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跳陽臺
徐忍冬當機立斷,回到自己的公寓裏,徑直奔向陽臺。
他們租住的這棟公寓樓,相鄰的兩套房子陽臺朝向是一致的,但中間隔開了一段大概兩米左右的距離。徐忍冬來到陽臺上,朝四周看了看。兩個陽臺之間沒有任何阻擋,也沒有任何圍欄可以爬。要到連喬的陽臺,只能從這裏跳過去。
他沒有多想就攀上了自家的護欄。護欄有半米多高,但和公寓六層樓的高度比起來就不算什麽了。徐忍冬強忍着朝下看的沖動,但還是本能地感到一陣眩暈。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正要跳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大吼。
“喂!你幹什麽呢!”
聲音來自樓下。
徐忍冬本能地看了一眼,這一眼下去,他頓時頭皮發麻。太高了,六層樓實在是太高了。兩個陽臺之間空空蕩蕩毫無遮擋,要是摔下去就是直通通地砸在地上,絕對會粉身碎骨!
此時樓底下的草坪上,有個遛狗的大爺正在朝他用力揮手,焦急地大喊道:“喂!你幹什麽哪!快下來!別沖動啊!”
徐忍冬心領了大爺的好意,再次調整呼吸,努力把注意力放回到對面的陽臺上。
不能再浪費時間了。連喬可能已經出事了……如果早一點過去,他或許還有救!
跳!
徐忍冬咬了咬牙,用力往後一蹬,整個人便躍入空中。
那一瞬間,他只覺擦過耳際的風都變得冰冷,冷得他骨頭打顫。時間像一塊橡皮糖一樣被拉得很長,眼前的景象如同電影慢動作,一幀一幀地在眼前跳過。
陽臺。陽臺。陽臺。
他努力把身子前傾。他飛到了最高點。他距離護欄還有咫尺之遙。
陽臺。陽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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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下落。
冰冷的風鑽進領子裏,他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凍住,就連心髒都忘記跳動。
陽臺。
他拼命伸出手,想抓住護欄。但是護欄正在離他遠去。
要摔下去了。會死掉的。
啊,忘記了,這裏不是鬼怪世界,這裏是現實啊。死掉了就是真的死掉了吧。不會再複活了吧。那也挺好的,不用再遭受煎熬了。而且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去,人一定直接砸成肉餅了。一定會很快,沒有痛苦的。
六層樓的高度,自由落體的時間會是多久?
一層樓是3米,六層樓是18米。勻速直線運動的距離公式是1/2gt^2,那麽時間應該是……
3.6開根號。
算不出來,需要計算器。
徐忍冬一瞬間甚至有些想笑。但是下一瞬間,他忽然想到:啊,西瓜還沒有吃。
好可惜,本來想和連喬一起……
“……!”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指已經抓住了陽臺下方凸起的一小塊牆體。
這是身體自發的反射行為。徐忍冬都沒有想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只覺得手指緊繃,關節用盡全部力氣,緊緊抓在那塊凸起上。他有些困惑地擡起頭,看到自己的雙手已經因為過度用力而開始微微發白。
樓下響起尖叫聲,似乎越來越多的人聚集起來了。
遲來的恐懼感像尖刀一樣紮進腳後跟。徐忍冬發覺自己兩腿下面空蕩蕩的,什麽依托都沒有,他突然非常沒有安全感——當然了,整個人挂在六層樓高的牆體上,本來就不安全。他現在無暇去想更多東西,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于是雙腳在牆上蹬了幾下,努力把身體往上擡。
然而事與願違。普通的皮鞋根本無法提供足夠摩擦力,他的身體反而向下一滑。
“啊!”
“小心啊!”
樓下人聲湧動,好像還有人撥打了110。
徐忍冬的心髒竭力鼓動着,他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再拖下去絕無生計。咬了咬牙,他決定拼死一搏。于是雙腳再次用力一蹬,與此同時左手往下一壓,右手朝上方的圓柱圍欄伸去。
抓住了!
樓下又爆發出一陣驚呼。徐忍冬無視了那些響聲,手腳并用,終于順利爬上了陽臺。
來到連喬的陽臺上,他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手指的關節甚至痛得發燙。他顧不了那麽多,他現在只想去确認連喬的安危。
但當他想要拉開陽臺門的時候,透過透明的落地玻璃門,他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場景。
——連喬正站在客廳裏,背對着陽臺。
他的手上有一把小提琴。
小提琴中間是镂空的,樣式很別致。連喬戴着耳機,一手托琴,一手執弓。琴弓壓着琴弦,發出低沉婉轉的音色。連喬運弓的動作也像舞者般優雅流暢。
徐忍冬站在玻璃門外,看着連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時竟恍了神。
從這個角度看不見連喬的表情,卻能看到他的身體随着旋律微微擺動,仿佛他自身也化為了小提琴的一部分,正在用自己進行演奏。當樂曲來到高潮處,節奏越來越快,變幻多端的音符從他的指尖流出,上下搖曳的琴弓姿态激昂。即便是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徐忍冬都能感受到連喬每一寸緊繃的神經,每一寸戰栗的肌膚。他已經和琴聲融為一體。
終于,一首曲子結束了。
纖長的琴弓垂在身側,肩上的小提琴也被取下來。連喬小心地把琴放在桌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整個人的姿态都放松下來。
徐忍冬忽然感到十分尴尬。他這是在幹什麽?高空跳遠只為偷窺人家練琴?
