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матрёш
兩人互相攙扶着,在茫茫大雪中踽踽前行。徐忍冬早已失去了方向,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雪,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該朝哪裏邁。
連喬忽然四下張望起來,猶豫着問:“忍冬哥,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徐忍冬心裏一沉:“沒有。你聽見什麽了?”
連喬臉色不太好:“有點像磨牙的聲音,嘎吱嘎吱的……”
徐忍冬凝神聽去,果然,呼呼的風聲中,隐隐約約有一種令人不快的聲響,像是用力咬着後槽牙發出的摩擦聲。連喬眯着眼睛,努力在風雪中尋找着磨牙聲的來源。很快地,他睜大眼睛,指着兩人身後:“那裏!”
徐忍冬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雪幕中隐隐出現了一個黑影。那東西黑乎乎的,整個就是一團扭曲的黑線,看起來像是腦子有問題的小朋友用黑色蠟筆畫出來的瘋狂塗鴉。
更可怕的是,這堆黑線還在不斷扭動,用一種恐怖的速度朝這裏逼近!
徐忍冬當機立斷:“跑!”話音未落,連喬已經拉起他拔腿狂奔。
“那是什麽東西啊啊啊啊啊!”連喬被吓到尖叫,回頭看了一眼,聲音又提高了八度,“啊啊啊啊啊啊忍冬哥快跑快跑那是鬼!”
徐忍冬沒忍住,也回了一下頭,不由大驚失色。那團馬賽克般的黑影已經追到他們身後十幾米的距離,仿佛咧嘴微笑一般,它的上半部分從中間裂開,露出了兩排尖銳細密的獠牙!
要是被這麽大的嘴咬上一口,怕是半個身子都沒了。
黑影不斷發出糟糕的聲音,嘎吱嘎吱……嘎吱嘎吱……聽得人耳根發癢。徐忍冬心跳劇烈,用盡全力向前奔跑。然而他在雪地裏跋涉太久,體力已經有些不支。胸口劇烈起伏着,冰冷的風直直灌進肺裏,刺得他整條呼吸道都宛如刀割。
“快跑快跑忍冬哥我好怕啊啊啊啊啊!”連喬都快哭了。他體能極佳,狂奔起來矯健如同獵豹,卻因為死命拽着徐忍冬而被拖慢了速度。
徐忍冬想說別管我了你先跑吧,忽覺背後寒毛直豎,危機感瞬間暴增——那團黑色馬賽克已經追上來了!
連喬大概也感覺到了,回頭一看,被吓得兩腿一軟跪倒在地,“哇”地一聲閉上眼睛。徐忍冬心裏一驚,怪物都殺到面前了還裝鴕鳥不敢看,這種行為無異于找死!
萬萬沒想到,連喬下一個動作居然是掏出撬棍,對着馬賽克的下盤狠狠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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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黑色馬賽克身子一歪,居然被打得失去平衡,噗通摔進了雪地裏!
“啊啊啊啊啊!”手握撬棍的連喬還在閉眼亂揮,抓狂地尖叫,“別殺我別殺我!”
徐忍冬:“……”
趴在雪裏的馬賽克:“……”
一人一鬼對臉懵逼。反倒是連喬先反應過來,睜大眼睛看清情況,蹭地跳起來,一把抓住徐忍冬,扭頭又跑。
徐忍冬只覺連喬力氣大得要命,幾乎是拖着他往前跑。一般人都是越跑越慢、越叫越脫力,連喬卻相反,他的慘叫如同給自己不斷注射興奮劑,明明拽着一個已經跑不動路的徐忍冬,他狂奔的速度卻絲毫不減。兩條大長腿邁得飛起,讓人聯想到貓捉老鼠裏的360度螺旋轉圈邁腿法。只見身後一路雪花飛濺,劈頭蓋臉地砸在那團黑色馬賽克的頭上。
馬賽克:“!!!”
那後槽牙磨得都快掉下來了,很顯然正處于“看他不順眼卻怎麽都弄不死他”的憤怒憋屈中。
在這種情況下,徐忍冬已經來不及判斷方向,只能盯緊腳下的路,以防突然被石塊絆倒拖累連喬。
就這樣一路飛奔,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現一棟熟悉的小屋。徐忍冬一愣,下意識地望向門前的某棵大樹。樹下有個梯子,還保持着連喬擺放的姿勢。樹頂上的鳥窩也還在,正是連喬找到隐藏套娃的地方。
這是……獵人小屋?
他們居然跑回來了?!
沒等他繼續震驚,連喬已經拖着他跑到小屋門前,開門、進屋、反手鎖門,一串動作一氣呵成,仿佛已經練習過了千萬次。
不過做完這些他就脫力地癱軟在地上,帶着哭腔道:“安全了吧?這裏算安全屋吧(注)?”
