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舊情未了
翌日。
A市福利院。
一切看上去都和徐忍冬離開時一樣:年幼的孩子們在院子裏玩耍,志願者帶着年長一些的孩子們在花坪裏除草。爬山虎爬滿了小洋房,滿頭銀發的院長站在樓道口,笑眯眯地朝他招手。
“忍冬,快來,我準備了你喜歡吃的小餅幹。”
徐忍冬來到她面前,看着這位滿頭銀發的和藹婦人。他那一貫淡漠疏離的表情變得溫和起來,聲音也變得輕柔:“徐老師。”
徐院長帶他上樓。徐忍冬緩緩環顧着四周的場景,這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似乎從他離開之後就沒有變過。整棟樓看起來很舊了,但家具都擦得一塵不染,牆上還貼着孩子們的塗鴉,讓這座福利院散發出溫馨的味道。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往事,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
院長室裏,書架上還是擺着那麽多書。陽光照進來,窗臺上的吊蘭垂下長長綠意,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清香。院長請他在會客桌旁坐下,倒了茶給他。徐忍冬看到桌上擺着一盤小熊形狀的餅幹,笑着說:“好久沒吃這個了。外面買到的餅幹,味道都不對。”
徐院長笑起來,就連眼角的皺紋裏都是溫柔笑意:“那你快嘗嘗,這餅幹還是不是你小時候的味道。”
徐忍冬望着盤子裏的餅幹,卻沒有伸手去拿。他嘆了口氣:“徐老師,我不想讓您失望。但是,我真的不想去看望她。”
徐院長的笑容裏多了一絲無奈:“我理解,這也是當然的,畢竟你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突然得知自己親生母親的下落,一時半會兒肯定接受不了。但現在她的病情越來越糟,她唯一的心願……”
徐忍冬打斷她:“我為什麽要實現她的心願?”
徐院長面露驚訝,徐忍冬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激動,很快又克制下來。他望着徐院長,平靜地道:“什麽樣的母親會這樣狠心,把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丢在冰天雪地裏?要不是您發現得早,我早就凍死在福利院門口。現在她得了絕症命不久矣,終于想起自己還做過這麽一件錯事,直到現在才想來忏悔嗎?”
即便努力壓抑着,心中的情感還是愈發洶湧。徐忍冬眯起眼,聲音越來越冷:“可我為什麽要原諒她?她臨死前的心願,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徐院長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她重重地嘆了口氣,神情頗為不忍,似乎還在猶豫是否應該說出口。
徐忍冬道:“老師,您不用勸我了。我不會去見她的。她不是我的母親。”
徐院長望向窗外,再次長嘆。許久,她幽幽問道:“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沒有人收養你,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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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忍冬心裏一沉:“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徐院長凝視着窗臺上的吊蘭,神情幽遠:“當年福利院條件不好,你最喜歡吃的小熊餅幹,只有每年過生日的時候才能吃到。小熊餅幹只有你一個人的份,我怕別的孩子看了眼饞,只好等大家都睡着了,偷偷叫你起來吃。你在燭光裏狼吞虎咽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又讓人心疼極了……”
院長的話勾起了徐忍冬的回憶。小熊餅幹是他童年為數不多的慰藉,每年只有生日才能吃到,他至今都記得那種把餅幹含在嘴裏,饞得直流口水,卻舍不得吞咽的感覺。但院長這時候幹嘛說這個?
徐忍冬忽然不願再聽下去,他果斷起身,告辭道:“我的想法不會改變。老師,我還有事,得先回去了。”
他帶着逃跑般的心情,快步走到門邊。卻聽身後一聲沉重至極的嘆息。
“忍冬啊,你知道嗎,你媽媽生下你的時候,才只有十三歲。”
十三歲。
這三個字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徐忍冬心上。他整個人都僵住,緩緩轉過身,不敢置信地望向院長。
院長滿眼憐惜,走到他面前,擡手撫摸他的頭發:“我知道,告訴你這個,對你來說很殘忍。但如果直到最後你都還記恨着她,那對她來說,也實在是太殘忍了。”
……
徐忍冬從福利院回來,看到他家和連喬家兩扇大門都敞開着,連喬正搬着大箱子從這邊走到那邊。
“我來幫你。”徐忍冬過去搭了把手,和連喬一起把箱子搬進自己家。
“差不多就這些東西啦。剩下的就先放在那邊好了,反正離得近,随時可以回去拿。”連喬放下箱子,蒼蠅搓手式興奮,“那……我住哪個房間?”
