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食管 1

來到洞窟盡頭，視野豁然開朗。巨大的餐桌上擺滿了食物，面容姣好的希臘少女颔首靜坐在餐桌盡頭，亞麻色的長發柔軟地披在肩上。

桌上的食物琳琅滿目，色彩缤紛，桌邊的少女神态安詳，容貌甜美，這本該是一副極具異域風情的靜物肖像畫，然而少女那空蕩蕩的眼眶、兩只手掌上各握着的兩顆眼珠，硬生生地在這畫中添上了冰冷殘酷的隐喻，讓人越看越覺得不舒服。銀白色的電梯伫立在少女身後，看起來更加突兀。

徐忍冬把上一回連喬的作戰計劃複述給他聽。連喬聽罷，眼裏閃過一絲奇妙的神采。

“好巧，我心裏的計劃也是這樣的。”

徐忍冬聽他這麽說，感覺自己像剽竊了連喬的思維成果一樣，突然有些不自在。便道：“事不宜遲，趕緊動手吧。”

這一次，連喬順利地偷到了眼珠。沉睡的希臘少女對此絲毫未察，仍垂首端坐着。倒是連喬，偷竊成功後他就皺起了眉頭，低頭看看手裏的兩個眼球，一臉嫌惡。

徐忍冬回想起濕漉漉黏糊糊的眼球在手心裏蠕動的觸感，向連喬投去同情的眼神。他見連喬得手便轉身朝來的方向走去，連喬小跑着追上來，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等等，我有個想法。”

徐忍冬不解地看着他，連喬把兩個眼球揣進兜裏，又掏出那半截粉筆來，走到距離他最近的石壁邊上。然而他只是将粉筆頭抵在石壁上，并沒有落筆。

連喬回頭望着徐忍冬，眼中露出征求意見的神色。徐忍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不是在他們來的地方作畫開門，那麽這扇門将會通向哪裏？

猜是猜不出來的，只有試了才知道。

徐忍冬點頭表示贊成，連喬便動手畫門。很快的，石壁上出現了一扇半米不到的小門。兩人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合力把門推開。

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卧室，桌椅擺設都和修道院是同一個風格，灰蒙蒙髒兮兮的，到處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陰郁。

下一秒，他們就看到了坐在床上咔嚓咔嚓啃玉米的老修女。

連喬&徐忍冬：“？？？”

老修女：“？？？？？？”

萬萬沒想到，在洞窟裏随便開個門，居然開到了老修女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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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為什麽在啃玉米？原來這個修道院還藏着玉米棒子的嗎？那我們怎麽沒找到……等等，原來NPC也是要恰飯的嗎？

老修女處于偷吃被人發現的錯愕中，瞪大了死魚般的雙眼，嘴巴半張着，嘴裏還有嚼了一半的玉米。徐忍冬和連喬也都處在巨大震驚中，大腦一時宕機，心情久久無法平複。

就這樣，一大兩小沉默對峙了幾秒，連喬首先反應過來。

“打擾了，告辭！”連喬猛然拽着徐忍冬後退。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瞬間澆醒了老修女，她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兇狠起來，整個人騰地從床上跳起來，大步沖向二人。

徐忍冬已經退回到洞窟裏，連喬緊随其後，正要伸手關上石門，手背上忽然一痛，竟被老修女枯骨般的手指緊緊抓住！

與此同時老修女怒喝道：“小兔崽子，你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她這一聲怒吼，聲音尖銳刺耳，回蕩在幽深的洞窟中，刺得人耳朵發痛。徐忍冬與連喬悚然一驚，同時望向餐桌後面的希臘少女。果不其然，在這巨大聲響的刺激下，少女原本低垂的頭顱猛地一擡，凹陷的眼眶對準了聲音的來處！

拉彌亞被驚醒了！

徐忍冬和連喬一下子陷入了前有狼後有虎的兩難境地。兩人遲疑不過一秒，連喬借着老修女拉扯的力道，一把拽過徐忍冬：“回來！”

徐忍冬一下子跳進卧室裏來。老修女見狀，枯手如鷹爪般抓來，徐忍冬仗着身體小，彎腰一躲，手腳并用地從老修女兩腿中間鑽過去。

此時連喬的手還被老修女緊緊攥着。老修女大怒，猛一發力，把連喬也從洞窟裏拉出來，狠狠往牆上一摔。連喬發出一聲悶哼，從牆面滑到地上，卻顧不得疼痛，爬起來喊道：“關門關門！快關門！”

