵盤俠們在屏幕的另一端義憤填膺,仿佛自己便是那個砸鍋賣鐵救助災民的道德楷模。
可世上哪有人的成功是随随便便得來的?
薛芷蘅絕口不提自己受的苦,楚辭也自然不會去戳穿——他們都不是習慣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外的人。他們瑟縮在屬于自己的那一片小小領域裏,蹙緊着眉将所有的苦楚硬生生吞下去,再将自己整理得光鮮亮麗的走出來。
他們都是這樣的人。
——————————
楚辭的戲感很好,這是王導拿來反複誇他的話。他不是正兒八經科班出身的苗子,可也正是因為沒有被系統的教導過,他的演技一點也不是被套在殼子裏的。這世界上的大多數演員,都按着規規矩矩的演技套路一步一步地走,在哭之前要先嘴唇輕微顫動,在笑之前要先有意識地放輕柔眉宇......他們便是被這樣教着走出來的,這縱然無錯,可也使得他們通通千篇一律,毫無特色。
他們哭,是一樣的哭。他們笑,也是一樣的笑。他們是成批複制出來的角色人物,站立在一起時,就像是一批批完美的模板,毫無生氣,美的不真實。
可楚辭沒有那樣的經驗,他有的只是一點靈氣和天生的悟性。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細細揣摩小花妖的一切,随即努力讓自己成為這個活生生的角色。他每天站在鏡子前,認認真真地詢問自己,小花妖應當是個怎樣的人?他會做什麽動作,會有什麽樣的神情?他的手臂輕輕揮落時應當是什麽弧度,會不會是一道果斷而堅定的弧線?
如同揣摩聖人之言般揣摩另一個人的一生,這簡直令楚辭着了迷。當他掌控這個人物一如看着自己掌心細細蜿蜒的紋絡時,他只需要阖上眼睛,放空一切,便可将心內的小花妖放出來,當他入戲時,甚至沒有人能說他不是這個角色。
他演的越來越得心應手,可卻在幾場戲上屢屢栽了跟頭。
“第十九場第二次!”
他恭敬地跪在白玉階上,微微地垂着頭,單弱的身形被缥缈的雲霧遮了大半。他銀白的發絲傾落下來,柔柔地覆了小半張臉。
他在屏息等待着什麽。這樣的等待令他的手指都不禁磨蹭着抓的緊了些,衣襟被握的緊巴巴皺了一片,如同在聆聽神的審判的凡人。
許久之後,臺階上方終于有了一道聲音,含了些嘆息道:“你起來。”
小花妖将頭埋得更低,額頭都觸到了冰涼的石階。
“弟子......不敢起。”
他低聲道。
這一聲弟子其實已然算是逾矩,可他卻又實在不願在這人面前用更卑賤的自稱,只得尋了另一個稱呼。他慢慢擡起了眼,眼裏的冰與火緊緊地簇擁着燃燒着,密不可分地聚成一團,成為這白茫茫的九重天上唯一的亮色。
場控都為這種驚心動魄的美驚了下,一時間竟有點說不出話來——他一直都知道楚辭生的出色,可這樣在眼眸裏燃起火時,還是緊緊地攥住了人的心髒。他看着你,你仿佛就成為了世間最美好而令人仰慕的存在。
可王導卻一下子鎖緊了眉,喊道:“卡!”
所有人都詫異地望過來,胡子拉碴的王導坐在攝像機後頭,皺着眉頭端詳剛剛拍下的近景鏡頭。随即他吸了一口煙,搖了搖頭。
“不對。”
“哪裏不對?”副導全然不解其意,“我覺得演的不錯啊!”