他眼睛不斷地往徐忍冬的卧室那兒瞟,徐忍冬卻伸手推開身邊另一扇門,說:“這邊的側卧。”
連喬朝裏面探頭看了一眼,發現這間側卧家具齊全,打掃得也很幹淨,随時可以拎包入住,實在是沒得挑剔,更沒有借口讓他去主卧室跟徐忍冬擠擠,睡一張床。
他縮回腦袋,失望地“哦”了一聲。
徐忍冬道:“不必拘束,把這裏當自己家就行。我有點累,想去睡一會兒。”
連喬看他臉色不太好,問:“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徐忍冬情緒很差,但他不想把負能量發洩在連喬身上,也不想讓他擔心猜疑,于是坦率道,“今天發生了一些事,心情不太好,我想一個人靜靜。”
“好。”連喬點點頭,随即揚起一個溫柔笑容,“你去睡吧,做好飯我叫你。”
徐忍冬心裏一暖,朝他笑笑,回了屋。
連喬來叫他時,天已經黑了。餐桌上擺着好幾個菜,都是家常菜。徐忍冬看了覺得很不習慣,畢竟他自己從不下廚,他這張餐桌上除了外賣和水果以外沒有擺過別的食物。此時三菜一湯熱氣騰騰地擺在桌上,兩頭還放着兩碗白米飯,充滿了家的味道。這場景溫馨得他都要不認識了。
吃完飯,兩人把碗收拾了。距離連喬開直播還有一個多小時,兩人決定下樓溜達一圈。
此時正值傍晚,天邊晚霞金紅相接,煞是好看。小區裏有散步的老人小孩,一派祥和。徐忍冬和連喬并肩走在路上,兩個人都身材高挑,相貌出衆,引得路人紛紛回首。
連喬是第一次和他這樣并肩散步,沒有生死威脅,沒有鬼怪緊逼,有的只是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他心情極佳,頻頻側首望向身邊的人,正大光明地欣賞他的側臉,看他線條幹淨的面部輪廓,看他白皙的耳垂和頸項,看他長得可以蕩秋千的睫毛,看他微抿着的薄唇。
一想到這個男人和他兩心相悅,連喬快樂得簡直要飛起來了。
他恨不得向所有人宣布這個男人屬于我,但這裏畢竟是大庭廣衆,他得收斂一點。于是他故作自然地伸手去勾徐忍冬的肩膀,假裝社會主義兄弟情。
就在他碰到徐忍冬肩頭的瞬間,徐忍冬忽然開口:“連喬。”
連喬吓了一跳,心虛地縮回手來:“……怎麽了?”
徐忍冬擡起淺棕色的眸子望向天空,眼裏有種說不出的郁色:“這兩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很猶豫,做不了決定。你能聽我說說嗎?”
連喬心想你可終于肯說了,眉毛一彎便笑起來:“你說。”
徐忍冬:“有一個人,曾經傷害過我。她現在快死了,臨死之前想再見我一面。我該去嗎?”
連喬一愣,內心瞬間飄過一萬句卧槽。
這是什麽直擊靈魂的送命題!昨天才确定關系,今天就有前任出來搞事嗎!
他穩了穩心神,問:“男他還是女她?”
徐忍冬:“女的。”
連喬:“……”媽的,問了還不如不問。心裏更憋屈了。
連喬沉默片刻,問:“那你呢,你心裏怎麽想的?……”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不考慮我的話。”
徐忍冬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詫異他為什麽要加這句“不考慮我”。認真思考一番,徐忍冬道:“我不知道。”
夕陽餘晖撒在街道上,将行人的身影都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黃。徐忍冬望着來來往往的路人,眼神裏滿是迷茫。
連喬看着他這副模樣,心想:去他媽的前任,見個屁!這分明是舊情未了啊!