“……”徐忍冬只覺口中滿是血腥味,呼吸劇烈無法平息,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朝窗外張望,屋外還在下大雪,天地間一片白茫茫,但那團黑影好像沒有追來,也聽不見那種嘎吱嘎吱的磨牙聲了。
“應該……安全了……”徐忍冬啞着嗓子,勉強開口。他望着窗外,突然覺得有什麽不對,皺着眉頭道,“院子裏有什麽東西。”
他眯起眼睛,努力辨別。那是一個圓滾滾的、灰白色的影子,一人多高,在同樣灰白的雪地裏很不起眼。但因為距離小屋很近,所以勉強能辨認出輪廓。
連喬都快哭了,瑟瑟發抖四腳着地在地上爬,嗚嗚道:“撬棍呢,我撬棍呢……”
……被吓成這樣居然還想跟外面的東西正面硬剛,你們游戲主播都這麽彪悍的嗎?
徐忍冬盯着外面看了一會兒,說:“好像……是個雪人。”
連喬抽噎了一下:“啊?”
徐忍冬道:“是雪人。”
連喬稍微冷靜了點,扶着牆壁站起來,也朝窗外望去,嘟囔道:“咱們走的時候還沒有雪人吧?”
徐忍冬也覺得有些不對,但還是點點頭:“嗯,之前沒有這個雪人。”
兩個人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他們所有人都外出探索了,那這雪人是誰堆的?為什麽要堆?他可不信隊伍裏有人這時候還能堆雪人玩兒。
半晌,徐忍冬道:“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先把壁爐點上,你去看看屋子裏有沒有別人回來。”
連喬沒動,眼巴巴地看着他。徐忍冬莫名其妙:“怎麽了?”
連喬小聲道:“忍冬哥,我怕……”
徐忍冬本來想說那你等我點了火一起去,沒想到連喬接着說道:“剛才你把我撬棍放哪兒了?有聖劍我就不怕了。”
徐忍冬突然有些好笑。連喬真是個矛盾集合體,說他膽大吧,見了鬼那慘叫聲簡直能把鬼吓死,說他膽小吧,只要手裏有武器又什麽都不怕了,甚至還敢把鬼掄翻。真是個有趣的人。遂溫聲道:“撬棍在門邊上,那邊。”
連喬拿上撬棍,二話沒說就上樓了。徐忍冬蹲在壁爐前生火,木柴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溫暖得讓人安心。
沒過多久,連喬下樓了:“別人都還沒回來。”
徐忍冬道:“那就等着吧。”
兩人便坐在客廳裏等待。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門外響起砰砰砰的砸門聲,有人大喊:“開門!快開門啊!”那聲音很熟悉,屬于隊伍中的某個人。
連喬立刻開了門,幾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連喬又眼疾手快地把門鎖上了。
幾人驚魂未定,顯然也在風雪中遭遇了不好的東西。徐忍冬給他們倒了點熱牛奶,問:“其他人呢?”
一個名叫汪遠的年輕男人惶惶開口:“不知道,我們跟袁哥走散了……有東西在後面追我們!”
袁哥自然是指袁學明。雖然他手裏有指南針,但後面有鬼追着,他恐怕也沒時間确認方向。只能寄希望于擺脫鬼怪之後再掉頭返回小屋了。
相比之下,連喬一路眼淚鼻涕,撒丫子亂跑居然都能跑回來。而且他們還是第一個到的,簡直像是心裏有地圖一樣。連喬是真的誤打誤撞運氣太好,還是……
徐忍冬心裏再次升起那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他情不自禁地瞟了連喬一眼,發現連喬站在窗前,還在注視着外面那個雪人。表情有些凝重。
仿佛察覺到什麽,連喬忽然回過頭來,愣愣地看着徐忍冬。那眼神好像在說:咦,你看我幹什麽?
徐忍冬有些不自在地收回目光。而連喬卻在他扭過頭之後,對他展露了一個笑容。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麽?!”一個帶着哭腔的柔弱女聲忽然響起,打破了小屋中的寧靜。
發出質問的是和汪遠的女朋友,叫江離。此時她滿臉是淚,渾身顫抖,看上去有些失控:“我們到底哪一步做錯了?那鬼東西幹嘛要追我們?”
“誰知道呢。”徐忍冬說。
汪遠摟着她的肩膀,柔聲安慰她。江離不斷啜泣着,情緒已然崩潰。
在這詭異的氣氛中,大家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屋外的風雪依舊呼嘯,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就在衆人以為袁學明已經出事的時候,大門終于被敲響。袁學明沙啞的聲音傳來:“裏面有人嗎?快開門!”
