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改變從這一刻開始

因為無緣無故地暈了一場,羅伊人被母親押着在床上躺了三天,不然就得聽她的去醫院檢查。

沒辦法,哪怕她再三保證身體無恙,也不得不乖乖當了三天病號,直到今天才征得母親同意,打算下午出門透透氣。

實際上,她是想找羅海盛出|軌的證據。

她知道這個年頭離婚不如後世容易,也不如後世公正。

婚姻法修改好像是2000年以後的事,現下的婚姻法,對于婚姻無過錯方并沒有明文保護的規定,“有過錯方淨身出戶”也純粹是浮雲一朵。但不代表有過錯方一定不受影響。

何況,羅海盛又是個死要面子的人,如果能拿到他出|軌的證據,特別是能證明他在婚姻存續期間,一直和婚外異姓持續、穩定地同|居,相信法庭會站在自己和母親這邊。

只可惜,九二年,海城一帶的經濟發展雖然不錯,可後世流行的數碼産品市面上還沒有,更別提找私家偵探調查什麽的了。

不過用膠片的相機還是有的,她手裏就有一個。這還是她生日時,好說歹說求了羅海盛給她買的,當然了,她有的,外面那個私生女自然也有,她見過發票,上頭的金額是兩只相機的總額,以前不覺得,現在想來,真當是諷刺。

從衣櫥的抽屜裏拿出那只被她當寶貝的鳳凰相機,裏頭的膠片還是新裝的,本來和駱婷約好畢業考後出去玩的,不過現在嘛,她得拿這個相機來辦點正事。

把相機裝入米黃色的雙肩書包,又把剛買不久的愛華随身聽也放了進去。

這年頭,找人偷|腥的證據并不容易。她手頭就一個老古董相機和一個有錄音功能的随身聽,奈何家裏沒有空白磁帶,所以她等下還得去趟音像店買盒空白磁帶。

出門少不了花錢,她拉開抽屜,拿出了進口餅幹鐵盒改裝的存錢罐。

羅海盛會賺錢,也會花錢,每個月給羅秀珍的日用補貼是五百,給她的零用是一百,逢年過節還有額外的紅包。這在九十年代初已經不少了,很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就這點。

她每年的壓歲錢和生日禮金,都由母親以她的名字在銀行投了定存。九十年代,去銀行存錢還沒有實行金融實名制,不需要身份證,只要出示戶口本就能開戶存錢。

所以,她在羅灣鎮的信用社裏,也算是個小富婆。羅秀珍每年都要往信用社裏給她存上幾千塊,多的時候近萬塊。至于每月一百塊的零花錢,則由她自己支配。

她花錢不算節約,但架不住零用錢充沛,畢竟還只是個小學生,每天放學花一塊錢買件零嘴解解饞也夠她身邊圍繞的同學朋友羨慕的了,所以,一個月下來,總會有三五十塊結餘。除卻要好的朋友生日需要從存錢罐裏往外掏錢,大部分時候,都是往裏存的。

“嘩啦”一聲,她把存錢罐裏的錢都倒在了桌面上,把大鈔挑出來數了數,将近一千五六,留出一張大人頭,餘下的全被她夾入了抽屜裏帶鎖的日記本。零鈔和硬幣仍裝回存錢罐,想了想,還是抓出了幾張零鈔,一把硬幣,并大鈔一起塞入書包的內袋。

收拾好書包,她拉開衣櫥挑外出服。

三門衣櫥裏挂着幾條吊牌都還沒剪的連衣裙,是羅海盛去海城出差時給她買的。

前世這個時候,她對這些新衣服可喜歡了,整天穿着它們出去玩,有人問起就回答是“爸爸買的”。

在她眼裏,父母關系不和睦,全是母親一個人的錯,在家當個富太太還這麽搞不靈清、不知足。看父親對她多好,出差還給她帶禮物,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是值錢貨?讓她在同學跟前倍有面子。

殊不知,父親對她的好全都是附帶的,又或者是對他出|軌的心虛補償。

她有的,那個只比她小三個月的異母妹妹也有,且只多不少。

說得難聽點,自己得到的這些父愛,不過是人家用剩了施舍給她的。可那個時候的她,竟傻傻地把它當做全部,反将母親親手給她縫制的衣裳丢在衣櫥角落,從來不知道珍惜,生怕穿去學校被同學嘲笑。

