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死亡證明
那聲音啞得不像樣子,嗚咽如沙漠鳴沙,仿佛壓抑着某種強烈的情感。
“***是***,你要***。你會經歷無數折磨,但這不是懲罰,是獎勵。當你到達終點,你會明白***。***活下去。”
徐忍冬迅速把這段話記在手機裏。
和上次相比,這次解鎖的關鍵詞是“獎勵”。
你會經歷無數折磨,但這不是懲罰,是獎勵。徐忍冬現在已經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他曾以為死後重生是一種懲罰,因為他将反複遭受死亡的痛苦,品嘗深入骨髓的絕望。而現在他卻對此無比感激。若非如此,他不可能一次次地救回連喬,也不可能走進鐘秀的內心。
重生,确實是一種獎勵。可是這個獎勵是從哪裏來的?這段話又是什麽?
是留給他的提示嗎?
誰?
那聲音太過沙啞,根本聽不出來是誰的聲音。不論是誰,那個人一定知道他死後重生的這件事,而且在試圖給他提示。只是出于某種原因,所有關鍵詞都被抹去了,必須要成功逃脫副本才可以得到更多信息。
而且,從馬賽克的數量可知,他後面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解鎖全部關鍵詞後會發生什麽嗎?
在這裏想也沒用。徐忍冬收起手機,離開了電梯。
回到現實,眼前的景象讓他短暫地恍了神——面前的仍是搶救室,頭頂懸挂着明晃晃的白熾燈,周圍醫生護士忙作一團,全都表情凝重,一臉嚴肅。中間那張病床被窗簾籠罩得密不透風,不時有醫生進進出出,嘴裏說着專業的醫學術語。
其他病床上的病人和家屬都被這陣仗弄得有點發怵,誰都沒有說話。搶救室裏只有醫生護士說話的聲音,以及各種監護儀器亂叫的噪聲。
“忍冬哥。”連喬走到徐忍冬身後,低聲道,“你也出來了。”
徐忍冬點點頭。
連喬朝床簾裏面瞟了一眼:“鐘秀呢?”
徐忍冬:“沒有出來。”
連喬一愣。
徐忍冬道:“她不想活了,所以就留在裏面了。”
連喬覺得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沒想明白。忽然有醫生喊道:“家屬呢?有沒有聯系上家屬?”
沒等護士答話,徐忍冬就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道:“我就是她的家屬。”
醫生看了他一眼,沒多問,只是讓徐忍冬決定要不要繼續搶救。徐忍冬說:“不救了,讓她安靜地走吧。”
醫生于是拿出一張放棄搶救同意書來,讓他簽字。
連喬站在旁邊,默默看着這一切。方才徐忍冬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是她的家屬”,讓連喬心裏很不是滋味。但都這種時候了,他總不能跟死人去吃醋。
……畢竟人家都死了。
徐忍冬剛簽完字,醫生就宣布停止胸外按壓。很快的,心電監護儀發出長長的“哔——”聲,屏幕上變成了一條直線。醫生拿着心電圖,宣布了死亡時間。
連喬悄悄瞟着徐忍冬,見他神色平靜,不見悲喜,一時猜不透徐忍冬的心思。
醫生把徐忍冬叫進辦公室去,開具死亡證明。連喬無所事事,站在搶救室裏等着。護士們把各種儀器從鐘秀身上扯了下來,連喬不小心瞟見簾子裏面一雙青灰色的腳,心裏驀地一驚,下意識地別過了臉。
他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死人,何況對方還身份特殊。他這會兒心情複雜,都不知道該幹什麽好了。
不過鐘秀好像沒有別的家屬,看徐忍冬的意思是要幫着處理後事了。連喬拉住護士,詢問醫院能不能派輛車運送遺體。護士一指門外,說:“你找他們吧。”
連喬這才發現外面早已圍了好幾個中年男女,過去一打聽,原來都是殡葬一條龍服務的。他們常年混跡醫院,哪個床的病人快要不行了,他們就早早等在外邊,方便家屬随叫随到。
連喬安排好轉運遺體的事,徐忍冬恰好從辦公室裏出來。得知連喬已經安排好一切,徐忍冬朝他笑笑,道了聲謝。
“你知道她家在哪裏嗎?”連喬說,“要不要先把遺體運回她家裏,擺個靈堂做做法事?……哦,不行。”他很快又意識到不對,“你沒有她家鑰匙吧。”
徐忍冬很果斷:“直接送火葬場。”
連喬一愣:“那葬禮呢?”
