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三人成虎
二樓三樓探索得差不多了,這一次也依舊沒發現什麽額外線索。衆人最終集合到頂樓陽光房裏。玻璃幕牆外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将這光禿禿的陽光房包圍得如同孤島。狂放的野風拍打在窗戶上,整個玻璃房看起來搖搖欲墜。
十五張椅子圍成一個圈,看起來像某種邪教儀式。其中一張椅子上放着任務紙,徐忍冬拿起紙條,閱讀那段早已看過無數次的話:
“膽量訓練營須知:1.本期主題:內心最深處的恐怖。2.活動內容:請于每晚00:00:00,關閉電燈,在玻璃房內分享一個鬼故事,直面內心的恐怖。每晚至少分享一個故事。3.友情提醒:故事不可重複,會死喲。故事也不可以不恐怖,會死喲。4.騙你噠。”
徐忍冬已經快把這段話背下來了。再次閱讀之後他把紙條遞給下一個人,随後陷入了思考。
這次的死亡方式有兩種,一是鬼故事不夠恐怖,講述者會被凍成冰塊當場死亡。二是鬼故事成真,大家會按照故事的設定死掉。不過,鬼故事一旦成立,不光是裏面的鬼怪會來到現實,一些關鍵設定也會跟着成真。連喬故意在貞子的故事裏加入“電梯”這個元素,正是證明了這一點。
但問題是,在此之前,徐忍冬的“杜松子樹”故事裏有一個設定,就是不能往箱子裏探頭,否則會被夾斷腦袋。他沒有想到電梯轎廂也屬于“箱子”,以至于連喬進入電梯之時,整個人被活生生地夾成兩段,慘死在他面前。
這次的情況卻比上次更糟。這次重生之後,他一直不在狀态,沒能從連喬當着他的面被腰斬的打擊中緩過勁來。以至于沒能提防那個沙雕社長,讓社長居然提前說出猛鬼街和回魂夜這兩部電影的名字。
光是一個猛鬼街就很讓人頭疼了,這次還是兩部恐怖片一起上,今晚怕是要團滅。
徐忍冬看了眼時間,距離午夜零點只剩兩分鐘。小太陽社長上前一步,正要開口,徐忍冬搶先打斷道:“總之我先來試個水。如果我出了什麽事,請大家替我照顧好我的兩位小跟班。”
小太陽社長一臉“你怎麽搶我臺詞”的錯愕表情,但礙于這位是九關大佬,不敢造次。連喬有些擔心,湊過來小聲問:“忍冬哥,你想幹什麽?”
徐忍冬瞟他一眼:“給你擦屁股。”
連喬:“???”
連喬心裏的一萬個為什麽還沒來得及問,玻璃房裏的燈光突然熄滅了。眼睛無法适應突如其來的黑暗,連喬茫茫然地被徐忍冬摁到椅子上,只聽黑暗中傳來徐忍冬低沉悅耳的嗓音:
“坐好,信我。”
滿滿攻氣撲面而來,連喬被這句話帥到合不攏腿。
他突然覺得,被暴躁發狂的徐忍冬摁在牆上揍,好像也挺帶感!最好是把他揍到沒有力氣反抗,然後再對他這樣那樣,把他日得四腳朝天,日成一個哭唧唧的破布娃娃……
哇!帶感!