“不對。”王導将嘴裏的煙圈慢騰騰吐出來,“眼神不對。小辭,你的眼睛裏,少了點兒東西。”
“這個角色在有靈智之後不久,便被綁到了天上,他是由瀾滄養大的。他看着瀾滄時,眼睛裏應該有看向父親一樣的孺慕和依賴,”王導把楚辭喊過來,給他講戲,“除了說不出口的感情以外,那種孺慕,你也應當表現出來。”
楚辭點點頭,表示自己懂了。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定點上時,連衡就在臺階上方,沖着他溫和地笑了一笑,像是在安撫他的情緒。
可接下來的幾次,楚辭仍然演不出孺慕。他的眼晴明明是在燒着的,可整個人卻像是脫離在這世界之外,帶着些戒備冷眼打量着這裏頭的悲歡離合,如同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王導又喊了卡,這次,他的脾氣隐隐有些上來了:“看着父親!你看着你爸時,應當是什麽樣的眼神?這個為什麽會演不好?”
楚辭的身體微微一僵,手指捏的緊了些,卻沒有絲毫為自己辯解的意思。他只是站起來,認認真真向各位工作人員道了歉。
之後幾次,仍然卡在這處。
“算了,”王導在發過脾氣之後,挫敗地癱在椅子裏,叼着煙揮揮手,“看在你之前表現還不錯的份兒上,給你兩小時,去好好找找狀态。實在不行,就給你爸打個電話!總而言之,再回來時,一定要一遍過!”
站在場邊等候的唐元一下子跳了起來,一邊向導演道謝一邊匆匆跑着去開車。等他把楚辭塞進車裏,帶着他一路駛出拍攝場地時,才小心翼翼通過後視鏡打量楚辭的臉色。
“小辭,沒事兒吧?”
楚辭搖搖頭,将車窗玻璃搖下來了一些。外頭呼呼的風聲立刻迫不及待地灌進來,吹的他尚未去掉的假發于車廂裏飄揚起來,像是一匹展開的柔絹。
“我跟你說啊,拍戲就是這個樣子。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身為演員,ng幾次都是正常的,之前還有個小天王,拍個自殺的戲ng了三十幾場呢!而且你這場難度其實小,比起你前幾天拍的那些——”
“可是王導說得對啊,”楚辭輕柔地截斷了他的話音,不疾不徐道,“我演不出來。”
他望向窗外,車子此刻已經漸漸駛入了人群稍微密集些的地方,一排排低矮的商鋪站在街道兩旁,像是這個城市參差不齊的兩排牙齒。這個城市靠近海,海風呼啦啦一波波湧入的時候,他能清楚地聞到那種略帶腥鹹的味道。這種味道讓他想起秦家大宅外頭被雨水打濕的土壤,還有那扇被鎖着的門散發出的油漆味。它們鋪天蓋地呼嘯而來,将他裹了個嚴嚴實實。
這就是我的問題了,楚辭想。
我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去依賴和孺慕一個人。
手機突然又震動起來,他低下頭解開鎖,便看見一群神仙在微信中直嚷嚷。
【太上老君:小龍蝦!小龍蝦!小龍蝦,我們走!】
楚辭:......
這又是在做什麽?
他滿頭滿腦都是霧水,正要詢問,就看見他們接連不斷地刷了下去。
【朕就是三界的主:麻辣小龍蝦蒜茸小龍蝦十三香小龍蝦......啊,凡人,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啊……】
【百花仙子:我那宮中的花都被我啃光了。哭泣.GIF】
【觀世音:胡說,本座昨日看時,明明還有一棵。】
【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只不過是誇張一下,菩薩莫要如此較真啊!再這樣,這天可就聊不下去了!】
【太上老君:(正經臉)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去小辭那處看一看如何?】
楚辭渾身一抖,立刻回道:【不如何!!!尤其是老君你,不許來!!!】
且不說別人,只一個太上老君,已經能攪得人不得安寧了。這群沒正形的神仙若是都來了,豈不是要攪得此處一個天翻地覆?
就在此時,微信群中突然響起了提示音,緊接着加入了一個楚辭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人。
【您的好友“女娲娘娘”已加入群聊。】
【女娲娘娘:凡人,聽聞你吃食做的不錯。你若是與本座做些馔食,本座便與你捏一個男朋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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