“好！”徐忍冬此時已撲回門邊，對着石門用力一推。眼見着石門即将合上，洞窟裏卻忽然伸出一只慘白的手來！那手一把抓住石門，緩緩将門重新推開。

拉彌亞已經追上來了！

徐忍冬大驚，用盡全力撞向石門，想把拉彌亞頂回去。拉彌亞慘白的手掌卡在門縫裏，被石門夾了好幾下，手掌都夾扁了，卻像什麽都感覺不到似的，死死抓着門框不放。

老修女見此情景也是大驚：“你們、你們……”她驚叫一聲，與此同時拉彌亞已經推開了石門，從門後探出頭來。此時她已經不是那個美貌的少女，空蕩蕩的眼眶裏開始流下鮮血，臉上的皮膚像風化的岩石一樣，一片片地翹起、掉落。精致的五官迅速扭曲起來，轉瞬之間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怕的怪物。

老修女眼中忽然閃過惡毒神色，枯爪伸向徐忍冬，一把揪住領子将他撈起來。徐忍冬在半空中掙紮，兩條短短胖胖的小腿拼命撲騰，卻怎麽也踢不到老修女。

老修女冷哼一聲，把徐忍冬朝拉彌亞扔去！

“忍冬！”連喬撕心裂肺地尖叫着，手腳并用地撲向石門。然而已經晚了，拉彌亞已經抓住徐忍冬，一把将他拽到胸前！

連喬拼盡全力，好不容易抓到了徐忍冬的手腕。他雙腳撐住石門邊緣，手裏死死抓住徐忍冬。拉彌亞拽着徐忍冬不放，力氣大得吓人，連喬拼死頂住門框，不讓徐忍冬被徹底拽進去。幸好門框開得小，他叉開腿抵在門框上，以自己的雙膝為支點，靠着關節和韌帶的強度，強行和拉彌亞争奪着。

徐忍冬被拉彌亞緊緊抓在懷裏，那兩條慘白的手臂像巨蟒一樣纏住他的胸膛，讓他透不過氣。連喬用膝蓋抵住石門，雙腿的關節被扭曲成可怕的角度，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徐忍冬都能聽到他骨骼的悲鳴，仿佛再往前一寸就會崩裂，就會斷掉。

徐忍冬從喉嚨裏努力擠出幾個字，“連喬……放……手……”

“我不！”連喬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發白，他非但沒有放開，反而朝徐忍冬伸出另一只手，“抓我的手！快！”

徐忍冬被拉彌亞勒得眼前發黑，他隐約看見連喬背後一個高大陰影的靠近，頓時心急如焚：“連喬……後面……後……面……”

連喬顧不上那麽多，只是拼命去抓徐忍冬的手。忽然，後背劇痛，他渾身劇顫一下：“唔！”

連喬回頭，這才看清，原來老修女已經悄悄走到他的背後。此時老修女再次擡起腿，朝他後腰狠狠踢去！尖頭皮鞋踹在他後腰軟肋上，将他踢得身子都歪向一邊！

“……嗚……”連喬痛得整個人都蜷縮起來，手上跟着一輕——徐忍冬已經被拉彌亞拖進洞裏！

“忍冬！”連喬尖叫一聲，朝黑暗的洞穴伸出手，卻再也抓不到任何東西。只聽重重一聲墜響，徐忍冬發出悶哼，似乎是被扔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連喬感到黑暗中危險靠近，神經反射快過思考，他猛地往後一退，卻見拉彌亞的慘白枯爪又從洞穴裏竄了出來！幸好連喬畫的石門狹小，拉彌亞的身體被卡住，怎麽都擠不進來。只見那兩根慘白的手臂從洞窟裏伸出，像蟒蛇一樣狂亂地扭動。

老修女驚得大叫起來，後退的身體撞到了桌椅上，她趕緊轉身去推桌椅，想把石門堵上。

洞窟裏漆黑一片，徐忍冬生死未蔔。連喬兩眼發紅，狠狠剜了老修女一眼，突然掏出粉筆來。

“你想幹什麽？！”老修女驚叫一聲，想要攔住他。連喬一貓腰躲了過去，手中的粉筆已經順勢在牆上畫出一道圓弧！

那圓弧正好接上了石門的邊緣，白色的粉筆線像硫酸一樣迅速腐蝕了卧室牆壁，洞窟中的拉彌亞用力一掰，那石門竟像餅幹一樣，被她硬生生地掰下來一大塊！

連接洞窟與卧室的洞口，瞬間擴大了一倍！

老修女驚恐地尖叫着，拼命地把桌椅推向洞口。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拉彌亞已經從洞窟裏爬出來。她的眼球被偷走，因此看不見東西。血淋淋空蕩蕩的大眼眶茫然地張望了一下，很快鎖定住驚慌亂叫的老修女，然後朝她撲去。老修女試圖用桌子擋住她，卻被拉彌亞輕輕松松一手掀翻。