等等,我好像開始朝着另一個方向變态了……
徐忍冬當然不知道此時此刻連喬腦袋裏裝的是何等不可描述之事。他摸黑走到椅子圍成的圓圈中央,感覺衆人都已紛紛落座,于是穩了穩心神,開始講述他的故事。
“我是一名金融從業者。這份工作壓力很大,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數據,寫不完的報表。不光如此,我在公司裏的人際關系還很差,不知道怎麽和上司同事相處,因此我一直過得很壓抑。”
“我唯一的寄托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祈禱能做一個好夢。夢裏的我無所不能,這種操控一切的快感平衡了白天的痛苦。”
“可是即便如此,生活的重擔還是漸漸壓垮了我。我心中的負能量越積越多,必須找到別的東西來發洩。”
“我開始浏覽各種暴力圖片。兇殺案,車禍現場,自然災害……那些破碎的人體使我興奮。骨頭是白色的,脂肪是橙黃色的,看起來黏糊糊,很滑手。血管粗細不同,卻都很脆弱的樣子,一旦斷掉就會流血出來,如果是頸動脈的話,血可以噴到天花板上……”
徐忍冬篩檢着記憶,緩緩描述着。這些細致描述将那些支離破碎的人體帶到了衆人眼前,衆人不禁感到一陣膽寒,同時開始懷疑:這個男人平常真的有這種嗜好嗎?不然他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
誰都不會知道,徐忍冬對人體構造的這些認知,全部都是親眼所見。就連頸動脈被割破是什麽感覺,他都親身經歷過。
“……漸漸地,我不再滿足于網上的圖片和視頻。我非常想親自體驗一下,那種刺激的感覺。”
“我買了一只兔子,它非常溫順。可是當我把它的耳朵剪下來的時候,它的四肢到處亂蹬,兔毛飛得浴室裏到處都是。我一不小心讓它逃跑了,它帶着血,把我家裏的客廳弄得亂七八糟。我好不容易才追到它,把剪刀插進它的肚子。”
“這讓我學乖了。以後,當我買來青蛙,小雞,還有貓狗的時候,我都會先把它們綁起來,這樣它們就沒法逃脫了。可是我還是覺得不順手,剪刀和菜刀都很容易鈍。無論是用磨刀石,還是買新的工具,都非常麻煩。”
“如果我的手能和刀刃融為一體就好了。入睡之前,我這樣想着。”
聽到這裏,有人輕輕地抽了一口冷氣,似乎已經猜到故事後面的走向。徐忍冬停頓片刻,讓恐懼情緒在大家心中醞釀,然後用一種帶着微許興奮的語氣,笑着說:
“入夢之後,我的願望實現了。”
“夢中的我,雙手都變成了剃刀。它們是如此鋒利,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我心滿意足地欣賞着這雙新的‘手’,試着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血立刻就出來了。”
“我知道這是在夢中,我也知道夢中的我無所不能,因此這沒什麽好稀奇的。我在夜晚的街道上行走。走着走着,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看到上司摟着一個女人正在尋歡作樂。仔細一看,那女的居然是當紅的女星。”
“這裏是夢的世界,看來上司也正在做着美夢。”
“既然是在夢裏,那麽對他做什麽都無所謂吧。于是,我把手指——也就是剃刀,慢慢地捅進了他的身體。他發出殺豬那樣難聽的叫聲,他捂着脖子問我為什麽,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與此同時他的血噴到了天花板上……我前面說過的,頸動脈的壓力非常大,就算用手捂住傷口,血也會從指縫裏噴出來,噴得很高很高……”
“他想要逃跑,我也希望他逃跑,我喜歡追逐獵物的感覺——因為我這樣想了,所以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座電梯。銀白色的,電梯門開着。他滿身是血,踉踉跄跄地沖進去。一邊猛按關門鍵,一邊驚恐地看着我。他那時候的表情,怎麽說呢?”
徐忍冬十分入戲地舔了舔嘴唇,用一種享受而愉悅的語氣說:“當電梯門快要關上,卻被我用剃刀硬生生撬開的時候,他的表情真是有趣極了。”
這段對于虐殺上司的描述讓所有人都後背發涼。若非真的做過,怎麽可能知道得這麽清楚?
所有人——甚至包括鐘秀和連喬,都忍不住開始懷疑:這到底是故事,還是真事?