跟着袁學明回來的還有好幾個人。徐忍冬數了一下在場的人數,皺眉道:“少了一個。”
袁學明嘆道:“是趙林,剛出教堂不久他就跟我們走散了。”
衆人交流了一下,原來大家都在風雪中迷了眼,并且遭到了那個黑色怪物的追殺。幸好獵人小屋距離教堂不算太遠,再加上袁學明手裏的指南針,大家總算還是找對了路。至于趙林,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為防萬一,徐忍冬問了一下門外的雪人是誰堆的。結果大家臉色更差了,徐紅聲音尖銳地道:“雪人?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人堆雪人?!是誰?!”她兩眼通紅,近乎神經質地逼視着衆人,衆人都沉默地移開了眼。
徐紅不肯放過大家,厲聲追問:“快說啊!是誰堆的!這種事情有什麽不敢承認的!快說啊!”
很顯然,她的理智也開始崩潰。徐忍冬只好哄道:“或許這雪人在我們來之前就在了,是我們沒注意。”
徐紅不情不願地接受了這種說法,但情緒還是很糟糕。她推開面前的食物,陰沉着臉說:“我不吃了。”便獨自上樓。
雪人的事使得原本就壓抑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重。袁學明安撫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吃完飯就早點休息吧,明天還得繼續找套娃呢。大家再堅持一下,只要做完任務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離開”兩個字重新激起了大家心中的希望,盡管這希望無比微弱。衆人神色各異地吃完了一頓沒滋沒味的幹面包。飯後,大家陸續回房。徐忍冬正要走,連喬忽然拉住他:“忍冬哥,我還是很在意那個雪人。咱們出去看看吧。”
徐忍冬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問:“你不怕?”
連喬握緊撬棍:“怕也要去,總不能坐以待斃。”
徐忍冬看着他,心中的那一絲懷疑仍未消散。他裹緊外衣,和連喬并肩出了門。
雪人就在門口,他們這進進出出肯定看得見,所以徐忍冬那句“是我們沒注意”是絕對不成立的。可惜大家都太過恐懼,以至于全都選擇了逃避,選擇相信那一句根本站不住腳的謊言。
小屋裏的燈光照亮了雪人。兩人謹慎地靠近,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那雪人有一人多高,身體是用一大一小兩個雪球堆成,圓滾滾的,堆得十分結實。恐怖的是,雪人臉上居然五官俱全。它的眼睛是一對布滿血絲的眼珠,那眼珠很顯然屬于真人。鼻子是一根凍得僵硬的手指,而嘴巴則是一截歪歪扭扭的腸子,上面染滿了鮮血,紅豔豔地裂開至耳後,看起來竟和套娃的表情有些神似。
難道這就是第六個套娃?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但很快被徐忍冬否決了。他們找到的前五個套娃都是按照大小排序,可以一個個套起來的。這雪人體型相差太大,絕對不可能是套娃中的一個。
那這是什麽?
連喬盯着雪人那張詭異的臉:“這是用二樓的屍體做的嗎?”
徐忍冬:“可能吧。”
連喬不知在想什麽。片刻之後,他打了個寒顫,抱着胳膊說:“好冷啊,咱們先回去吧。”
兩人回屋上樓。其他人都已經緊閉房門早早休息了,此時二樓走廊上漆黑一片,顯得屋外的呼嘯聲愈發滲人。堆滿碎屍的房間正好就是樓梯旁的第一間。徐忍冬知道連喬很怕屍體,刻意加快了腳步。然而連喬卻忽然停了下來,側過頭去,仔細嗅了嗅。
“咦?……”
徐忍冬回頭:“怎麽了?”
“你覺不覺得血腥味不見了?”連喬又嗅了嗅,很快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解釋,“難道我已經習慣這個味道了?”
徐忍冬沉默片刻,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朝死人的那個房間照去,然後說:“血跡不見了。”
連喬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卻起了些微妙的變化。他眼裏的恐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可以稱之為興奮的情緒。
徐忍冬高舉着手機在房間裏照明。果然,不光是屋外,屋子裏的血跡和屍塊也全都不見了。房間裏幹淨得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血腥味也徹底消失。
“在我們出去的時候,有人來過獵人小屋?不光堆了雪人還把屍體打掃幹淨了?”徐忍冬想了想,又自我否定道,“不,打掃得再仔細,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至少地板縫裏的血跡是不可能清理掉的……”
連喬卻道:“屍體刷掉了。”
徐忍冬:“?”
連喬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的吓人:“就像在游戲裏打怪,每隔一段時間系統就會自動刷新,把怪物的屍體清理掉。否則整個世界堆滿了屍體,玩家就沒法好好玩游戲了。”
徐忍冬聽懂了他的意思,但對于“整個世界堆滿屍體”這句話感到有些不适,一時說不出話來。
連喬忽然又道:“等等,那這樣就不對了……”他扭頭下樓,“我再出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注:安全屋:某些逃生類、射擊類游戲會在地圖上設置一個安全屋,玩家可以在這裏進行短暫的休息,調整裝備、恢複體力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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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