“啊啊啊啊啊啊啊——”老修女的脖子被拉彌亞一口咬住。

連喬無視身後那凄厲的慘叫，扭頭跳回漆黑的洞窟裏。借着卧室裏的光線，他終于看清，徐忍冬蜷縮在洞窟角落，一塊尖銳的石頭深深紮在他小腿肚子裏，血流如注。那傷勢光是看着就讓人覺得疼，然而徐忍冬竟然從頭到尾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是默默咬牙忍耐着。

連喬只覺心髒被針紮了一下。他一把拉起徐忍冬，低聲道：“走！”

徐忍冬怔了怔，呆呆地看着連喬。心裏忽然酸酸的。他渾身上下都痛得要死，但他咬爛了嘴唇都不敢叫出一聲，就是怕連喬聽到呼救趕來救他。

可是連喬還是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來到他身邊。

情勢緊急，容不得他多想。徐忍冬強忍着劇痛的小腿，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跑起來。連接卧室的那個洞口像幹旱大地上的一滴水珠，迅速地縮小、不見。老修女的慘叫聲和拉彌亞的咀嚼聲也漸漸消失了。

洞穴也立刻陷入黑暗。

煤油燈早就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洞穴裏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徐忍冬幾乎是被連喬拎着走的，根本分不清方向。腳尖不時踢到地上的石塊，他好幾次差點摔下去，都被連喬緊緊抓住。

連喬怎麽會有這麽大力氣？明明和他一樣變成了小孩，這麽小的身體裏怎麽能爆發出這麽大的力氣？

身旁那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大口喘息着，劇烈的心跳順着兩人緊貼的身體傳來。不知道為什麽，徐忍冬忍不住地想笑。

連喬忽然停下來，似乎是注意到了什麽。他側耳聆聽了一陣，低聲道：“卧槽，是你在笑啊？吓死我了。”

黑暗中，徐忍冬看不清近在遲尺的連喬的臉。他想連喬一定也看不見他，于是放心大膽地微笑着，甚至有些愉快地問：“咱們這是跑到哪兒了？你還認得路嗎？”

“不知道，憑感覺走吧。”連喬用力把他往身邊一拽，重新啓程道，“忍冬哥你別怕，我方向感很好的。你知道《逃生》嗎？還有《生化危機7》什麽的，這種恐怖游戲都是沒有地圖的！而且視野也很黑，經常被怪追着跑路。但我從來不迷路。只要走過一遍的路，我……”

下一秒，砰！

連喬渾身一震，瞬間噤聲。

徐忍冬緊張道：“怎麽了？”他全身的肌肉都繃緊起來，警惕着四周，“拉彌亞追上來了？”

連喬沉默片刻：“……不是，我撞牆了。鼻子有點疼，你讓我緩緩。”

徐忍冬：“……”

兩秒鐘以後，徐忍冬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回蕩在洞窟裏，産生了混響的效果，聽上去十分魔幻。

連喬無奈：“大佬，你能不能嚴肅點，我們還沒逃出去呢。”

徐忍冬：“我知道，但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忍冬笑到肚子發酸，最後幾乎直不起身子，連喬只能停下來等他。徐忍冬不知道為什麽控制不住自己，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開懷大笑過了。他甚至把眼淚都笑出來了，嗓子都笑啞了。

幸好這裏黑，連喬看不見。

“唉……”連喬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牽着徐忍冬往前走。徐忍冬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變成了手拉着手。

像兩個孩子，從假山裏探險回來了。

“應該就是這裏了。”連喬在道路的盡頭站定，從身上摸出粉筆，“我畫門了哦。”

徐忍冬眼睛濕漉漉的，在黑暗中微笑地看着他：“好。”

一陣輕微的響動之後，重新畫出的石門被緩緩推開。熟悉的客廳走廊出現在面前。

徐忍冬已經悄悄擦幹淨眼淚。

回到修道院的走廊上，兩個人同時回頭，默默地看着石門縫隙一點點地縮小，直至完全消失。牆壁很快變得完好如初，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們終于又安全了。

連喬忽然沉痛道：“所以，剛才的情況是不是可以概括為，我們作了個死，然後把修女弄死了？”

徐忍冬：“你說得沒錯。”

連喬立馬一慫：“那要是別人問起來……”

徐忍冬：“我們就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連喬：“好的。

兩個人對視一眼，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