憋屈歸憋屈,連喬還是很通情達理:“去吧。但我和你一起去。”
徐忍冬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你現在見她,有點太早了……”
連喬見他神色有異,心中不悅,撇嘴道:“什麽太早了,不是馬上要死了嗎?”
“……”徐忍冬獨自品嘗着這微妙的狀況,突然笑了,“說的也是。她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
隔天走進醫院的時候,連喬還在想這前任是不是在裝可憐博同情,畢竟他們家忍冬這麽可愛,誰跟他分手了不得眼巴巴地求他回來。直到徐忍冬摁下某個樓層的電梯,連喬往旁邊的樓層指引圖上一瞄:腫瘤科。
卧槽,癌症啊?那人家可能不是白蓮花裝可憐,人家是真的要死了。
連喬頓時覺得很不好意思,甚至想下樓去買個果籃。
那位前任住在病區搶救室裏,和醫生辦公室只隔着一層透明玻璃,方便醫生觀察病情,随時進行搶救。徐忍冬進了病房,連喬卻擺擺手,示意自己在外面等他。
搶救室裏有五張床位,徐忍冬徑直來到中間那張病床前面,背對着窗玻璃坐下。連喬隔着透明玻璃,看到那張床上躺着個瘦小的女人。那種瘦已經不是常人認知中的纖瘦,而是一種病态的,既可憐、又有點可怕的瘦。
不過即便飽受病痛折磨,仍舊能看出她曾是個美人。她的五官神态裏有一種清麗出塵的氣質,和周圍那些普通人相比,一眼就能區分開。這一點和徐忍冬倒是有些相似。
連喬扒在窗玻璃上,頗為嫉妒地想:哼!和我們大佬還挺有夫妻相的。
話說回來,如果長得不行,我們大佬也不可能看上她,更不可能跟她有一段往事。畢竟大佬的現任是我,我這麽優秀,他的前任也不可能差到哪裏去!
連喬心裏稍微平衡了點,決定不再偷看。他背對着透明玻璃開始玩手機,忽然注意到護士站裏的兩個護士也在偷偷瞟那個女人。
“終于有人來看她了啊。”護士A說。
“你說鐘秀啊?唉,她也真可憐,才四十出頭就得了這個病。從确診到現在,每次放化療都是一個人來住院的。前幾天下病重的時候都沒有家屬來簽字,唉。”護士B說。
“那今天這個是她家屬嗎?長得真帥,像明星一樣。”
“希望是吧。沒家屬陪真的太慘了,有什麽不舒服都是一個人扛着,做化療吐了還得自己抱個垃圾桶接着,半夜疼醒也不好意思打鈴叫我們。唉,是個好人,怎麽就這麽慘呢。”
“她老公小孩呢?”
“病歷上不是寫着嗎,未婚。”
“啊?她這麽漂亮,又年輕,怎麽會……”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也別多問,反正肯定又是個慘劇。”
“唉,作孽啊……”
連喬聽不下去了。這女人是挺慘的,他作為情敵都有些不忍心了。
他無意間朝玻璃裏面望了一眼,這一望之下,卻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只見徐忍冬坐在女人床前,深深低着頭。而那女人居然正在摸忍冬的臉!
連喬頓時就來氣了。你慘就慘吧!你不能恃慘而驕啊!
