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食管 6
蛇怪的爬行聲立刻勾起了徐忍冬糟糕的回憶。他的心跳驟然加速,情不自禁地抱緊了懷中的嬰兒。幸好嬰兒睡得香甜,呼吸輕而均勻,應該不會突然哭鬧。
透過櫥櫃狹小的門縫,徐忍冬勉強看清蛇怪的身影。細長的人身在月光照耀下顯得格外蒼白,像一具被抽光了血液的幹屍,粗壯的蛇尾拖在身後,又顯得格外突兀。那張人臉上仍舊沒有嘴巴鼻子,三個黑漆漆的洞深不見底。兩個布滿血絲的眼珠子在眼眶裏轉動着,由于沒有眼皮,那對眼珠子始終暴露在空氣中,顯得幹巴巴的,看起來格外詭異。
蛇怪在櫥櫃前站定,突然彎下腰來。慘白幹癟的臉一下子靠近,将恐怖感放大了數百倍。徐忍冬心裏一怵,本能地想要後退,但他強迫自己忍住了。這個櫥櫃是木質的,非常老舊,他稍微一動就會弄出聲響,那樣他就死定了。因此他只能保持着緊貼櫃門的姿勢,屏住呼吸,緊張地從門縫裏偷偷觀察蛇怪。
如果他的猜測是錯誤的,那麽代價就是死。
幸好,代價就僅僅是死而已。他還有機會重來。
只見蛇怪臉上兩個黑漆漆的鼻孔抽動幾下,像是在聞着什麽。很快地,它低下頭去,終于注意到地上的奶瓶。它似乎有些困惑,看看奶瓶,又看看櫥櫃。
徐忍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眼睜睜地看着蛇怪伸出枯骨一般的細長手指——好在,它還是選擇了奶瓶。
奶瓶裏還剩下小半瓶沖好的奶粉。白色蛇怪拿起奶瓶,歪着腦袋打量了一會兒,然後作出了一個徐忍冬無法理解的舉動。
——它居然把整個奶瓶都塞進了嘴裏。
徐忍冬看得呆住了。沒有牙齒的阻礙,蛇怪輕輕松松就把整個奶瓶含進嘴裏。但那奶瓶粗如兒臂,它就算能裝進嘴裏,還能咽進喉嚨裏嗎?(注)
果然,蛇怪那蒼白纖細的喉嚨起伏幾下,終究沒能把奶瓶直接吞下去。它只好把奶瓶吐出來,含住奶瓶的頂部,手握濕漉漉的瓶身,像吃雞腿一樣開始撕扯。
那當然是撕不開的。玻璃瓶身十分牢固,又沾着黏糊糊的口水,瓶身非常滑。那蛇怪還沒有牙齒,咬都咬不住,好幾次都脫了口,發出“啵”地輕響。氣得它發出憤怒的低吼。
沒有牙齒很可憐,沒有腦子更可憐。至此徐忍冬可以确定,這個蛇怪的智力很低,差不多是按照本能來行事的。這樣的話,雖然大家沒法和它正面對抗,但設計一些陷阱還是能輕易制服它。當初連喬就是用跳繩、沙包這種小東西,把蛇怪耍得團團轉。看來只要不是正面對抗,他們還是有優勢的。
徐忍冬心中稍定,耳旁忽然“啪”地一聲脆響,玻璃炸裂聲幾乎響徹整間修道院。原來那蛇怪無法吞下奶瓶,氣得直接把奶瓶砸了。
玻璃碎了一地,乳白色的奶液四處流淌,濃郁奶香味撲鼻而來。徐忍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只覺胃裏空空如也,嘈雜饑餓感湧上喉嚨,抓得他心裏發癢。
白色蛇怪打碎奶瓶之後就轉身離開了。就在徐忍冬松了一口氣時,蛇怪仿佛想起了什麽,突然又折返回來。那張慘白的臉竟然一下子湊到徐忍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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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隔着櫃門,徐忍冬幾乎就要和它臉貼着臉了。心髒頓時撲撲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膛。
蛇怪那黑漆漆的鼻孔聳動着,幹澀發紅的眼珠左右轉動,透過門縫打量着裏面。這距離實在太近,別說往後退了,徐忍冬就連喘氣都不敢喘。他只能隔着薄薄的櫃門和蛇怪對峙,在黑暗中祈禱蛇怪看不見他。
——等等,黑暗?