黑暗中,徐忍冬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脖子,回想着當初江離用刀捅穿他的動脈和氣管時的感覺。不自覺地,他的嘴角浮起一絲苦笑。
“……看着上司支離破碎的屍體,我感到非常暢快,所有壓力都一掃而空。我在心滿意足中醒來,打起精神去上班。奇怪的是,今天上司居然遲到了。那個老是喜歡扣我全勤獎的家夥,直到中午都沒有出現。下午的時候,幾個警察突然來到公司,說要請幾個人回去協助調查。大家這才知道,原來上司昨天夜裏死掉了。”
“上司的死法,和我夢裏一模一樣。淩晨兩點鐘的時候,他在睡夢中被人捅死了。兇手用尖銳的利刃在他身上捅了十幾刀,每一刀都把他捅了個對穿。最可怕的是脖子上那一刀,紮穿了頸動脈和氣管,血噴得到處都是。”
“詭異的是,現場居然沒有留下兇手的任何痕跡。”
“沒有指紋,沒有腳印,就連兇器是什麽,都毫無頭緒。門鎖窗戶都沒有破壞的痕跡,警察懷疑是熟人作案,但經過一番查證,所有人都洗清了嫌疑。”
“照理說,那麽大的出血量,兇手行兇的時候應該會被濺到一身的血。他離開的時候也多少會在樓道裏留下痕跡。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兇手就像水滴一樣蒸發了,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整個下午,同事們都在讨論這間兇殺案。熟悉的上司慘遭殺害,方式又這麽血腥,這讓大家感到既害怕又興奮。我也裝作害怕,混在他們中間,聽他們對案情各種猜測分析。直到下班回家,我才忍不住笑出來。”
“原來我真的可以進入別人的夢啊。”
“原來,在夢裏殺掉他們,現實裏也會死掉啊。”
徐忍冬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衆人全都屏息凝神地聽着,不知他下面要講出什麽可怕的話來。
然而徐忍冬卻只是笑了笑,語氣輕快地道:“從此以後,我變成了一個溫柔和善的人。我再也不需要購買小動物了。”
話音剛落,只聽“啪嗒”一聲,玻璃房裏的電燈亮了起來。
大家被這突然亮起的燈光吓了一跳。有人抖抖索索地道:“誰、誰開的燈?”
徐忍冬道:“沒有人,它自己開的。”他低頭瞟了眼自己的雙腿,沒有任何冰凍的痕跡。看來這個故事足夠恐怖,他過關了。
衆人臉色慘白,面面相觑,從彼此臉上都看到了驚懼懷疑。
小太陽社長忍不住開口道:“你剛才說的故事……怎麽跟《猛鬼街》有點像?夢中殺人什麽的……”
徐忍冬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我抄襲?”
社長臉上還殘留着剛才被他暴揍的傷痕,眼看着徐忍冬再度抄起椅子朝他走來,社長趕緊求饒道:“不不不,我不是說你抄襲……”
徐忍冬滿意地放下椅子,忽然察覺所有人都在用一種驚惶不安的眼神看着他。
搖滾和尚深沉道:“原來你是個殺人狂啊。”
徐忍冬“……”你這也太直白了。他好脾氣地為自己辯駁,“不,這只是一個故事。”
搖滾和尚:“是嗎?我不信。”
徐忍冬指了指滿臉青紫的社長,十分誠懇地道:“我剛剛在你們面前把這個人暴打一頓,充分證明我不是一個溫柔和善的人,由此可見我也不是故事裏那個殺人狂。明白了嗎?”
衆人:“……”你這個推論真是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啊!
連喬聽到這裏,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
說真的,他覺得徐忍冬在現實生活裏确實溫柔和善,只是打副本的時候偶爾會變成暴力狂……他以前以為這是忍冬大佬獨特的人格魅力,現在一想,這他媽不就是典型的變态殺人狂嗎!平時裝得人畜無害,到了非自然環境裏就放飛自我了!
連喬忍不住瑟瑟發抖,心想:我這是愛上了個什麽玩意兒!
故事講完了,玻璃房裏也沒有産生什麽變化。衆人等了一會兒,決定先去休息。
下樓時,大家都刻意和徐忍冬保持距離,只有連喬和鐘秀跟在他身邊。徐忍冬在衆人回房之前故意說了句“晚安,好夢”,衆人聞言,臉色變得更難看了,趕緊關上房門,眼不見為淨。
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關上門,鐘秀嘆息道:“你為什麽要把矛頭都引向自己?”