他撸起袖子就想進去跟那女的講講道理,卻忽然聽見背後一陣警報。與此同時那個女人的手無力地從忍冬臉上滑下去,重重摔在床沿。
徐忍冬愣愣地看着她的手,像是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倒是周圍的病友先叫了起來。
連喬亦是大驚失色,趕緊回頭去叫護士。護士比他反應更快,早已起身喊人來搶救。幾秒鐘的工夫,好幾個醫生從辦公室裏跑出來,護士們也戴上口罩手套,沖向搶救室。
連喬跟着進去,只見醫護人員推開徐忍冬,拉上床簾開展搶救。徐忍冬站在藍色的床簾外面,呆呆地看着床位的方向。他就那麽一聲不吭地站着,雙拳緊握,像一個在黑暗中獨行的人,突然不知道被誰打了一悶棍,痛且憤怒,卻無處發洩。
他看上去如此無助。
連喬心疼了,走到他身邊,想抱抱他。猛然瞥見他的眼睛,卻吃了一驚。
只見他滿眼皆是痛苦與不甘。那種情感太過強烈,以至于他眼圈都紅了。
連喬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那種痛極恨極的模樣,讓連喬心裏被針紮了似的疼。于是他伸出去的手就這麽停在了半空。
搶救室裏亂糟糟的,醫生下達醫囑,護士忙着執行。連喬正在恍神,一陣尖銳的警報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這次警報聲的來源是心電監護儀。透過窗簾的縫隙,連喬看到監護儀上變成了一條直線。
徐忍冬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他上前一步,終究還是沒有沖進床簾裏去。連喬感覺心裏被刺了一下,他難受地別過臉,忽然感覺周圍的空氣一窒。
所有響聲在一瞬間消失,所有人也都停下動作。就連吊瓶裏的點滴都停止了流動。
連喬震驚轉身,一座銀白色的金屬電梯赫然出現在眼前!
他回頭看了徐忍冬一眼,徐忍冬也發現了周圍的異樣,正用一種複雜的表情盯着電梯。很快地,身後的床簾被拉開。兩人同時回頭,看到床上走下來一個弱不禁風的瘦小女人。
鐘秀。
在她臨死之際,屬于她的電梯打開了。
鐘秀看着面前這二人,驚訝道:“你們怎麽……難道……”她睜大了眼睛。
徐忍冬深吸一口氣,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對鐘秀點頭道:“是。我們也進去過。”
鐘秀問:“幾次?”
徐忍冬:“很多次。”
兩人四目相接,鐘秀眼中閃過一絲憐惜,徐忍冬則是別過了臉。鐘秀看看徐忍冬,又看看連喬,嘆息道:“抱歉,把你們牽扯進來了。”
連喬心情複雜,不知道說什麽好。徐忍冬已經走進電梯:“走吧。”
三人進入電梯之後,轎廂內發出低低的運行聲。鐘秀始終用一種複雜而深情的眼神望着徐忍冬,徐忍冬偶爾對上她的眼,很快就移開視線。
連喬越看越覺得頭頂綠油油。他醋意翻滾,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伸手道:“你好,剛才沒來得及打招呼。我叫連喬,是他的現任。”
鐘秀一愣。徐忍冬大驚之下猛然擡眼,急急糾正道:“現任——舍友!”說着,還悄悄往邊上挪了挪,一副要和連喬劃清界限的樣子。
連喬震驚而心痛:“昨天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你這個拔吊無情的男人!”
鐘秀:“拔什麽無情?”
徐忍冬怒道:“你別聽他瞎說!”
徐忍冬夾在生母和戀人中間,既不願承認這個看上去只有三十幾歲的女人是他母親,又不想在初次見面的生母面前出櫃,簡直尴尬得無以複加。
連喬見徐忍冬左右為難,心裏更酸。他被醋意氣昏了頭,連禮貌也顧不上了,充滿敵意地挑釁鐘秀:“你呢?你和他是什麽關系?他以前沒跟我提過你。”
鐘秀:“我是他……”
徐忍冬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兒。鐘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頭笑道:“我是他,以前的老師。”
徐忍冬終于松了一口氣,卻沒注意到連喬在聽到“老師”兩個字時,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與此同時,電梯裏出現了本次的通關提示:
“三人成虎。”
徐忍冬趕緊轉移話題:“好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通關,其他的以後再說。”
連喬朝通關提示瞟了一眼,看看鐘秀,又看看徐忍冬,涼涼地說:“這個提示,不太吉利啊。”
作者有話要說:
連喬:下面我為大家表演一個【吃他媽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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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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