想到這裏,羅伊人自嘲地笑笑,只恨當年不懂事,傷了母親的心。不過這輩子不會了,她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母親開心。

對于前世十二歲的她來說,離婚或許是件很丢分的事,但現在的她,十二歲的軀殼裏,住着的是二十七歲的靈魂,且還是認清了那些人真面目之後的她。所以,她不會再為了所謂的面子委屈母親,反而巴不得帶着母親盡早逃離這個家。

羅伊人邊想,邊從衣櫥一角翻出一件壓箱底的純白圓領棉T恤,這是母親親手做的,以前的她,對母親做的衣裳不屑一顧,頂多在家穿穿,上學或是出去玩打死她都不穿。

前世,記得母親過世後,她對這些衣服也沒理會。後來,王豔進門,不知吹了什麽枕頭風,沒幾天,羅海盛就把她和羅婷婷送去了海城的封閉式學校,一直到她十八歲考上海城大學,羅海盛在海城買了幢別墅,一家人都搬去了海城,家裏這些舊衣物全被當破爛賣了。如今再看到這些衣服,柔軟舒适的細白棉布、整齊細密的針腳,看得她眼眶發熱。這麽好的手工衣服,竟被以前的她那麽嫌棄,真真是豬油蒙了心。

不是羅伊人誇張,羅秀珍的縫紉和繡工的确很精湛。羅秀珍的外婆是個裁縫,羅秀珍小時候一直住在越家村的外婆家,直到外婆過世才回羅家村。十幾年下來,外婆的縫繡手藝學了個十成十,不過她沒想開裁縫鋪,羅秀珍喜歡讀書,初中畢業後還想繼續往上讀,可惜,娘家不同意。

一則那個時候讀高中是要名額的,不是誰的成績好就能讀,分到羅家村統共就三個名額,一下來就被那些有錢又和村長家關系好的人家搶去了,倒不是覺悟高,那麽早就領悟到了知識就是力量的精髓,而是去讀書不用下地做農活,管它讀得好壞,輕松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但凡家裏有錢有權的,都走門路給自家孩子求名額。家境不如人家的羅家,自然沒這個機會了。

不過,就算輪到了羅秀珍,羅家也不準備讓她去讀,說是女孩子家家的,讀那麽多書幹啥,還不如趁早嫁人省事。其實是羅家的大兒子,也就是羅秀珍的大弟、她的大舅舅,上工時和人言語不和打架,傷了村支書的侄子,要不是有羅海盛說情,對方收了羅家的錢沒往上頭告,不然她大哥就得去勞改了。

也正因此,羅家上下拿羅海盛當恩人看待,羅海盛話裏話外透出想娶羅秀珍的意思,羅家問都不問女兒一聲,就張羅起這樁婚事。就這樣,羅秀珍十六歲訂婚,十八歲結婚,婚後第三年有了羅伊人,結婚證還是生了孩子後補辦的。

羅伊人以前覺得母親的性子太軟,說難聽點就是懦弱、沒主見,可如今回想,母親那是太善良。善良到一切委屈都自己扛,和羅海盛婚姻破裂那麽多年,從來不曾往外說,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和女兒提了離婚的意向,就被女兒大鬧了一場。

唉……

想到這裏,羅伊人忍不住逸出一聲嘆息。換下睡衣,穿上T恤,然後在衣櫥裏撥拉了一陣,找出寬松的校服褲。

純白的棉T恤,配藍底白條的薄校褲,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但比那幾件連衣裙舒服多了。

望着穿衣鏡裏才只十二歲的自己,羅伊人有一下恍神。尚未完全發育的青澀少女,黑發童顏,明眸皓齒,因着衣服的緣故,顯得她的膚色越加白皙。唯有那雙眼睛,承載了二十七年的記憶,使得她看起來沉靜又穩重。

良久,對着穿衣鏡裏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今後,她不會再讓母親如前世那般委屈,從而郁郁寡歡患上抑郁症,也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她分毫。羅海盛、羅家、王豔……一個都別想欺負到她們母女頭上。哪怕是母親的娘家人,她也絕不允許。

握握拳,她梳好頭發,紮了個清爽不留劉海的馬尾辮,然後拎起書包,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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