這不就是……跟蹤狂嗎?
他後退兩步,下意識地張望四周,想要躲起來。然而陽臺上幹幹淨淨,連晾衣架上都空無一物,他實在沒法躲藏。唯一的辦法只有再跳回去了。
正當徐忍冬擡腿要跨圍欄的時候,身後忽然嘩啦一聲響。玻璃門被拉開了。
“咦?!忍……忍冬哥?”連喬睜大了眼睛,滿臉不敢置信,“你怎麽在這兒?”
徐忍冬只覺頭皮發麻,尴尬得沒臉回頭。
人在極度尴尬的時候沒法好好思考,徐忍冬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無理取鬧:“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連喬一愣:“啊?”他趕緊掏出手機,驚訝道,“你打我電話了?不好意思我沒聽到……”
聽到連喬道歉,徐忍冬突然又覺得自己有理了,有底氣了。他轉過身來,故作責備地說:“敲門也聽不見,我還以為你出事了。你知道我有多——”
心裏莫名一悸,他很不想把“擔心”兩個字說出口,于是把眉頭皺得更深,更加嚴厲地指責道:“你知道我有多生氣嗎!我還以為這次培養新人的努力又要白費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直播練琴,帶着耳機聽不到……啊!”連喬忽然想起什麽,轉身朝屋裏跑去,“我先把直播關了!”
徐忍冬見他跑了,卻是松了一口氣,朝連喬喊道:“行了,沒事就好。你繼續直播吧。”說完習慣性地又開始翻陽臺。
“哎?”連喬噔噔噔地跑出來,看到徐忍冬一條腿已經跨出了陽臺,不由大驚,“卧槽大佬你幹嘛呢!快下來!”他撲上去抱住徐忍冬的腰,硬是把他拽了回來,驚魂未定地喘息道,“你幹嘛啊!”
徐忍冬高冷道:“回家。”
連喬指着大門:“你回家你走門啊!爬陽臺幹什麽?!”
“……”徐忍冬沉默片刻,尴尬到牙神經發癢。他實在說不出話來,只能悶頭朝門口走去。
連喬似乎察覺到什麽,追上來:“等等,忍冬哥……”
回答他的是重重的一聲“砰!”
連喬差點被他一門拍在鼻子上,吓得一連後退好幾步。在自己家裏吃了閉門羹,這種體驗真是奇妙。他抓抓腦袋,感覺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他還不太搞得清楚狀況。
重新掏出手機,他再次确認了一遍徐忍冬給他發來的消息。兩個小時前是說買了西瓜,問他要不要吃。半個小時前是問他在不在家。然後就是申請語音通話。
接下來大概就是敲他家門,發現沒有人應,所以以為他出事了吧?
連喬忽然心裏一甜,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
原來他那麽擔心我啊……
诶嘿,诶嘿嘿嘿嘿嘿。
連喬美滋滋地踱到陽臺上,正想把玻璃門拉上,忽然心裏一動。他來到圍欄邊上,發現樓下鬧哄哄的,好多人在圍觀,還有人對着這裏指指點點。他又來到徐忍冬家的這一邊,發現兩個陽臺之間空無一物,下面直筒筒的一路到底。他光是扒着陽臺朝下看都覺得兩腿發軟。
而徐忍冬竟然從對面跳過來了。
他不要命的嗎?!
在最初的喜悅過後,連喬很快地皺起了眉。
就算敲門敲不開,還可以砸門撞門,還可以打110報警啊。正常人會直接跳陽臺嗎?
人類在面對危險時會本能地保護自己。比方說站在這麽高的位置往下看,人會腿軟,會尿急,會覺得自己快要掉下去了,于是反射性地往後退。這就是大腦自我保護的生理機制。
所以,徐忍冬這種一言不合就跳陽臺的行為,除了“擔心他”以外,還透露出另外一個消息。
徐忍冬已經習慣于死亡威脅,他的身體已經不會反射性地規避危險了。
……他到底經歷過什麽?
連喬忽然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心痛。他只知道徐忍冬已經通關過好多次副本,卻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意識到,這每一次的通關,都是死裏逃生,都是對身體和心理的雙重傷害。
他所經歷過的一切,已經不知不覺地改變了他。
他甚至都不怕死了。
難怪在副本裏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打boss,難怪腿上受傷他會直接把石頭拔出來……連喬下意識地走到門口,想要去問問徐忍冬。到底問什麽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很想見他,想要和他說說話。
然而他的手剛按上門把手,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連喬打開門,驚訝地發現徐忍冬正站在他家門口,兩手各捧着半個西瓜。瓜瓤紅紅的,一看就很甜,水盈盈地泛着光。
徐忍冬已經恢複了平靜。他神态如常地說:“我吃不掉,給你半個吧。”
連喬突然被塞了半個西瓜,手裏冰冰涼,西瓜特有的清爽香氣一陣陣地飄入鼻間。他心裏一下子軟成一灘水,眼神裏也氤氲起一圈圈的溫柔。
“忍冬哥……”
話音未落,樓梯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隊人民警察沖上六樓,迅速包圍住兩人。其中一個隊長模樣的人上前一步,表情臭臭地瞪着兩人。
“剛才跳陽臺的就是你們這兒吧?說說,到底是跳樓還是入室搶劫?”
徐忍冬&連喬:“……”
隊長朝那兩人手裏的西瓜瞟了一眼,冷哼道:“瓜就先別吃了。走,跟我們回警局做個筆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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