徐忍冬忽然心生一計。他強壓下恐懼,非但沒有後退,反而小心翼翼地往前傾了一些,用身體将門縫整個擋住。
只要沒有縫隙,外面的月光就透不進來,蛇怪就什麽都看不見。
然而這樣,徐忍冬也就無法再透過門縫窺視蛇怪。他緊貼着櫃門,呼吸之間都是蛇怪口中呼出的腥臭味。那味道像是動物內髒在血水裏泡了十幾天一樣,徐忍冬氣若游絲地輕輕呼吸,臭氣反而在鼻腔裏停留了更長的時間,惡心得他快要吐了。
比起無法自制的嘔吐,他更擔心的是這股臭味把嬰兒熏醒。他把手輕輕掩在嬰兒口鼻處,試圖阻止臭氣的入侵。至于究竟有沒有用,就要看上天是否眷顧他了。
徐忍冬手裏抱着不定時炸彈,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門和蛇怪親密接觸。外面蛇怪悄無聲息,裏面的徐忍冬心跳劇烈,生怕蛇怪隔着木門都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他試圖冷靜下來,告訴自己頂多是死掉,頂多是重來,沒什麽可怕的。可是一想到死亡,那種印刻在靈魂深處的恐懼感就攀上他的後背,順着脊椎一節一節往上爬。
他像是被拎住了後頸的貓,緊張得渾身的毛都炸開了。心裏亂得要命,一連串的念頭鑽進腦海,止都止不住。
蛇怪還扒在門上嗎?它會不會直接拉開櫃門?要是被發現了,他逃得了嗎?
時間過得異常緩慢,每一秒都被無限延長。就當徐忍冬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點,幾乎快要繃斷之時,他聽到蛇怪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大量臭氣湧了進來,徐忍冬立刻閉住呼吸。與此同時他聽見了輕輕的游移聲。
它走了。
像是被抽空了力氣,徐忍冬整個人都松弛下來。
緩了兩秒鐘,他強迫自己重新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調整了姿勢,再次從門縫中窺視外界。然而門縫的視野畢竟有限,他看不清蛇怪去了哪裏。徐忍冬抱着嬰兒蜷縮在黑暗裏,不禁有些擔心。
砸奶瓶的動靜大家一定都聽到了,不知會不會有人出來察看。他最擔心的是連喬,以連喬的性子,就算害怕也會壯着膽子确認情況,更何況他和連喬還分開了,連喬有可能出于擔心而出來找他。
連喬這會兒要是出來,正好撞上白色蛇怪,肯定是死路一條。
雖然他特意叮囑過連喬不要出門,但不知道連喬會不會遵守他們之間的約定。徐忍冬豎起耳朵,聆聽着櫥櫃外面的動靜。他隐隐約約聽到蛇怪的腳步聲,似乎是走遠了,卻無法分辨它的具體方向。他越等越不安,甚至想摸黑回去二樓,看看連喬有沒有在老實睡覺。
但他卻不敢輕舉妄動。他手裏還抱着嬰兒呢,萬一這祖宗醒了,開腔一哭,他們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就這樣,在死寂的黑暗中,徐忍冬一顆心始終提在嗓子眼兒,生怕下一秒就聽到連喬的慘叫。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外面再也沒有碰到聲音,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卻不敢完全放松警惕。嬰兒在他懷中安睡着,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徐忍冬在黑暗中閉上眼,開始整理起思路。
他的猜測沒錯,蛇怪是被奶香味吸引來的。他為了驗證這一點,特意把奶瓶從廚房裏帶了出來。但嬰兒喝過奶粉之後身上也有奶香味,因此他把奶瓶放在櫥櫃門口,自己抱着嬰兒躲進來。
果然,蛇怪被奶香味引到了櫥櫃這裏。但徐忍冬沒想到,它竟然能發覺奶瓶之外還有一處奶香味。若非陰差陽錯,蛇怪自己打碎了奶瓶,讓奶香味充斥四周,恐怕它就不是扒在櫃子上往裏看看那麽簡單了。
根據蛇怪的反應,已經可以得出結論,白色蛇怪最大的目标就是嬰兒。那麽這個世界的死亡條件應該就是這樣的:嬰兒餓哭——沖奶粉喂奶——奶香味引來蛇怪——蛇怪吞食嬰兒之後悲鳴暴走——全員死亡。
但是不光是奶香味,嬰兒的哭聲也會吸引蛇怪。也就是說,就算不沖奶粉,嬰兒一直哭下去的話,蛇怪遲早也會找到他們。
徐忍冬腦中瞬間出現了兩個方案。一是找別的替代品來喂飽嬰兒,二是……殺了嬰兒。
當然,後者立刻被他否決了。且不說嬰兒可能是活生生的隊友,即便他真的是連喬口中的“道具”,那應該也會有別的用處,不能随便殺掉。既然這次的世界都已經把他們全員變小,剝奪他們的戰鬥力了,很顯然這次的規則就是不能動武,不能用暴力解決問題。
何況,他們的最終目标是找到電梯和按鈕,逃離這個世界,而不是籠罩在鬼怪的陰影之下,瑟瑟發抖地茍活。
——話說回來,這一次的電梯按鈕,到現在為止還一點線索都沒有。
上一個輪回裏,他們甚至沒能熬過第一個夜晚,迅速地就團滅了。徐忍冬此時才意識到,這次的NPC并沒有給他們發布任務,以至于他們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
之前的套娃世界,雖然通關條件并不是完成任務,但兔子好歹給他們指出了一個方向。而現在,老修女只是把他們領進修道院,讓他們睡覺,除此之外什麽都沒說。難道電梯和按鈕都藏在修道院裏面,只要找就行了?