徐忍冬:“燒完了就辦。我先去聯系墓地。”
他說完這句就朝殡葬一條龍走去,連喬拉住他:“等等,你不通知她其他家屬了嗎?就這麽替她決定了?這不太合适吧。”
徐忍冬笑笑:“她沒有其他家屬了。”
鐘秀的遺體被送往殡儀館。事發突然,買不到墓地,只能先火化,暫時把骨灰放在存放櫃裏。徐忍冬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幸好有喪葬公司的人全程幫忙,只要出錢就行,不需要動太多心思。
徐忍冬做出這些決定的時候,神情很是平靜,仿佛不是在為死者處理後事,而是簡單地思考今天晚上吃什麽。
連喬弄不懂他的心思,也就不去猜了,只是安靜地陪着他。
殡儀館的工作人員按下火化按鈕,鐘秀的遺體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骨灰盒。徐忍冬把骨灰盒捧在手裏,走出殡儀館,忽然擡起頭來,看着天上熱辣辣的太陽。
“我應該穿正裝的。”他喃喃自語道。
連喬立刻掏出手機:“我讓朋友馬上送過來。”
徐忍冬制止他:“不用了。就這樣吧。”
兩人坐上車,前往骨灰存放處。
安靜肅穆的陳列間裏,整整齊齊地排列着無數骨灰盒。從醫院到這裏,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幾個小時。鐘秀從一個大活人,變成了一撮骨灰。徐忍冬雙手捧着骨灰盒,把它放進屬于鐘秀的那個小格子裏。兩人在存放架前站了一會兒,徐忍冬凝望着鐘秀的遺像,久久地沉默着。
連喬的心一點一點地痛起來。
完了。他想,鐘秀這下徹底成為忍冬的白月光了。
他要怎麽去争,他怎麽争得過一個死人?
連喬憋屈得心裏發悶,徐忍冬忽然開口道:“她是我的母親。”
連喬:“哦。”
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連喬震驚地睜大眼:“嗯?!”
徐忍冬把鮮花貢品放在遺像前面,說:“鐘秀是我的母親。”
連喬不敢置信:“你母親?你媽?那不就是我丈——”話音未落,他一把捂住了嘴,做賊心虛地看了遺像一眼。
徐忍冬笑笑:“她早就知道了。你吃醋吃得那麽厲害,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來。”
連喬尴尬地咳嗽兩聲。
死者已逝,生者卻還要繼續活着。處理完鐘秀的後事,兩人回到市區,一進屋就雙雙累倒在沙發上。
徐忍冬和連喬肩并肩靠着,把這次副本的前因後果給連喬解釋了一遍。
連喬恍然大悟:“我說怎麽一覺醒來就通關了,果然是你!”随即又有些不滿,“你怎麽都不跟我商量一下,萬一這個辦法行不通呢?萬一你到人家夢裏去,出不來了怎麽辦?”
徐忍冬點了根煙:“像鐘秀那麽強的人,還是很少見的。不過鐘秀也确實超出我的意料,沒想到她生起氣來戰鬥力那麽驚人。”
“我不是說她。”連喬嘆了口氣,視線落在他指間的香煙上。
徐忍冬立刻掐了煙:“抱歉。”
他很少在連喬面前抽煙,因為連喬不抽煙,他也不想讓連喬吸二手煙。
連喬卻道:“給我一根。”伸手去拿桌上的煙盒。
徐忍冬一愣,拍開他的手,把煙盒塞回自己口袋裏:“學什麽不好,學這個?”
連喬撇撇嘴:“又不是小孩子了,為什麽不行?”
徐忍冬說不過他,只好又拿出一支煙。連喬點了煙,剛抽一口就被嗆得眼淚直冒。他一邊咳嗽一邊說:“好嗆啊……咳咳……一股焦味……”
徐忍冬看得咳得肩頭顫抖,怕他燙着自己,再次把煙搶過來掐滅了。給他拍着背順氣,又好笑又好氣地問:“誰讓你要抽?自找苦頭。”
連喬咳得眼圈泛紅:“我已經25了。”
徐忍冬:“25了就要抽煙?”
“不是……”連喬一時語塞,忽然拽過徐忍冬,緊緊抱住他。
徐忍冬莫名其妙,不解地擡起頭:“怎麽了?”
“忍冬。”連喬把頭埋在他脖頸裏,悶悶不樂道,“從夢裏醒過來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發現我一個人在電梯裏,你卻不見了。”
徐忍冬道:“那時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況且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行不行得通,只是試試看。”
連喬嘆了口氣,聲音低低的,宛若請求:“以後不要這樣了,好不好?不要總是一個人扛着。就算有危險,我們兩個一起分擔,總好過你一個人冒險。”
徐忍冬靠在他胸口,聽到他劇烈的心跳聲。低沉有力,一下一下撞擊着鼓膜。他心裏忽然就軟了。
“好。”
連喬抱得他更緊了些,幾乎要把他按進自己身體裏去。
此時已是盛夏,窗外蟬聲嘶鳴,房間裏沒開空調,熱烘烘的。兩個人抱了一會兒,都熱得不行,這才分開。
徐忍冬去開了空調,倒了冰水回來,看到連喬在翻日歷。徐忍冬坐下喝了口水,就聽連喬說:“七夕快到了哎。”
徐忍冬心頭一跳,臉上微微紅了,問他:“然後呢?”
連喬又摟過他,兩個身體熱烘烘地貼在一起,彼此肌膚上都沁出細汗來。滑滑熱熱的。
連喬舔着他汗津津的耳垂,說:“我們的第一個情人節,是不是該做點特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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