徐忍冬無奈:“只是個故事而已,真的。你沒聽社長說嗎,我這是抄了《猛鬼街》的設定。”
鐘秀搖頭:“我不是說那個。不光是這個故事,還有你對待社長的态度。你一上來就動手,大家對你的印象就壞了。他們會覺得你粗暴莽撞,沒法跟你合作。這樣你就會成為衆矢之的,真遇到什麽事情,大家第一個就會把你推出去犧牲掉。”
徐忍冬還未開口,卻聽連喬不悅道:“羅裏吧嗦,跟個老媽子似的。”
聽到這話,徐忍冬和鐘秀二人齊刷刷地望向他,眼裏閃過一絲驚愕。連喬莫名其妙:“幹嘛,我說錯了?”
徐忍冬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沒有……不是。”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會兒說什麽都不太合适,于是趕緊轉移話題道,“早點休息吧,我累了。”
“嗯。”鐘秀抓起毛巾,“我去洗把臉。”
她砰地關上了衛生間的門,把房間留給忍冬連喬二人。忍冬心頭一跳,心想這女人怎麽這麽不厚道。
果然,耳畔傳來連喬幽幽的詢問:“忍冬哥,你是不是戀母啊。”
徐忍冬額頭青筋暴起:“瞎說什麽?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吃醋了嗎?”
咯吱一聲,身旁的床鋪被壓低,連喬爬到他身邊,把腦袋湊到他面前:“不行,我忍不住。除非你親我一下,安撫一下我受傷的心靈。”
……這哪裏是吃醋,分明就是趁火打劫。徐忍冬無可奈何,托起他的下巴,在他嘴唇上印下輕輕一吻。
“行了,睡覺吧。”徐忍冬紅着臉,拉開被子就想躺進去。
“不行,太敷衍了!”連喬壓上來,把他整個人裹在被子裏。徐忍冬被束縛得動彈不得,只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蠶蛹,還未完成蛻變卻被人硬生生弄破了繭。身體還被困在繭裏,頭卻探了出來,不安又無助。
“別鬧……”徐忍冬掙紮一下,連喬卻仍然壓得緊緊的。他被壓得喘不過氣,心裏突然有些害怕,卻又莫名有些期待。
至于在期待什麽,他也說不清。
“別怕,我不亂來。”連喬戳了戳他緋紅的臉頰,眼中的笑意一圈圈暈染開,“我給你演示一下什麽叫‘安撫心靈的吻’,好不好?”
“……”徐忍冬只覺全身的血液都湧上臉頰,燙得他不知所措。他覺得自己像是發燒了,腦袋暈乎乎的,身體也軟軟的,用不上一點力氣。他就這麽暈暈地點了頭。
此時的徐忍冬又乖又軟,連喬簡直愛慘了他。溫暖幹燥的指腹在他嘴角若即若離地蹭了幾下,仿佛尋找着合适的位置,最終停留在他的唇珠上。
随後,便是一個溫柔得如同春水初生的吻。
徐忍冬沉浸在這幾乎要溺死人的溫柔裏,迷迷糊糊地想道:原來他接吻之前也喜歡先撫摸嘴唇啊……這是哪裏學來的習慣……
下一秒。
“我洗好了,你們要不要……”鐘秀打開門,一眼看見兩個人疊在一起。她還沒反應過來,只聽一聲悶哼——
大力出奇跡,徐忍冬再次把連喬踢下了床。
“……”鐘秀就算再遲鈍也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她尴尬地摸摸鼻子,悻悻退回衛生間,“我忘記刷牙了。”
再次關上門,并且還貼心地鎖上了!
徐忍冬坐在床上扶額,怎麽每次都會被恰好撞見,以至于他不得不把連喬踹下床……他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連喬扒着床沿撐起身子,幽幽道:“你知道你剛才踢哪兒了麽……”
徐忍冬:“?”
連喬:“差點折了。要是以後不能用了,你就等着後悔吧。”
徐忍冬:“???”
嗯?不能用?什麽不能用?這手啊腳啊不都好好的麽?到底踢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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