這麽簡單?
徐忍冬覺得不大可能。他回想起電梯裏浮現的文字:食管。關于這個詞,他實在是無法和眼前的鬼怪世界聯系起來,只好作罷。
明天把修道院好好探索一遍吧……再和連喬商量一下……
在嬰兒輕緩均勻的呼吸聲中,徐忍冬也漸漸産生困意。他抱着嬰兒,靠在櫥櫃裏,就這樣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徐忍冬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叫他:“忍冬……你在嗎……”
連喬?
徐忍冬睜開眼,櫃子裏還是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他聽到連喬在外面呼喚他,便抱起嬰兒,小心翼翼地推開櫃門:“我在這裏。”
客廳裏,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四處張望着。連喬聞言轉過身來,驚喜道:“忍冬哥!你沒事就好!”
他歡喜地迎上前來。徐忍冬想爬出櫃子,卻感到渾身酸麻,使不上力氣,畢竟在櫃子裏睡姿不好。連喬已經朝他伸出手:“嬰兒我來抱吧。”
徐忍冬點點頭。連喬接過嬰兒,發現嬰兒還在熟睡,便問:“你一晚上都躲在這裏面嗎?”
“嗯。”四肢裏像有一萬只螞蟻在爬。徐忍冬揉着酸爽的手臂,給連喬說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他忽然間注意到客廳裏光線很暗,周圍也十分寂靜,整間修道院裏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人。他不由詫異,“其他人呢?”
連喬道:“還在睡呢。”他看着徐忍冬,眼裏流露出敬佩,“忍冬哥,幸好我聽你的話,晚上沒有出門,不然現在肯定已經涼了。我本來聽到奶瓶碎掉的聲音,還有點擔心你。不過一想你都是八關大佬了,輪不到我這種菜雞來擔心,而且你那麽胸有成竹,一定是有計劃的。果然你第一天就把死亡條件試出來了,真的好厲害!”
徐忍冬心想,沒什麽厲害的,再蠢的人死上幾次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因此連喬的贊美他就那麽随便一聽,并沒有放在心上。
他從櫃子裏出來之後就來到修道院正門口。推開門一看,院子裏那扇大鐵門仍然緊閉着,鐵鏈冷冰冰的,上面還凝結着晨露。
此時天才蒙蒙亮,太陽還躲在雲層後面不肯露頭。從鐵欄杆縫隙中可以看見,院牆外面是濃濃的霧氣。灰白色的霧厚重得不正常,可見距離連一米都不到。不管那霧裏有沒有藏着什麽東西,徐忍冬絕對不想走進去。
“看來這次的副本區域,限定在修道院之內了。”連喬抱着嬰兒走到徐忍冬身邊,和他一起并肩看着外面的濃霧。
“嗯,我也這麽想。”徐忍冬看了他一眼,不經意間發現他頂着一對重重的黑眼圈。
昨晚沒睡好?
徐忍冬心裏一閃念——難道是擔心他擔心得睡不着?
難怪,天還沒亮透,就跑出來找他了。
徐忍冬的心忽然柔軟下來。在這清晨的微寒中,他感到一陣暖意從心口緩緩流向四肢,有種說不出的舒服。
就在此時,他忽然聽見身旁傳來咕嚕嚕的肚子叫。連喬摸了摸肚皮,十分憂愁地道:“唉,好餓……想吃燒烤。”
……原來只是餓得睡不着而已。
徐忍冬平靜地想道:果然是我想多了,他怎麽可能擔心我擔心得睡不着?我們又不是很熟。
一念至此,徐忍冬的記憶突然有些混亂。他扭過頭,問:“連喬,咱們認識多久了?”
連喬一愣,掰着手指數了數:“到今天正好兩個禮拜。怎麽啦?”
“哦,沒什麽。”徐忍冬感覺喉嚨裏堵堵的,但卻不知該說什麽,只好克制地笑笑,“回廚房去,找點東西吃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粗如兒臂:啃奶瓶這段描寫本來沒什麽,一直當我寫下粗如兒臂四個字,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對……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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